第十五章 終於又相逢
若我會再遇到你,事隔經年,我將如何與你招呼?以沉默,以眼淚。——拜倫
之後的兩天,因為紅土山的轉讓手續複雜,很多時候需要她出面配合,所以景安言經常看見景漠宇,但她從未跟他再多說一句話,做完了該做的事情,她就會離開。
有時候,她也覺得自己做得有點過分,先不說離婚官司打了一年多,至今還沒有結果,他們也畢竟做過兄妹,總不至於形同陌路。可她真的害怕,怕見面多了、說話多了,她會想起很多過去的事情,想起他離開時,她從思念的痛苦中熬過的每一分、每一秒。她控制不住想見他的衝動,只好遠遠地躲開他,把他隔離在她的世界之外。
景安言以為自己躲得夠遠了,他也應該看出了她的意圖,從而不再強求,但她錯了。
一日,她正和Bill相談甚歡,突然接到景漠宇的秘書打來的電話,她告訴景安言,景漠宇在「薈軒」私人會所預訂了VIP包房,請她吃飯,還特意強調只請了她,好像她會帶別人去看熱鬧一樣。
在商場里逛了很久,選了一套看上去相對符合他口味的衣服,又做了個髮型,化了個淡妝,景安言在鏡子里仔細照了照,確定昨晚失眠的痕迹被掩蓋得很好,才趕去「薈軒」。
提前半小時到了「薈軒」,她一路跟在迎賓美女身後繞過大廳,來到水廊。水廊,顧名思義,是建在一座碧湖上的玻璃長廊,連地面都是純玻璃建造。走在上面,腳下是碧藍的湖水,緩緩地流動,波光安靜而優雅。她最鍾愛這水廊的設計,因為每次走過,景漠宇都會主動牽住她的手,他的掌心很暖,暖到人的心裡……
現在的水廊,還是水廊,卻已經沒有人牽她的手了。
不知不覺已經穿過水廊,美女迎賓停在最後一間包房前,輕輕地敲了兩聲房門,才為她推開:「景小姐,請!」
「謝謝!」
包房裡採用紫檀色調的裝飾,景漠宇側身立於半開的窗前,輕輕搭在大理石窗檯的手指間夾著一支燃著的煙,絲絲煙霧,被寒氣吹散,不留一絲痕迹。
在她的記憶中,他從不吸煙。
見她進門,他掐滅煙,輕輕地關上窗子,眉宇間的情緒比以前掩藏得更深,一絲喜怒哀樂的痕迹都讓人無法捕捉。
「坐吧!」景漠宇指了指餐桌邊的位置。桌子超乎尋常的大,至少容得下二十個人,而此刻,只坐了他們兩個人。
她坐在一端,他坐在另一端,就像隔著一個世界一樣遙遠。
精心烹飪的菜被一一端上來,轉眼擺滿了整張桌子。景安言對那些山珍海味毫無興趣,急需一點酒驅驅寒。於是,她把醫生的叮囑拋到九霄雲外,抓起一瓶白蘭地便倒了滿滿兩杯,一杯端在手裡,另一杯轉到他的面前,說:「這杯酒,恭喜你拿下紅土山。」
他微笑,端起白酒杯,輕輕地碰了一下桌面,仰頭喝盡。她不甘示弱,一口氣喝了下去。酒比她想象中的更辛辣,入喉后,立刻勾起了許多疼痛的記憶。
又滿上一杯,酒杯在手中輕輕地旋繞,透明的液體在酒杯中盪起破碎的漣漪,她說:「聽說你在華盛頓過得挺好,已經結婚了吧?」
他對著她舉了舉杯,字字清晰地回答她:「錯誤,我只允許自己犯一次。」
說得好!說得真好!她幾乎要為他鼓掌喝彩。
為了他這句話,這杯酒她當然要喝。只是,她忘了一件事,她的酒量和他不是一個段位的,他兩杯酒喝下,面不改色,而她,頭開始暈了。
飯局的氣氛雖不熱烈,少有的幾句寒暄也都非常形式化,但也算得上推杯換盞、有來有往。記不清他是第幾次舉杯,她的臉像著火一樣燙,思緒和理智像是掙脫了束縛的兩匹野馬,爭先恐後地越跑越遠。
他不知何時,竟坐到了她的身邊,深潭般幽遠的氣息拂過她的鼻端,那是最蠱惑她的味道,她真的醉了——被他的味道弄醉了。
「最近爸爸身體不好,經常念叨你……」
「是嗎?」他的聲音一如往常般冷淡,聽不出情緒。
「他很想你……不管過去發生過什麼,在他心裡,你始終是他的兒子。」
「如果我沒記錯,我和他在法律上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鼻子一陣陣酸楚,她咬緊牙,沒讓眼淚掉下來:「我知道你心裡有恨,可是,爸爸他老了。」
他沉默,低頭看著酒杯中的液體。
「爸爸一直把你當親生兒子,還想把景家的家業都交給你……前幾天他病倒了,出急救室精神恍惚時,不停地喊著你的名字……」想起爸爸走出急救室時蒼白的臉和環顧四周后眼裡的失落,她的聲音幾近哀求地哽咽,「……你,回家看看他吧!」
「回家?」他將手緩緩地伸向她,冰涼的指尖觸及她滾燙的眼淚,「你是在求我回家嗎,言言?」
「是,我求你。」
他揚唇,牽出一抹她讀不懂的笑,將手輕輕地拂過她的臉頰、眉眼,還有鬢角的碎發:「好……那我想要的呢?」
景安言被他的語氣和動作弄得有些慌亂,想退後,誰知一個重心不穩,險些跌下椅子。景漠宇一把摟住她的腰,將她扶穩,冰涼的指尖落在她的頭上,輕輕地撫過她的頭髮。
「我說過,我失去的,總有一天我會全部拿回來,你還記得嗎?」
她當然記得。一年來,這句陰寒的話是她揮之不去的夢魘。夢裡的她會在他的逼近中不斷後退,可驚醒之後,獨坐在黑暗中,她又並沒有噩夢驚醒的慶幸,說不清是怎樣一種滋味。
或許是噩夢做得太多,或許是酒精麻痹了她的驚懼,這一刻,她反倒平靜了:「我記得,我還記得很多事。」
她記得才叔告訴她,他去了美國,和他隨行的還有許小諾時,她是如何哭泣的。
她記得她的主治醫生告訴她,她要儘可能地避免情緒波動,愛和恨對她來說,都是致命的……而她是如何笑出來的。
她還記得這三百多天里,她是如何逼自己面對沒有他的生活。可是,他似乎已經忘了很多事,忘了他們的關係已經不再合法。
他突然伸手將她緊緊地攬入懷中,她靜靜地讓他抱著,靜靜地開口:「你想要的,我可以全部還給你……只要你答應回景家。」
他抱著她的手一頓,鬆開:「你為什麼突然這麼想讓我回景家?」
「這是我的事,與你無關。」她迎上他審視的目光,一個字一個字地讓他聽清楚,「如果你答應,我明天就把景天總經理的位置讓給你……如果你不答應,我就算毀了景家的一切,也不會讓你得到景天公司。」
「你以為我現在還在乎一個區區的景天公司?」
她淺淺地微笑:「你不在乎,那你為什麼要花重金買回礦山?你明知道它不值這個價。你別告訴我,你們吳家的錢太多,沒地方花了,想要支持國內的礦產事業。」
相識二十多年,她太了解他的性格,他說過要拿回他失去的,那麼不論他想不想要,他說到,就一定會做到。
「我告訴你,我是為了你,你信嗎?」他一點點地靠近她,用一隻手捉住她的手,輕輕地撫弄她的指尖。來不及思考信與不信的問題,她只覺得驟然的麻痹感自與之碰觸的指尖傳入心口,心口隨即陣陣刺痛,她的呼吸急促不穩,很像心臟病發作的前兆,又像是壓抑已久的情感突然爆發的前兆。
