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般煎熬的鍊金術

早在秦代，中國便有了煉丹術一說。後來，執著的人們在煉丹的過程中分化出鍊金術與煉銀術。幾千年來，不知有多少人視煉金為畢生所求，就連西方的科學家牛頓也把自己的晚年時光獻給了這一門傳說中的奇術。時至今日，人們再回顧那些閃爍著金屬光澤的故事，卻發現煎熬的不只是金屬，還有人性。

如何煉出黃金和白銀？古人孜孜以求。在各種複雜的實驗中，他們認為，黃金和白銀皆有靈魂，可以通過某種非同尋常的辦法讓它們的靈魂轉移到其他物質上，變出更多的黃金和白銀—這種非同尋常的辦法被稱作「黃白之術」。

由於煉丹乃道教的主要道術，故而有不少道家方士精通黃白之術。茅山有個姓黃的道士，雖然不會但也見過這門奇術。那一天，黃道士正在茅山的天尊殿里給上千人講道，忽然被一個闖進殿的粗漢子打斷了！那漢子罵罵咧咧，說他是個不專心修道反倒妖言惑眾的騙子，黃道士也不敢回嘴。一直等到那漢子罵完消了氣，這傢伙才問：「你是不是想修一座道觀？需要多少銀子？」黃道士說：「大概5000兩。」粗漢子豪氣地一揮手：「把你的破鍋雜鐵都搬過來。」

很快，空地上就出現了一堆鐵器銅器，八九百斤的樣子。粗漢子也不講究，指揮著一干小道士在地上連挖帶砌壘出個坑灶，再埠大鍋燃起灶火把這堆銅器、鐵器全部熔化。接著，就見他從懷裡拿出個小葫蘆，倒出兩顆藥丸扔進鍋里去，用棍子使勁攪拌一陣。等到撤去灶火液體漸漸冷卻，那一鍋全是上好的銀子！「這裡有萬把兩銀子，足夠你修個道觀了，講道能講來幾文銀子？還是算了吧。」粗漢子笑眯眯地說。黃道士心知遇上了高人連連拜謝，再抬頭時，對方已不見蹤影。

另一個故事的主角是一位顏值很高的美女高五娘。高五娘是唐玄宗時期的河南洛陽人，她聰明伶俐，貌美如花，先是嫁給一位姓高的商人，從第一任丈夫那兒學得經商之術；后又嫁給另一位世外高人李仙人，從第二任丈夫那裡學會了煉銀術。幾年以後，李仙人飛上了天，高五娘在家裡偷著煉銀，再私自賣出，很快成為一方女富豪。可能是因為太貪錢，招來了不少眼紅的傢伙，最後高五娘被告發吃了大官司。那時候，負責此案的是河南少尹李齊，唐朝的少尹是個什麼官？相當於現在的副市長，權力可不小呢。李副市長裝模作樣地問了幾句，便放了高五娘，沒過幾天又秘密接見她，嘀嘀咕咕密語一番。之後，高五娘便開始為李副市長效力，前前後後燒了十多窯銀器。李副市長的貪慾越來越大，一心只想著往上爬，遂將此事秘密上報給朝中大員。結果不知哪裡出了問題，這李副市長非但沒能加官晉爵，反而被朝廷下令處死，高五娘也難逃干係，一同做了刀下之鬼。

從這兩個故事中可以得知，粗漢子用的原料是鐵器、銅器，再加上兩顆藥丸。神秘的藥丸是什麼？不知道。高五娘用的原料是什麼？水銀。水銀怎麼煉？古人提出了一種可疑的理論：「夫黃金生於山石，其始也是山石之精，而千年為水銀；水銀受太陰之氣，故流蕩而不凝定。微遇純陽之氣合，則化黃金於倏忽也。今若以水銀欲化成黃金，必須在山即化，不在山即不化。但遇純陰之石，氣合即化也。」意思是：黃金出於山石，為山石之精華，在變成黃金之前，該精華為水銀。水銀受太陰之氣，流蕩而不凝定，稍遇純陽之氣，便會倏忽化盡。要想讓水銀變成黃金，必在山中鍛煉，只要有純陰之石，便可輕易達成。