不論是哪一種前兆,結果都是她無法承受的。她迅速抽回手,身體也出於本能地向後縮了縮。
「你在怕什麼?」他伸手捧住她的臉,不許她扭頭逃避。
「……」景安言想出聲,卻發現自己無言以對。
他索性不等她回答,直接吻住她。他的氣息雖然混有白蘭地的清冽,卻還是她記憶中最熟悉、最安穩的氣息,會讓她迷失的氣息。
察覺到她的順從,他附在她的耳邊說:「言言,我很想你。」
「景漠宇,你要我怎麼做,你才能回家?」
他伏在她的頸窩裡,沉沉地呼吸:「他的病是不是很重?」
「骨癌晚期,只能活幾個月了……他自己還不知道。」
他猛然抬頭,黑暗裡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感覺他緊扣著她的手指在不斷地握緊。
「我只想他走得安心。」
他什麼都沒說,她也無話可說,閉上眼睛。她太累了,也太困了,迷迷糊糊中走到包房的床邊,躺上去便睡著了。
清晨醒來時,枕邊並沒有人,景安言以為景漠宇已經離開,於是,穿上衣服,走到包房前廳,卻意外地看見他站在窗邊吸煙,冷風從半開的窗子吹進來,帶來能凍死人的寒冷。
她走到窗邊,關好窗,語氣的溫度與室內的溫度差不多:「我沒有肺病,受得了煙味。」
他看她一眼,掐滅了手中快要燃盡的煙:「走吧。」
「去哪?」
「回家。」
景漠宇的車駛至別墅的大門外,守門的保鏢一看見景漠宇,立刻滿面驚喜地打開門:「景少爺,您回來了?」
他點頭示意,讓自己將車開進去。車停在門前,他正欲下車,卻被她拉住手腕:「爸爸的身體受不了刺激,你千萬別刺激他。」
「你放心,我保證會讓你滿意,不過……」他回身,一把摟住她的腰,逼得她不得不貼在他的懷中仰視他的臉,「不知道你會不會讓我也滿意呢?」
「你放心,你演好你的角色,我自然會演好我的角色。」
「好!那我拭目以待了。」
景安言刻意挽著景漠宇的手進門時,景昊天正在喝水,他抬頭,手中的杯子從他手中滑落,在大理石的地面上跌得粉身碎骨。
「漠宇!」他雙臂撐著沙發的扶手站起來,身子搖搖欲墜。
「爸!」她還沒來得及邁步,景漠宇已衝過去扶住他早已不再高大健碩的身軀,「爸……」
這一聲呼喚,讓剛強了一輩子的景昊天老淚縱橫。他用顫抖的手指撫上景漠宇的臉頰:「漠宇,真的是你?你回來了?」
「爸,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景昊天點點頭:「是啊,你該早點回來,言言一直在等你。」
景安言看見景漠宇回頭看她,立刻回之最嘲諷的冷笑。景昊天以為她在等他,其實,從她放手的那一天,她就已經讓他走出了她的生活。
無言,她半跪在地上,拾起一地玻璃碎片。有些事、有些東西,就像那杯子,碎了就是碎了,無法再彌補,更無法再還原。
景昊天看著景漠宇,灰白的眼中盈滿了淚水——這是他曾經的兒子,是他二十幾年來當成親生兒子去撫養的人。
現如今,景安言已不知道這份父子之情,有多少是愛、多少是恨、多少是悔、多少是怨,她唯一讀懂的只有爸爸愈加蒼老的眼角眉梢,惦念有增無減。不論經歷什麼,一個父親對兒子的愛是不會改變的。
景漠宇俯身蹲在景安言的身邊拉開她的手,動作輕柔,聲音也很溫柔:「我來吧,別划傷了你的手。」
「不用……」她下意識地抽手,抬頭迎上爸爸欣喜的、探索的目光,硬生生地把後面的半句話咽了回去,回了景漠宇一個更溫柔的笑,「嗯,你也小心點。」
收拾好地上的玻璃碎片,景漠宇又端了杯水遞到景昊天的手邊,扶著他微抖的手喂他喝了幾口水,將一個孝順的「好兒子」演繹得淋漓盡致。她甚至有種錯覺,過去發生的事不過是一場夢,他們沒有結過婚,許小諾、文哲磊沒有出現過,也沒有吳家,他還是景漠宇,還是爸爸的孝順兒子,還是最疼她的哥哥。
「漠宇,」景昊天的語氣很輕,但充滿濃重的感情,「在吳家過得好嗎?」
「嗯,還好。」他走到景安言的身邊,用一隻手自然而然地扣住她的五指,「只是在新環境,有很多東西要適應。」
「我聽說,吳氏這一年的人事變動很大……」爸爸試探著問。
吳氏總公司這場人事變動,堪稱一場驚天動地的權位大洗牌。很多知情人都說吳瑾珉有意讓親生兒子繼承吳氏,卻遭到許多元老的反對,以至於吳氏內部失和。也有人說,這次吳瑾珉不惜一切代價扶一些新人上位,目的是為了清除弟弟在吳氏的勢力,以鞏固親生兒子的地位。至於真相如何,只有吳家的人真正清楚。
「只是一些適當的人事調整,現在的形勢已經穩定了。吳氏幾個重要的項目都交給我負責了。」
「那就好。」景昊天十分欣慰地點了點頭,看出景漠宇對這件事不願深談,他也沒有多問,「你這次回A市,是為了談項目嗎?」
景漠宇淡淡地笑笑,在景昊天的注視下,刻意摟著景安言有些僵硬的肩膀,垂眸望向她,眼底的笑意能溺死人般柔情似水,看得她手心直冒冷汗。
景安言怕他說出什麼驚心動魄的話,急忙替他回答:「哥聽說你病了,專程回來看你的。」
「看我?」
「嗯!」在她眼神的暗示下,景漠宇接下後面的話,「我幾天前在報紙上看到景天拍賣礦山的消息,才知道你病了,景天也遇到了財務難關……不論如何,你和言言都是我的親人,我怎麼可能袖手旁觀。」說著,他從文件包里取出紅土山開採權的相關文件,交到景昊天的手中,「紅土山的開採權我給你買回來了,這是我們景家的,我絕對不會讓它落在別人的手中。」
「漠宇——」爸爸看著手中的文件,眼眶又濕潤了,「我真沒想到,我做了這麼多錯事,你還……」
景漠宇沉吟了一下,才開口:「爸,你沒有做錯。我已經暗中調查出當年指使綁匪綁架我的人——是我二叔,讓綁匪撕票的也是他。如果,在那個時候你就將我還回吳家,我不可能活到今天。」
「……」爸爸驚愕地看著一臉平靜的景漠宇,似乎無法相信他說的話。
如果是一年多以前聽到這樣的真相,景安言可能也無法相信權勢和金錢可以將人性摧毀得如此徹底,可現在,見慣了生意場上的無情無義,對於這樣的成者為王的爭權奪勢,她只是覺得心寒,也深刻地體會到景漠宇比一年多以前更深切的冷酷和陰沉因何而來。
景漠宇說:「對不起!我不該怪你,更不該離開你和言言。爸,我想回景家——」
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她的全身一顫,倉皇地想要抽回手,他卻扣得更緊:「我想和言言重新在一起。」
重新在一起?他為什麼要和她在一起?她完全蒙了。
為了拿回景天公司的繼承權,拿回他失去的,還是為了扮演好一個孝順兒子的角色?抑或,他為了報復她和文哲磊的那一段「背叛」?
可他要達到這些目的,有更好的方式,為什麼選擇跟她復婚?