玄奧的理論令人難以理解，同時又誘惑著人們做著點石成金的美夢。就在無數美夢灰飛煙滅之時，道士輔神通偏偏就把夢想變成了現實。這傢伙很有能耐，左手抓起粗漢子的藥丸，右手攪拌著高五娘的水銀，搖身一變成了傳說中的煉銀高手，被唐玄宗召入皇宮進行現場表演。輔神通表演時，先在一口土鍋里燒熔水銀，需要多少銀子便按比例投入多少藥丸，片刻之間銀子就製成了！真是猶如神助，唐玄宗看得目瞪口呆一心想學此術，無奈當時正趕上安祿山起兵叛亂，大唐江山一時間動蕩不安，他哪裡還有心思去學習旁門左道？

煉銀的故事聽起來已經夠稀奇了，煉金的故事更是匪夷所思。下面這兩個故事的發生地一南一北，一個在南方的茅山，另一個在北方的太白山。

人們常講的茅山道士里的「茅山」是指江蘇境內的一座道教名山，它是道教上清派的發源地，現在也叫茅山。古時候，有很多修行者前往茅山隱居修行，陳生便是其中一位。他杜絕飲食堅持辟穀，同時又採藥行醫，在山中隱居了很多年。

有一天，陳生下山趕集買了不少藥物，想找個腳夫幫忙背回去。由於手裡沒幾個銅板，他瞧來瞧去，好一會兒才相中一個身體壯、力氣大，模樣兒有些呆傻，身上長著疥瘡的漢子。那漢子倒也痛快，招呼一聲便走，不問路途遠不遠也不問工錢。

卸下藥物，漢子不想走了，就想留在山上砍柴。陳生有些犯難，說我沒錢也沒糧，哪裡有飯給你吃？漢子回答得更痛快，說自己一個窮人，不求有飯吃，只要有草根樹皮吃便能填飽肚子。人家都說到這份上了，陳生也不好拒絕，兩人遂一塊兒在山上生活。此後，那漢子每天砍回十捆柴，一半留在自己屋裡燒，另一半給陳生用。

過了一段時間，山下有個大戶人家的妻子患了牙痛，前往茅山拜求陳生。陳生有些醫術，卻也不是百試百靈，開出的藥物只能緩解並不能消止牙痛。大戶人家天天上山請求，又讓丫鬟送來不少水果食物，陳生不吃東西，那些水果食物最後全落進漢子的肚裡。連吃了幾天，漢子笑嘻嘻地對小丫鬟說：「明天再送來果食，我送你一劑葯，包你家夫人藥到病除。」

陳生聽著心裡納悶，不知他是真有法子還是光想騙吃騙喝，遂多留個心眼看看他到底要幹什麼。到了晚上，漢子關上門，拿出個小鍋來點燃灶火，接著從葫蘆里倒出幾塊水銀放進鍋里，不停地煎熬，不停地攪拌，最後投入一顆藥丸，變出一鍋黃燦燦的金子！這一幕可把躲在屋外的陳生看呆了。

趁著金液稍稍冷卻尚未凝固，漢子搓出兩顆小小的金丸，包好了放進懷裡，剩下的做成金餅，一同帶上走出屋子。陳生沒敢跟上去，趕緊摸回自己房中，度過了不安的一夜。第二天，丫鬟上山來了，漢子遞給她一顆金丸，細細囑咐了一番。那大戶人家的太太含著這顆小金丸，不到半天便治好了牙痛。

陳生聽說后心裡暗暗稱奇，第三天趁漢子外出砍柴之際進他屋裡翻了一遍，結果金子銀子啥也沒翻著，只偷走兩卷看不懂的老書。那漢子回來發現書不見了，知道是陳生搞得鬼，跑過去大罵一頓。陳生被罵得面紅耳赤，趕緊原物奉還，漢子接過書進屋收拾一番，再出門時已變成一位美少年，拋下他遠走高飛了。

陳生有志於修行，卻還是敵不過金子與鍊金術的誘惑，心裡多少起了貪念，要不然也不會偷走人家的東西。與其相比，下面這個煉金故事的主角可謂心狠手辣貪得無厭，甚至不惜刀刃見血，他的名字叫成弼。