腦中又閃過昨晚發生的一幕,他從背後抱著她,深深地吻著她的頸窩,對她說:「我很想你。」
難道,他對她還有眷戀?思及此,景安言的指尖驟然冰涼,所有的血液好像都涌到了心口,保護那個被他傷得功能不全的心臟。
她記得某位至今昏迷不醒的「心理專家」說過,人在害怕的時候,會有這種生理反應,而這種反應無疑對心臟造成了超負荷的壓力。她是真的怕了,怕這一切都是虛假的欺騙,害怕她又會迷失自我,再次踏上愛他的絕路……
「你們要復婚?」景昊天驚喜地看著景安言,向她求證。
她剛想反駁,景漠宇搶先說:「是,言言已經同意跟我復婚了。」
聽到這個答案,景昊天臉上是難掩的驚喜,但驚喜中也透著幾分不安的顧慮,景漠宇豈會不知爸爸在顧慮什麼,立刻打消他的顧慮,說:「爸,我知道我以前不懂感情,傷害過言言。但和言言分開的這一年多,我明白了自己錯在哪裡。言言說得對,我們的婚姻太倉促了,我還沒有認清自己的感情,只為負責任就下定決心要跟她過一輩子。我儘力做一個好丈夫,我以為我該做的都做了,卻不知道言言真正需要的是什麼,以至於她對我的誤會越來越深……爸,我現在知道該怎麼做了,我會好好愛她,不會再讓她離開我。」
她明知他這番話是在騙他們的爸爸,可看見景昊天感動得熱淚盈眶,乾枯的大手抓著她的手腕不住地顫抖,她沒辦法揭穿他的謊言。只要爸爸安心,不管景漠宇出於什麼目的,不管結果會如何,她都必須陪著他把這場戲演下去。
與景漠宇聊了很久,景昊天有些累了。景安言喂他吃了些葯,哄著他安然睡著,他睡覺的樣子很久沒有這般寧靜祥和了。
她為他掖好被子,走出房間。不用面對爸爸,她收起臉上強裝的笑意,拿出手機打給金助理,詢問Bill對新擬定的合同有什麼意見。金助理說Bill還是對其中一個條款有異議,想約她見面詳談。
「嗯,我知道了。」一想到又要和別有所圖的Bill周旋一番,她煩躁地揉著眉心,「時間和地點定了嗎?」
「今晚,」金助理遲疑著說了地點,「他一定要在PASSIONPUB。」
「PASSIONPUB?」
雖說也有不少男人喜歡在那種地方談生意,可是,景漠宇曾經的所作所為讓她對PASSIONPUB存有根深蒂固的偏見,總覺得帶女人去那種地方的男人都沒安好心。
金助理聽出她的質疑,趕緊說:「呃,那我幫您推了。」
「不用。今晚六點,我會準時到PASSIONPUB。」
景漠宇正準備下樓的步伐停下,側身看著她,神色隱有不悅:「他約你去PASSIONPUB?」
她掛斷電話,若無其事地從他身側繞過去:「和你有關係嗎?你別忘了,我們已經離婚了。」
「我只記得剛才你已經在爸爸的面前答應跟我復婚了。」
「復婚?別說你連我在演戲都看不出來?」她嘲弄地勾勾嘴角,「說真的,你的演技真不是一般好,把這個孝順兒子的角色演得相當精彩,都可以去爭奪金馬影帝了。」
「如果我說……我不是在演戲呢?」
她回眸粲然一笑:「在我面前就不用演戲了,多累呀。」
「是嗎?」他忽然笑了,在玉姨和才叔的側目下,撫了撫她額前的碎發,在她額頭印上一吻。然後,他將她拖回原本屬於他們的房間,抵在生硬的牆壁上。
她無路可逃,只能像個待宰的羔羊,任由他落在她額頭上的吻一路向下,他很滿意她的順從,吻得更深,也更纏綿。
吻了一陣,見她不反抗也不迎合,他停了下來,嘴角牽起那種玩味的笑意:「你的演技,實在讓人不敢恭維。」
聽出他的嘲弄,景安言回之不屑的冷笑:「很抱歉,比起演技,我當然比不上你那個戲劇學院科班出身的情人。你要是覺得我無趣,大可以回去找她慢慢玩。」
他面有怒色,可幾秒鐘后,他忽然又笑了:「演技不好沒關係,反正我賭的是你的真心。」
她低頭,深呼吸幾次,再抬眸時已是笑臉相迎,語氣嬌憨:「我從昨晚到現在都沒吃過什麼東西,餓得一點力氣都沒有了,不如我們先出去吃點東西吧?」
他臉上的笑意更濃,捏捏她的臉頰,不輕不重,力道拿捏得一如她兒時記憶中的寵溺:「你還是挺適合走演技派路線的。」
「我走的是本色路線。」她是真的餓了,跟他交鋒本就是一件費心勞神的事情。
「我們去吃點什麼呢?」她問。
「PUB的醬骨頭,怎麼樣?」
對於食肉動物的她來說,邢記的醬骨頭一直是她的最愛。而景漠宇一向不大喜歡油膩的東西,每次都只點幾道素菜吃,不緊不慢地吃著,時不時用濕巾幫她擦擦滿嘴滿手的油膩。有一天,她本著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精神,硬把一塊骨髓塞到他的嘴裡,讓他嘗嘗。結果,他竟然食髓知味,欲罷不能了,時不時地拉她出來吃,她吃肉,他食髓……
整整吃了一年多素食的她,還真有點懷念那種香氣四溢的味道。
他笑得十分寵溺:「好。」
那一刻,她深刻地體會到——這年頭,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演技好,是多麼重要!
多年沒來邢記,這家百年老字號的店子一點都沒變,還是略顯拮据的店面,陳舊的桌椅,還是瀰漫著讓人垂涎三尺的肉香。老闆娘也還是那麼熱情,見她和景漠宇進門,特意把剛要入座的兩位客人請去別桌,將靠窗的位置留給他們。因為店裡的窗子正對著她和景漠宇以前就讀的小學,他們每次來吃飯,一定會選這個位置,一邊吃,一邊回味著那段最純真的時光。
此時正是上課時間,空曠的操場上只有孤零零的幾棵大樹。
雨雪過後,霧霾散盡,天空是少見的澄澈蔚藍。她彷彿看見多年前,一個粉嫩的小女孩在一株小樹下發獃,眼神幽幽地望著正走進醬骨店的一對母女,那個媽媽的背影特別美。
一位同她穿著同樣校服的少年剛好經過,在她的身邊站了很久都沒有引起她的注意。於是,他用力搖了一下小樹的樹榦,薄雪從枝丫上紛紛而下,落在樹下的小女孩的身上。
雪花融化在她的臉上,冰涼入骨,驚擾了她。她大怒,回頭剛要罵人,一見少年神采飛揚的笑意,怒瞪的眉眼立馬彎了下來,蹭到他的身邊:「哥,你又欺負我!」
他笑而不語,輕輕地拂去她發上的雪花,又拭去她臉頰上的水滴。旁邊有很多小女生經過,投來各種情緒的注目,她什麼都看不到,眼中只有被驕陽鋪了一層金色的他。
「在看什麼?看得這麼出神。」他問。
她眨眨眼,指了指對面的邢記醬骨店:「那個,好像很好吃!」
景安言用力眨眨乾澀的眼,才發現操場上的小樹早已長成了參天大樹,樹下也再也沒有被驕陽鋪了一層金色的少年,有的只是空寂的操場。
時空如果真的可以穿越,她真想回到過去,告訴那時的她:真正的幸福,是一輩子只做他捧在手心裡的妹妹。堅持著屬於自己的感情,那叫作執著;堅持著本不該屬於自己的感情,那叫作執迷不悟,傷人傷己……
也不知失神了多久,景安言回過神時,面前的筷子、塑料手套、盛骨頭的瓷碗已整整齊齊地擺在她的面前,茶杯里也倒滿了熱茶,是她曾經的最愛——消脂減肥的鐵觀音。她端起茶杯晃了晃,茶香入鼻,心臟已被刺激得絲絲抽痛,這杯茶喝進去,她的心跳指不定會亂成什麼樣。
服務生剛好經過,景安言叫住她:「麻煩你,給我換杯白開水。」
景漠宇只看了她一眼,也許以為她在故意踐踏他的心意,薄唇微抿,她也什麼都沒解釋。
一大盤色香味俱全的醬骨頭端上來,餓得快要斷氣的她馬上挑了塊最大的往嘴裡塞。醬香味分明沒有變,可油膩的肉香卻再也勾不起她的食慾,她勉強吃了幾口,便有些反胃,又堅持吃了幾口,便再也難以下咽了……
原來時間會改變許多東西,包括喜好。
景漠宇見她放下啃了一半的醬骨頭,改吃素菜,終於忍不住問:「怎麼了?今天的醬骨頭不好吃嗎?」
「不是,是我的喜好變了。」有些話,明知傷人,她還是想跟他說清楚,不想看他的反應,她轉過臉又看向對面的操場,「我現在已經喜歡上清淡的食物,喜歡上無色無味的白開水,喜歡上病房裡的消毒水味……」
他手中的玻璃杯應聲而碎,觸目驚心的鮮血從他的掌心滲出,染紅了破碎的玻璃。
「你……」
見她大驚失色,他又用力地握住手,將嵌在掌心的玻璃碎片深深地握進血肉里。
「你!」她慌亂地掰開他緊握成拳的手,「你這是幹什麼!」
他嘴角的笑意極冷:「你不是喜歡聞消毒水的味道嗎?」
愛極生恨,她對他大喊:「我要是喜歡停屍間的味道,你是不是要馬上去死?」
「我會先把文哲磊送進去。」
「……」她張開嘴,卻再也發不出聲音。
站在急診室的角落,景安言背倚著牆壁,靜靜地看著醫生從血肉模糊的掌心裡一片片地取出玻璃碎片,鑷子的每一次深入,都像直刺進她的心臟。
她再也看不下去,按著心口逃出急診室,扶著牆壁深深地吸氣,吸進的全都是消毒水刺鼻的味道。如果他傷害自己的目的是讓她討厭消毒水的味道,那麼,他成功了!
第二天,她便接到了文哲磊主治醫生的電話,醫生告訴她:「景小姐,文哲磊的家屬來醫院辦理了出院手續。」
「出院?他醒了嗎?」
「沒有。他的家屬說要轉去別的醫院治療。」
「他們為什麼要轉院?」這家醫院已經是最好的了,而且經過一年的治療,文哲磊的病情已經有了明顯的好轉。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我打電話給你,只是想通知你,有時間來醫院結賬,把剩餘的住院抵押金取回去。」
「嗯,好的。謝謝你,劉醫生。」
掛斷電話,她馬上又撥通文阿姨的電話,對方的手機卻已經關機。
這一年中,文哲磊的媽媽雖然對她很排斥,但因為承受不了高額的醫藥費,迫於無奈接受了她出錢給他治療。現在他的病情明顯有了好轉,醫生說他的意識逐漸恢復,隨時可能醒過來,文阿姨為什麼突然給他轉院,而且這麼匆忙,好像怕她知道一樣。
難道……有人逼她?而會在這個時候逼她的人,好像只有一個。
景安言平復好情緒,才去找景漠宇,見到他便直截了當地問:「文哲磊轉院了,你知道嗎?」
他的沉默印證了她的猜測。
「是你逼文阿姨這麼做的?」
「我沒有逼她,我只是讓人給她一大筆錢,讓她帶文哲磊去更好的醫院治療。」原來,景漠宇也變了,說話的語氣變了,連眼神都變得陰寒,她幾乎無法把他和『景漠宇』三個字聯繫到一起。
「為什麼?他已經昏迷不醒了,你為什麼還不能放過他?」到底是多深切的恨,才會讓他變得如此冷酷。
「因為……」他走近她,「我不想你再被利用。」
「我還有利用價值嗎?爸爸病了,景天如今負債纍纍,我一無所有,還有什麼怕人利用的?」
「你還有我。」
「你還有我」這四個字,攪亂了她所有的理智,讓她有種深陷夢魘的無助,不禁惶然退後。他看著她的反應,嘴角泛起苦澀的微笑。
回程的路上,景安言的腦子裡始終一團亂,耳邊始終環繞著他那句「你還有我」。她原本以為他這次回來,只想拿回他應得的,可是現在看來……好像不是那麼簡單。
她怎麼也想不通,猜不透,以至於景漠宇停好車,下車給她開門,她還沒反應過來。
「下車吧。」他提醒她。
她一看,眼前是景天大廈的停車場,更蒙了:「你這是……」
看出她的疑惑,他淡淡地答:「你不是說,今天要把總經理的位置讓給我?」
「你不是說你不在乎嗎?」她愣愣地看著他。她真的越來越讀不懂眼前這個與她一起長大的男人了。
「可我沒說我不要。」
「呃……」突如其來的變數讓她不知如何面對,她裝作低頭看手錶,「現在已經下午兩點了,恐怕來不及召開董事會了。」
「那我先去你辦公室,你給我簡單介紹一下景天現在的境況。」
面對他的咄咄逼人,她無從反駁,只得點點頭:「好吧。」
與景漠宇並肩走進景天公司,那場面的震撼效果可想而知。每一個在景天做過兩年以上的員工,都會停下手中的工作,驚訝地看著二人。
景安言將高跟鞋踩得更用力些,並從喉嚨里擠出兩聲輕咳,他們立刻聚精會神地投身於工作中。然而,她和景漠宇走過之後,他們又開始深入地探討她與景漠宇同時出現的緣由。她從不慎落入自己耳中的隻字片語推測,大部分的員工支持她和景漠宇「舊情復燃」的論點。
這也難怪他們誤解,她和景漠宇的「新仇舊恨」,連她的親爹都看不明白,更何況其他人。
漫長的走廊終於走到盡頭,他們經過金助理的辦公室時,剛好金助理推門出來。成熟穩重的金助理到底是見過世面的,明顯比其他人冷靜很多。見到景漠宇,他只微微地訝異了一下,便微微頷首,打了個招呼,然後,有些疑慮地看向她:「景總,晚上的應酬……」
「沒有問題。我會按時到。」她說,「把近期的重要項目資料整理一下,拿到我的辦公室。」
「好的,我半小時後送去您的辦公室。」
「嗯。」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側身而過時,餘光似乎瞥見金展鵬瞄了一眼景漠宇的臉色。
整個下午,景漠宇霸佔了她的位置,研究著景天近期項目的企劃案,特別是Bill投資的那個項目的合同,他看得格外仔細,幾乎字斟句酌,眉峰時而收緊。
本著對項目認真負責的態度,景安言悄無聲息地為他續了杯咖啡,順便瞄了一眼他看了很久的那一頁,正好是她和Bill一直不能達成協議的某新型石油開採設備的銷售渠道問題——Bill希望由他代表的DMS公司全權代理銷售,也答應會讓出足夠的利潤空間給景天,而她堅持由景天負責市場這塊。
景漠宇習慣性地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微微一怔,遂抬頭看著她。
她趁機問他意見:「你認為我該不該讓步?其實,這一年多我都在儘力推廣,投了不少錢,卻一直拿不到訂單……你也知道,最近的貴金屬市場不穩定,競爭激烈,完全處於不規範競爭的狀態。」
說白了,就是沒人看你的東西有多好,只看宣傳有多廣。
「那你為什麼拒絕讓DMS代理?」
「我不想讓景天淪為一個外資企業的代工工廠。」她沒有告訴他,最主要的原因是這個項目當年由景漠宇主導,於她而言,他始終是它的主人,「如果是你,你會讓出銷售權嗎?」
「會,景天沒有實力做這項產品的市場推廣。不過,我不會簽這份合作協議,」他隨手將手中的文件丟進垃圾桶,「因為DMS根本沒有誠意跟景天合作,他們一心想獨佔。」
她何嘗不知道,可是,除了DMS,沒有一個公司願意投資這個風險性過高的項目:「可他們是唯一肯出錢投資的。」
「如果吳氏肯投資呢?」
「吳氏?你?」
他要投資這個項目?這聽上去是個不錯的主意,可她第一反應就是懷疑他的企圖。紅土山的開採權已經被他買下來,這個項目是她孤注一擲的最後一個籌碼,一旦讓他做了景天的總經理,再由吳氏投資,他便可以輕而易舉地侵吞這個項目,到那時,景天還剩下什麼?一個負債纍纍的空殼罷了。景昊天手上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恐怕也等同於虛無。一想到這些,她的脊背頓時滲出冷汗。
景漠宇將坐的椅子向後一滑,與此同時,他伸手將她拖進他的懷中,曖昧的聲音落在她的耳畔:「今晚,你是不是應該將你好好『談談』的對象換成我呢?」
腦中一閃而過PASSIONPUB火辣的場景,她堅定地搖頭:「不,我絕對不會跟你合作。」
他的聲音一寒:「為什麼?」
「Bill最多想侵吞這個項目,而你,會吞了整個景天……」她頓了頓,「還有我……」
他沒有因為她揭穿了他的心思而懊惱,反而笑了:「景天早晚是我的,你,也早晚是我的。」