陝西的太白山是秦嶺的主峰，此處山高林密人跡罕至極為幽靜，很適合道家方士隱居修行。唐朝時期，成弼侍奉一位在太白山裡隱居了10多年的道長。10多年後的一天，成弼由於親人過世，特意來向道長辭別。

道長念及成弼在身邊陪伴已久，便送給他10粒金丹，說只用1粒金丹便可將10斤赤銅變成黃金，並教授了他點銅為金的咒語。不過，道長還是留了一招，沒教成弼怎麼煉金丹。

下山辦完喪事，成弼用那10粒金丹著著實實將100斤赤銅變成了貨真價實的黃金！看著眼前一片金燦燦的黃金，點銅為金夢想成真，他的慾望開始急速膨脹，心中生出無數邪惡的念頭。

再次回到太白山，昔日那個甘心侍奉道長的小夥計已變成了貪慾無窮的殺手。成弼將一把尖刀架上道長的脖子，逼迫對方獻出所有的金丹與煉丹術。可憐的道長除了滿臉驚愕，更為眼前暴露的可怕人性而震驚。他誓死不從，最後竟被成弼砍去雙手、雙腳與頭顱！

山風獵獵夜色幽暗，殺人犯成弼從道長身上搜出一個裝著金丹的錦囊，向山下匆匆逃去。也許是心裡發虛，他逃至半途，始終覺得有人跟蹤，幾次回頭卻又不見有人。眼看快要出山了，成弼突然聽見身後傳來陰惻惻的聲音：「記住你今日所為，以後你定會變成我的模樣。」他心中大駭，抬頭一瞥發現前方半空中竟飄浮著一具身著道袍無手無腳更無頭的屍體！再定睛細看，那屍體已不見蹤影。

成弼嚇得冒出陣陣冷汗，深一腳淺一腳地跑出太白山，調養好些日子才算恢復正常。其後的幾年裡，他揣著那袋金丹念起咒語點銅為金，很快成為一方首富。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成弼會鍊金術的事兒不可避免地傳開了！官府派人來查，他支支吾吾推不過去只能承認，還不得已表演了一番。當地官員被驚得目瞪口呆，趕緊上報朝廷，消息就這樣傳到了唐太宗的耳朵里。

為了驗證鍊金術，唐太宗讓成弼在大殿之上再表演一次。由於手裡還有金丹，成弼就將點銅為金的本事又耍了一通！唐太宗大喜，當場官授五品，接著命他負責朝廷的造金之事。

於是，天下赤銅源源不斷地運往長安，成弼憑藉手中的粒粒金丹，短短几日便造出了數萬兩黃金！金丹用盡怎麼辦？成弼不是沒有想過，可他無計可施，想棄官逃跑吧又哪有那麼容易？唐太宗早派人死死盯住了他。

到了山窮水盡金丹用盡的那一天，成弼在殿前解釋了半天，唐太宗就是不信。末了，放出一句話：「你走可以，把鍊金術留下。」成弼此時欲哭無淚，去哪裡找鍊金術？情急之下只得坦露當年手刃道士的罪行。可是即便如此，唐太宗依然不信。屢屢逼問不得其術，這位大唐皇帝龍顏大怒，當堂命令劊子手砍去成弼的雙手、雙腳與頭顱！

這一刻，成弼的眼前恍惚出現那個血腥之夜，太白道士的聲音似在耳邊迴響：「記住你今日所為，以後你定會變成我的模樣。」

「因果輪迴，善惡有報」，一語成讖的悲劇終於上演。可嘆一個民間小夥計，本可以仰仗奇術衣食無憂地度過後半生，結果卻因貪慾大起將自己送上了鬼門關。生死只在一念之間，善惡連通陰陽兩界，那擅長煉銀術的高五娘不也因為貪心而最終招致殺身之禍嗎？燦爛的黃金、耀眼的白銀似乎被賦予了魔力，一邊賜予人類顯赫的財富，一邊毫不留情地暴露出可怕的人心與世態。鍊金術煎熬的是金屬，煉出的卻是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