她全身一縮,驚覺地跳了起來。因為用力過猛,她差點跌倒,連退了數步才站穩。
「不,不可能!」她理直氣壯地告訴他,「你什麼都得不到。」
「你確定?」
她不確定。她心裡十分清楚,只要有足夠的錢,這個世界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沒什麼是得不到的,時間早晚罷了。
傍晚,接近景安言和Bill約定的時間,她換上了保守的職業套裝,告訴景漠宇:「我一定要去和Bill談合作。」
她沒有時間再等了,今天晚上無論如何一定要和Bill談妥協議的條款,趁著她還能掌控,儘快把合作的協議簽好。也許這不能阻止景漠宇侵吞景天,但有了Bill的支持,她至少還有贏的機會。
她以為景漠宇會看出她的心思,阻止她去。她想好了各種對策,甚至想到讓才叔幫她武力解決問題,卻沒想到,景漠宇非但不阻止,還說:「我陪你一起去。」
見她有些猶豫,他淡淡地說:「你應該知道,在PASSIONPUB那種地方,無論包房裡面發生什麼,都不會有人進去阻止。」
這個她當然知道,可是,萬一他想破壞她和Bill的合作就麻煩了。
他一眼看穿她的想法:「你放心,我不會為了阻止你們合作,做出有失自己身份的事。」
仔細想想,他說得也有道理。他到底是吳氏的太子爺,礙於吳家的顏面,他絕不會在DMS的中國區域總經理面前說出什麼失禮的話。
再說,Bill若是真心誠意地和景天合作,便不會因為他的破壞就放棄。
她拿了外衣遞給他:「我們走吧。」
兩年沒來PASSIONPUB,這裡沒什麼變化,還是張揚著激情的旋律和燈光。
由於心情迫切,景安言一路加快腳步穿越走廊,來到Bill預訂的包房。她推開房門,只見Bill已經到了,正愜意地端著酒杯,聽著交響樂。
平心而論,Bill是個很有吸引力的美國男人,棕色的短髮,石雕一般挺直的鼻樑,高大健碩的身材,充分展現著異國男人的美感。可惜,那一雙妖異的碧藍色眼眸,充斥著不加掩飾的慾望,令人心驚膽戰。
一見她進門,Bill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到她的面前,送給她一個美式的傳統見面禮——擁抱。
雖說這是正常的社交禮節,可他抱得未免太緊了,她用盡了全力都沒能從他的懷中掙脫出來,只好裝作很熱情地跟他打招呼:「Hi,Bill!」
門聲的響動有些異樣,不用看,她也知道跟在她身後的景漠宇進門了。
「Bill,我給你介紹一個人。」她藉機推開Bill,回身指了指站在門口、右手死死地抓著門把手的景漠宇,「這位是……」
「Vincent?」Bill興奮地大叫,隨即衝過去又擁抱了一下景漠宇,頗有些激動地問他什麼時候來中國的,為什麼會在這兒,看上去非常熟稔。
景漠宇也用英語答:「剛才我聽言言說約了你談項目,我當然要和她一起來,幫她好好談談。」
Bill雖是美國人,但也在中國工作生活多年,懂得中國人的處世之道:「既然Vincent你出面,一切好談。」
「謝謝!」景漠宇拍拍他的肩膀,回身拉著她的手,一同坐在側面的沙發上。
Bill幫他們倒滿紅酒,與景漠宇舉杯交談了一些彼此的近況,才想起她的存在:「咦,Vincent,你和景小姐是什麼關係?」
「我是她……」
「我是他妹妹。」她替他答。
景漠宇沒再說下去,算是默認了。
「妹妹?你不是姓吳嗎?」
「……」景漠宇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紅酒,映著艷麗的紅色,他嘴角的笑引人遐思。
Bill頓有所悟:「哦,我懂了。」
「Vincent,你這個妹妹真是太漂亮、太可愛了……」他的眼中又閃動出慾望的光芒,或許在美國,這是不需要避諱的讚美,但她始終不習慣。
「是啊。」景漠宇笑著看看她,手臂環住她的腰,唇親昵地蹭了蹭她額角的髮絲,「我一直都很愛她。」
她沒有聽錯,他說的是「愛」,是「love」,是這個她以為她一輩子都無法從他口中聽到的字。明知他在有意向Bill宣告他的主權,讓Bill以為她只屬於他。她還是覺得心慌意亂,口乾舌燥。
紛亂中,她端起面前的紅酒杯喝了一大口,辛辣的苦澀刺激著味蕾。有人說,紅酒的辛辣中透著甘醇,酸苦中浸著甘甜,這就是愛的滋味。她從未嘗到過,不知是她喝過的酒不夠極品,還是她不懂得如何品味……
景漠宇接過她手中的酒杯:「言言,這杯是我的。」
說完,他又故意將唇印在酒杯的口紅印上,將剩下的酒一飲而盡,在他們的「曖昧」上描繪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Bill,看在咱們的交情上,你怎麼也要照顧一下我這個可愛的小妹妹吧?」
「這是當然!」
話題既然拉到了主題,景安言把握時機對Bill表達了一番合作的誠意,然後試探著提出:她願意讓BMS代理銷售,但不是獨家,問他是否可以接受。
Bill為難地看了一眼景漠宇:「這……」
景漠宇沒有插話,又端了杯紅酒,優雅地倚在沙發扶手一側,淺淺地品著,一隻手搭在她的腿上,看似隨意,又有著說不出的曖昧。
Bill盯著他的手看了一陣:「好,看在Vincent的面子上,我接受。」
景漠宇噙著笑看向她。
她緊緊地按住劇痛的太陽穴,所有的希望都消失殆盡了。和Bill接觸這麼久,把利益永遠擺在第一位的Bill從未在利益上做過任何讓步。今天他能對景漠宇處處讓步,明天,他就可以為了景漠宇出賣景天。
景安言原本把希望寄托在Bill的身上,迫不及待地來跟他簽約,現在看來,她太天真了,這一切都在景漠宇的掌控之中。
應酬完,已是深夜時分,客廳里燈火通明。景漠宇將車子停在房子前,下車為她打開車門。
景安言以為他想讓她先下車,再把車停進地下車庫,沒想到,她剛邁下車,他一隻手撐住車門,另一隻手搭在車身上,將她囚禁在他的視線範圍之內。
她戒備地垂下頭,躲開他準備靠近的唇:「你——」
「爸爸在窗前看著呢,你不想讓他失望吧?」
瞄了一眼窗前的暗影,再抬頭時,她已換上嬌媚的笑臉,雙手環著他的脖頸,將自己送了上去。
在這個吻里,她不是讀不出他的渴望,可她不敢再接受。不管他是假意,還是真心,她都不想再讓他靠近。因為,和他在一起,她看不到未來,也不確定在人生終點等待她的是什麼——是悲,還是喜,是生,還是死。
二十歲時,她年輕,敢用婚姻做賭注,甚至不惜賠上自己的命,希冀換來他哪怕一絲的留戀,結果,她換來什麼?
她心臟停止跳動時的無望,還有最後一次見面,他撕得支離破碎的不只是衣服,還有她對他的愛……她用了近兩年的時間,習慣了沒有他的生活,看淡了男歡女愛,治癒了心臟病。她只想為爸爸、為景家好好地活下去,不去愛任何人,也不去恨任何人……
一吻結束,景安言理好凌亂的長發和衣物,進了門。景昊天真的坐在窗前,臉上是怎麼也隱藏不了的欣慰和開心。
「爸,您還沒睡?」她故作驚訝地走到他的身邊,將他搭在膝蓋上的毛毯圍在他日漸消瘦的肩膀上,「以後別坐在窗邊,這裡風大。」
「知道了,你說了很多遍了。」他看了看她的身後,「漠宇呢?他沒跟你一起回來?」
「他去停車了。」
「哦。我讓玉姨做了夜宵給你們吃。」
「太好了,我剛好餓了!」
景昊天趕緊叫玉姨把準備好的飯菜端上來。
飯菜都是景漠宇最愛吃的,她索然無味地吃著。景漠宇每吃一口,都會慢慢地咀嚼很久,似在仔細回味。景昊天什麼都沒吃,一頓飯只顧著看他吃飯時的神情。
從小到大,她以為爸爸偏心,把所有的寵愛都給了她。現在她才知道,他給她的是愛,給景漠宇的是一生的期望和寄託。他不是承受不了失去,而是承受不了失去這個兒子。
或許,當初真的是她錯了。假如她沒有逼走景漠宇,爸爸是不是就不會病成這樣……
吃過夜宵,景安言和景漠宇在爸爸熱切的注視下一起回了房間,鎖上門。她早已筋疲力盡,洗漱完便一頭栽在床上,只想醉生夢死地大睡一場。
見景漠宇躺下來準備抱她,她真心誠意地告訴他:「我真的累了,沒力氣和你演戲,也沒力氣反抗,你想怎麼樣,隨你吧。」
「言言……我真懷念你身上的味道。」深情的聲音在她的耳畔輕輕響起。
她靜靜地睜開眼,外面的天空是沒有盡頭的黑暗,身邊的人與她親密無間地相擁著。
生活真是有趣,結婚時,他們同床異夢,離婚後,他們異夢同床……
苦笑著,她閉上濕潤的眼睛。
這一夜,景安言做了各種紛亂的夢,毫無邏輯,卻特別真實。她夢見自己和景漠宇復婚了,她正在準備蜜月之旅,他又提出離婚,並分走了景天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她還夢見他和Bill聯合,讓項目陷入僵局,DMS突然撤走了投資,她被銀行逼債,連爸爸的醫藥費都付不起……
最後一個夢,在熟悉的碧海藍天之下、花團錦簇之間,舉行的卻不是她的婚禮,而是景漠宇和許小諾的婚禮。
她站在樹林深處,遠遠地望著他們相攜的背影。到這一刻,她才發現自己那麼愛他,那麼割捨不下。她不知道從哪裡來了不要臉的勇氣,推開眾人,衝到他和許小諾的中間,大聲地對他說:「景漠宇,你是我的,你就算不愛我,也不能愛其他女人!」
她承認她有點蠻不講理,可愛情本來就沒有道理可循,她能承受沒有他的生活,可她不能忍受他娶許小諾。
「言言,對不起。」他與許小諾十指相扣,從她身邊走過。
四肢麻痹得無法動彈,心臟的跳動越來越虛無,身體失重般沉進了沒有盡頭的深淵,她猛然睜開眼,眼前變成卧室中的雙人床,身邊的景漠宇睡得很沉,晨曦點亮他微顫的睫毛和彎起的嘴角,有力的手臂緊緊地擁著她,一如他們新婚時每一個醒來的清晨。
她努力把思維拉回現實,才想起時間飛逝中,他們已離婚一年多,昨晚他擁著她睡著之前,還說過「懷念她的味道」,但她沒告訴他,她也懷念他的氣息。
臉上稍微有點癢,她伸手一摸,竟全是淚水。
她既然已經放下了,既然習慣了沒有他的生活,為什麼還會為他心痛,為他流淚?為什麼還是不能承受他身邊站著別的女人?
對,一定是嫉妒,是不甘心,她在嫉妒許小諾那樣卑鄙無恥的破壞者可以成功上位,不甘心自己輸得一無所有!
景漠宇的眉峰動了動,睜開矇矓的眼。儘管她以最快的速度抹去臉上殘留的眼淚,還是躲不過他敏銳的觀察力。
「言言,你怎麼哭了?發生了什麼事?」他立刻把她抱得更緊,眼中睡意全無。
景安言當然不會告訴他,她的眼淚是因為夢見他娶了別的女人,她咬著牙說:「淪落到每天要陪你睡覺的地步,我不哭,難道要笑嗎?」
「哦。」他似乎鬆了一口氣:「沒關係,你很快就會習慣的。」
這才是她最擔心的!
她不怕景漠宇奪走景天,那本來就該屬於他,她怕的是,自己重蹈覆轍,看著噩夢中的場景一一應驗。
景安言陪著景昊天吃過早飯,又等著醫生為他做了複查,才和景漠宇一起去了公司。
景天公司的會議室里,一個小時過去了,公司的董事卻一個都沒來。景安言早已習慣了這些自詡為「元老」的董事擺架子,一邊翻著這個月的財務報表,一邊耐心地等待。
景漠宇也不心急,因為自從他的手機開機,電話鈴聲便一刻不停地響著,聽上去都是工作上棘手的事情,在請示他的決定。他處變不驚且果決地處理著。其中有一通電話有些奇怪,他接通后只說了一句話「嗯,我知道了」,便掛斷了。
又過了一個小時,還是一個董事都沒來,她依稀感到事情不太尋常。
她正想讓金展鵬打電話問問情況,會議室的門被推開,金展鵬面無表情地拿著文件夾走進來,徑直走到景漠宇的身邊。
景漠宇接過文件,平淡地掃了一眼,嘴角牽出一絲愉悅的淺笑:「嗯,做得很好。」
腦子裡轟隆一聲,景安言手中的水杯一晃,濺了她一身熱水。她根本顧不上手腕上的灼痛,一把搶過景漠宇手中的文件。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地寫著景天七位股東和景漠宇達成的股票轉讓協議,最早簽署的一份文件是三天前,正是他拿下紅土山的那天。
想不到,他居然只用了三天時間就買下了半個景天,而操作這一切的,竟然是她最信任的助理金展鵬!
她憤怒、震驚,但更多的是對自己的失望。她早該想到的,金展鵬是景漠宇以前的助理,景漠宇被她逼走,很多景天的老員工都主動離職,他卻留下來幫她。
在這個硝煙瀰漫的時刻,景漠宇卻捉住她的手臂,對著她燙得泛紅的手腕,眉頭緊蹙:「怎麼這麼不小心?」
她甩開他,揉揉劇痛的額頭。
沒關係,只是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她還能控制的股份超過一半,景天還是屬於爸爸的,沒人可以奪走——她努力安撫著自己。
心緒平復了許多,她扶著桌子坐回自己的座位,直視著他:「就算你拿到景天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又怎麼樣?決策權始終在我的手裡。」
他揮揮手,金展鵬默然退出去,關上了會議室的門,整個過程沒有看她一眼。
景漠宇閑適地靠在椅背上,環顧了一周空曠的會議室:「你不覺得這樣很好么?景天屬於我們兩個人的了,不管我們做什麼決定,都不需要跟他們交代。」
她回之以冷笑:「你到底想怎麼樣,直說吧——吳總!」
「言言,我沒別的意思,我只是不想再看到那些老頭子對你指手畫腳、說三道四。」
「這是董事會,吳總,我希望你注意自己的身份。」
「好吧。」他沉沉地嘆了口氣,拿了份文件交到她的手裡,「這是我代表吳氏擬的合作協議,我希望你好好考慮一下,和吳氏合作,對景天百利而無一害。」
她看都沒看直接把協議丟回去:「我沒興趣。」
「我知道你擔心我會借著投資這個項目搞垮景天。可你好好想想,我如果想搞垮景天,何必花這麼多錢買下這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我這麼做對我有什麼好處?」
她一時不知怎麼回答。他說得沒錯,他想整垮景天的話,何必在這個時候花大價錢買股份,等景天破產了,他想整個收購都輕而易舉,而如果他想通過股權佔有景天,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根本無濟於事。或許和她復婚,他能有機會分得一部分股份,可這個時候她怎麼可能跟他復婚!
他到底在算計什麼?她真的看不透。
見她沉默,景漠宇繼續說:「我知道,景天現在面臨嚴重的危機,這個項目的成功和失敗決定著景天的生死存亡。不錯,Bill現在答應給你投資,讓項目如期啟動,可你真以為他想幫你?他比任何人都希望景天早點破產,他就可以以低價收購我們的設備和技術……」
「那你呢?別告訴我,你不是這麼想的!」
景漠宇走到她的身邊,雙手輕輕地搭在她的肩上,一隻手上還纏著紗布,彌散著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要我怎麼說你才能相信——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我不想看著景家沒落,不想看著你為景家操勞。言言,好好看看這份協議書,你就會明白,我是真心誠意地想要幫你。」
景安言下意識地掃了一眼協議書上的文字,視線頓時被吸引。迫不及待地拿著文件仔細讀完,她無可否認,這份協議書的每一條約定都是為了讓項目順利推進,字斟句酌的每一句話都是有利於景天的,而每一個字都無懈可擊般謹慎。
「你真的想幫我?」她還是無法相信,「你為什麼幫我?」
「因為……我愛你。」
手中的文件散了一地,她愣愣地仰望著他,一時忘了呼吸、忘了心跳。她甚至完全被他深情的凝望蠱惑,所有的理智都在這句等了近十年、盼了近十年的對白中瓦解。高大的身體半蹲在她的身邊,他輕輕地握著她的手放在唇邊:「言言,我們復婚吧。」
「復婚」兩個字讓她突然想起昨晚的噩夢,原本因激動加速流動的血液,一瞬間冰凍。
以前,她每天都會問他一遍「你愛我嗎」,她以為只要他說了,她就能相信,她就能有勇氣和他一起面對生離,哪怕死別。
現在真的聽見他說出口了,她才明白話語的力量太小,小到什麼都不能證明。
如果你相信他愛你,你什麼都不需要問,便已堅定了心中的信念。如果你問了,那麼,無論答案是什麼,你也不過是聽一聽而已,自欺欺人罷了。
景安言抽回冷得顫抖的手,連聲音都因為寒冷而生硬:「復婚之後,你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拿到我手中的一半股份,是不是,吳總?」
「你?」他看著她,眼中的溫柔也在瞬間消失,「在你的眼中,我就是這麼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男人?」
「在這個爾虞我詐的世界,不擇手段也沒什麼不對。只不過,你將這些心思用在我的身上,真的有點小題大做了。你想要景天,可以,你演好你該演的角色,我自然會給你想要的。至於和吳氏的合作,我也會認真考慮。」
「原來,你一直這麼看我。」
話既然已說到了這個份上,景安言也沒什麼可說的了,彎腰拾起地上的文件放在自己的包里,正好瞥見她早上順路買的一瓶綠茶加甘草味道的沐浴乳。昨天晚上他說懷念她的味道,她才想起自己好久不用這個牌子的沐浴乳了,忽然也想再聞聞這熟悉的味道,可現在,她一點都不想了。
她拿出沐浴乳丟給他:「你不是說懷念這種味道嗎,拿去聞吧,你愛怎麼聞就怎麼聞,但千萬別讓我聞到,我一聞到這種味道,就想吐!」
留下這句話,她頭也沒回地走出了會議室。沉重的門緩緩地合上之前,裡面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響,如同空無一人。
路過金展鵬的辦公室,景安言隔著透明的落地玻璃,看見他正在埋首工作。這一年多來,她真的很感激他,在她剛進景天被各種繁複的工作弄得焦頭爛額時,是他事無巨細地告訴她景漠宇是如何處理這些事的,也是他陪著她每天加班到深夜,傾盡全力地協助她管理景天。
也許,她不是個合格的總經理,但他絕對是最合格的助理——雖然他出賣了她。
金展鵬看到了她,立刻走過來為她開門,態度一如往常般恭敬,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景總,您找我有事嗎?」
她點點頭,走進他的辦公室。
他拉下百葉窗,隔斷外面探索的目光。
「我有什麼地方,對不起你嗎?」她直截了當地問。
他回答得十分乾脆:「沒有。」
「那你為什麼要出賣景天?」
「我沒有做出賣景天的事情,公司內部的股份轉讓,並未侵犯公司的利益。相反,我認為吳總成為公司的大股東,會對公司的未來發展更有利。」他的答案顯然早已準備好,說得理直氣壯。
她累了,沒力氣跟他兜圈子,直截了當地問:「你什麼時候被景漠宇收買的?」
他也沒有跟她轉彎抹角:「一年多以前。他臨走時送了我一套房產,他說只要一年之內,景天沒有宣告破產,那棟房子就是我的。」
她自嘲地笑笑:「他還挺了解我的,知道景天在我的手裡,撐不到一年。」
「他離開景天的時候,除了上億的銀行貸款,就剩下空殼的分公司和一份項目企劃書。景天的員工紛紛辭職,再加上景爺遇到麻煩,他怕你沒辦法應付,才讓我留下來幫你。」
「幫我?」
她低頭,指尖不自覺地按住心口,想要阻止心尖被這個詞激蕩起的一陣心顫,無奈,根本碰觸不到,只聽他繼續說:「這一年裡,他並沒有真的離開,景天遇到兩次危機,他都回來了,只是,你不知道……」
「他回來過?」
「是的。他從未放棄景天、放棄景家。」
景安言扶著真皮的沙發扶手站起來,最後對他說:「從今天起,他就是公司的總經理了,以後跟著他好好做,你一定很有前途。」
「景總!」他猶豫了一下,說,「不管怎麼樣,他買下景天的股份,的確是幫景天渡過難關。」
「嗯,我懂了。」
景安言說懂了,其實她到底懂了什麼、懂了多少,她一時還理不清楚,只覺得景漠宇依舊是她的網,將她困得死死的,她拚命想要逃離,卻始終無法逃脫,更無法逃避,只能眼看著自己在他的掌控中一點點失去反抗的力氣。
自從走出金助理的辦公室,心口的疼痛越來越劇烈,她以為自己心臟病又犯了,去醫院給爸爸取了葯,就順便去看了心內科的醫生。經過了一番細緻徹底的檢查,檢查結果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醫生說她的心臟病康復得很好,心臟功能也和正常人的無異了,只要心態平和,注意飲食起居,避免劇烈運動,她完全可以過正常人的生活。她不確定地問了一遍:「我的心臟病真的沒有複發?為什麼我最近總是感覺心口疼?」
醫生又為她做了一遍更徹底的檢查,告訴她:「真的沒問題。」
雖然他是個挺有名的老專家,可她總有點不太相信,所以,強烈建議他給她開了幾盒特效藥,以備不時之需。拿了葯走出醫院,她忽然想起了文哲磊。
景漠宇以為文哲磊為了報復,欺騙了她的感情,還差點害死她。她當初也這麼以為過,後來,她去諮詢了幾位醫生,他們都告訴她,文哲磊當時的建議是非常正確的。她當時的身體狀況,若不及時做手術,延誤了病情,隨時會有生命危險。
無論如何,他是個好醫生,就像當初的景漠宇是個好哥哥一樣。也許,走到今天這一步,誰都沒有錯,錯的是他們的身份和立場。
沒了景天的重擔,景安言仔細想想也沒什麼不好,至少不用為了資金的事情煩心,可以有時間好好陪陪病重的爸爸。
她回到家時,景昊天剛吃過飯準備休息,見她回來十分欣喜,說是正好想呼吸呼吸新鮮空氣,非要她陪著他去院子里轉轉。她給他披上厚重的大衣,挽著他出門。
這些年,很多東西都在改變,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還維持著原來的樣子,是她幼年記憶中的景緻,也是媽媽沒有離開前的景緻。什麼叫作至死不渝,她如今才真正懂得。
扶著在寒冬中乾枯了的樹榦,景昊天說:「我可能真的是老了,最近總是會想起你和漠宇小時候的事。那時候,你總喜歡黏著他,連睡覺也黏著他……我常常在想,要是漠宇離開你,你可怎麼辦!」
「爸,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他摸了摸她的頭,被病痛折磨得灰暗的眼裡全是不舍和牽挂:「在爸爸的眼中,你始終都是小孩子,需要漠宇好好保護著,我才能放心。」
眼睛泛酸,她急忙看向遠方,不讓他看見眼中的水霧。
「言言,你和漠宇什麼時候復婚?」
「……」她是真的想不明白,當初倉促地結婚已經是個錯誤,為什麼一向疼愛她的爸爸還是迫不及待地想讓她和景漠宇重蹈覆轍。
她短暫的沉默引起了爸爸的憂慮:「怎麼了?你不想和漠宇復婚?」
「不是。」她不想一錯再錯,可是,也不想讓爸爸失望。
她想了想,覺得景漠宇買下景天股權的事情遲早瞞不過爸爸,不如試探一下他的看法:「爸,你知道嗎?他買下了齊叔、姚叔他們手中的所有股份……」
「是嗎?」
「我聽見有人在背後議論紛紛,說他這次回來,別有所圖。」見景昊天蹙眉,她趕緊強調說,「都是些無關的人胡亂議論的。」
「言言,別管別人怎麼說。爸爸是看著漠宇長大的,他是怎麼樣的人,爸爸最清楚,他絕對不會做出傷害你的事情。」
那個午後,一向不善談心的景昊天拉著景安言的手,坐在長椅上跟她說了很多話,涼風習習,他的手卻極溫暖。
他告訴她,他活了六十幾年,雖不算什麼大智慧的人,但絕對看得出什麼人可以相信,什麼人不能相信,什麼人值得他把最寶貝的女兒託付給他。
所以,他當初才會不擇手段地逼著景漠宇娶她。雖然那段婚姻最後以失敗告終,雖然景漠宇回了吳家,但他從來沒後悔過讓她嫁給景漠宇。唯一讓他後悔的是,他不該任由著她的性子,讓她起訴離婚。因為她失蹤的那段時間,景漠宇有多擔心她、多在意她,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們離婚那天,景漠宇回家時的痛苦和悔恨,他也全都看在眼中。只可惜,他無力挽回。
現在,景漠宇回來了。
和一年多前比,景漠宇變了很多,但他看她的眼神一點都沒變,景昊天希望她不要再次錯過唾手可得的幸福。
她有點茫然了,是景漠宇的好演技騙過了爸爸,還是她從頭到尾都誤會了他?
望著花園中凋謝的合歡樹,她恍然又看見她離開會議室時,他看她的眼神,好像真的沒有變,和他離開之前一樣,還是深切的、不加掩飾的無奈。
難道她錯了嗎?她以為經歷了近兩年的沉澱,他回來,只想拿回自己失去的,對於他們的關係,他早已看淡,可以淡然地處理他們的感情,她也可以放下自己的執念,專註地和他共演一場戲,讓爸爸可以走得安心。之後,她是她,他是他,他們再也不會有交集。
沒想到,景漠宇回來短短几天,她平靜的生活已被攪得天翻地覆。從第一次的「酒局」,到今天爸爸勸她們「復婚」,所有的劇情都偏離了她設定好的劇本,反而沿著他編寫的劇情發展下去,偏偏她不知道他設定的故事結局是什麼。
也許,生活本就不是劇本,沒有人能把握故事的結局。
傍晚時分,景漠宇打電話回來,說是晚上有事情要辦,可能要晚一些才能回家。
這一句「晚一些」讓景昊天一直等到半夜,景安言費了很多唇舌才哄著他去睡。臨睡前,他拉著她的手不停地說:「言言,這一次千萬別再犯糊塗了,給漠宇一個機會吧,我看得出他對你是真心的。」
她敷衍著點了點頭,回到房裡卻失眠了。她從柜子里抱出上了鎖的箱子,慢慢地打開,裡面放著他的舊睡衣、舊襯衫,還有舊相框,舊……這些都是他最喜歡的。他走時太過匆忙,一件都沒有帶走。
她不知道這些舊東西他是否還在意,可她還是為他留著。
門口響起了車聲,景安言匆忙地收拾好東西,關了燈上床,她不想讓他覺得自己在等他。
沒過多久,門輕微地響動了一下。夾著些許酒氣的寒意漸近,她不禁打了個寒戰,身上的被子輕微一顫。他無聲地坐在她的身邊,拉高搭在她腰間的薄被,圍在她的肩上。
之後,他一直沒有動,沒有睡下,也沒有離開,只是坐著。而她,身邊坐著一個不知意欲何為的男人,自然也不可能睡著,心亂如麻。
也不知過了多久,因為一個姿勢保持得太久,她的半個身子被壓得有點發麻。她正考慮著要不要翻個身,他終於有了動作,不過不是睡覺,而是開了床頭的檯燈:「既然睡不著,就別再睡了,起來給我煮杯醒酒茶吧。」
景安言真心覺得這個主意不錯,至少可以起來活動一下,當即揉著麻痹的手臂從床上爬起來。借著朦朧的燈光,她瞄了他一眼,只見他眼裡一片清明,看不出一點喝酒的跡象,便問道:「你喝酒了嗎?」
「嗯,喝得不多,但足夠『亂性』了。」
不等他說完,她已飛速下床,直奔廚房。
「多放點蜂蜜。」他含笑的聲音徐徐飄來,一如既往。
她煮醒酒茶的技能卻不是一如既往,在廚房叮叮噹噹了好半天,發獃了不知多少次,她才煮好了一杯味道頗為怪異的醒酒茶。她也忘了放多少種配料,唯一記得的,就是多放些蜂蜜。她將醒酒茶帶回房,滿卧室都是綠茶加甘草的濃郁沉香。
景漠宇已經沐浴完上了床,正在打電話:「還要過段時間……嗯,我知道……您身體怎麼樣?我會儘快回去。」
在心中默默計算了一下時差,她不難猜出這個電話來自美國,也不難猜出,美國有一個人在急著等他回去。打完了電話,他接過她手中的杯子,同時也順勢將她拉進懷裡,讓她避無可避地被浸入熟悉的香氣中。
熟悉的味道繞過鼻端,勾起了許多沉澱的記憶,她想起他第一次伏在她的頸窩,說他很喜歡這個味道……
想到這裡,她猛然反應過來,如今形勢不妙,可惜,為時已晚。
他已放下手中喝了大半的醒酒茶,一翻身把她結結實實地壓在身下。
心底一沉,她問他:「你到底想怎麼樣?」
他答得理所當然:「如你所願——我演好我該演的角色,你自然會給我想要的。」
「那你到底想要什麼?」不想再費力地猜來猜去,她直接問,「景天,還是我?」
「我想要景天那樣的公司,隨便就可以註冊十個八個。」他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從上到下繞了一圈,意圖不言而喻。
她認命地閉上眼睛。
之後發生的情形可想而知,該發生的、不該發生的,都發生了。
過後,他心滿意足地摟著她入睡,她在半夢半醒間依稀明白,他想要拿回的「失去的」是指她。
她早該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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