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刀和劍
區區一州太守,好狂妄的口氣,便是周圍眾人也聽得滿臉震驚,暗道這姓寧小輩竟然能得蜀州太守青睞,果然不同凡響,又在猜測這男子該是何等身份,竟不將一州太守放在眼裡。
寧雲郎沒有被識破身份后的震驚,卻也收起了一貫懶散的性子,正色道:「能將情報整理的如此詳盡,各州之間可沒有這樣的匠人供驅使,閣下是京中朝堂的貴人吧。」
「貴人談不上,不過是替貴人辦事罷了。」
寧雲郎這才露出一絲震驚的神色,輕聲問道:「可是宮中那位貴人?」
郭姓男子眯眼看著他。
少年訥訥自語:「果然如此,京中十六衛,只是不知你是哪一衛的人。」
男子臉上露出一絲冷笑,說道:「知道太多,未必是件好事。」
少年陡然驚醒,拱手說道:「多謝將軍提點。」
郭姓男子將碗中糙酒一飲而盡,說道:「取兩壇好酒來,若再拿劣酒來糊弄人,拆了你鋪子。」
寧雲郎不動聲色道:「鋪子里只有十文錢一角的糙酒,若要好酒,將軍只有去三十裡外的錦官城了。」
郭姓男子眼中的冷意森然,盯著少年看了片刻,而後從身上掏出一錠金子放在桌上,說道:「十兩赤金,在京中足以換百兩庫銀。」
「將軍這是何意?」
寧雲郎看了眼金錠,抬頭問道。
「若是見過畫冊中的這名女子,這金子就是你的,若能找出她的下落,賞賜黃金百兩。」
郭姓男子從身邊侍衛手中接過一道畫卷,抖了抖打開。
一幅冰冷艷絕的女子肖像出現在畫卷之上。
郭姓男子緊緊的盯著少年,見他神色未變,便將目光移開,而後將畫卷掛在牆上,轉身對眾人說道:「錦官城封城兩日,府軍趕來之前,賞賜皆作效。」
眾人一陣騷動,百兩足金,抵得千兩百銀,財帛動人心,饒是幾位老成持重之輩,呼吸也不由粗了幾分。
這筆賞賜頗為誘人,細想卻也在情理之中,能牽扯到京中十六衛的,絕非等閑,百兩黃金於他們來說不過九牛一毛。不過十六衛之人竟然出現在這裡,莫非京都出現了變故不成?聖后當政數十載,朝中局勢依舊波詭雲譎,先帝留下的那些子嗣無一不是被驅逐,哪個不是心懷憤懣,而十六衛是聖後身邊最鋒利的爪牙,不動則已,動必傷人。
寧雲郎目光落在那畫卷之上,想必是出自丹青妙手,畫中之人的氣質與那女子如出一轍,眼神冰冷,尤其眉心那抹硃砂尤為生動。
感受到身後若隱若現的殺意,寧雲郎便知道她並未離開,而是深藏某處,若是自己敢透露半點,她便會毫不猶豫的出手。
風雨依舊,眾人卻沒有久留的打算,盞酒下肚,已經有人起身告辭,郭姓男子並未阻攔,廟堂之事向來少不得江湖助力,恩威並施只是種手段,既然重金懸賞的消息已經放出去,要做的不過是結網收魚。
寧雲郎正要收回目光,只見忽然一滴鮮紅從天而降,恰巧滴落在郭姓男子端起的酒碗中。
淡淡的紅色在酒水中暈開,泛起絲絲漣漪。
少年的心跳驟然一滯,屏住呼吸。
郭姓男子瞳孔微縮,端著酒碗的手一動不動,忽然嘴角牽起一絲冷笑。
只見他驟然發力,手中瓷碗頓時炸裂,酒水灑落一地。
餘下眾軍戶皆是拔刀出鞘,如臨大敵。
郭姓男子轉過頭來看著寧雲郎,眼神森然道:
「我的刀看來太久沒沾血。都忘了能殺人了。」
少年見退路已被眾人攔絕,似乎有些無奈,輕輕嘆了口氣,而後靦腆一笑,搖頭自言自語道:
「喝了我的酒,可殺不了人。」
話音剛落,一道凜然殺意接踵而至。
漆黑的房樑上,一道俏麗的身影悄然出現,手中長劍如蛇吐信,直取那人命門。
郭姓男子冷哼一聲,猛地推開酒桌,倒滑幾步,恰到好處的避開那致命一擊,反手抽刀出鞘,刀刃與那劍身在空中相遇,碰出無數的火花。
女子臉色微白的退後幾步,手中長劍輕微顫動,鮮血沿著劍尖滑落幾滴。
素色長裙緊裹腰身,饒是青紗遮面,也難掩絕色容貌,只是眼中那萬年不化的寒意,讓人望而心顫。
郭姓將領看著眼前之人,冷笑道:「還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
說完揮手示意,周圍之人頓時拔刀圍住,將所有退路封死。
女子手中長劍握緊幾分,眼中卻沒有絲毫慌亂,看著眼前之人,面帶嘲色道:「沒想到堂堂千牛衛,也不過是群雞鳴狗盜之輩,聽說那女人眼中最容不下就是背叛,若是知道你們淪為他人走狗后,還會不會念及舊情?」
男子聞言臉色微變,眼中殺意毫不掩飾,道:「煮熟的鴨子,只剩嘴硬了。」
場中眾人早已驚退,只有那酒鋪少年如懵了一般,站在原地不動。
「若不想死,找機會趁亂離開,此事因我而起,卻也不想讓你無辜丟了性命。」
寧雲郎聞言微微一愣,抬頭看去,只見那女子並未回頭,聲音卻清晰的傳到他耳邊,而旁人全無察覺,不知用了什麼手段。
少年放下手中算盤,低聲道:「無妨。」
或許沒聽到,或許聽到也無暇顧及,事到如今,等待她的只有一場死戰,死去的或許是她,或許還有幾人,千牛衛不遠萬里追殺,為的就是殺人滅口,她若不死,京中的某些人就不會安心。
「若無師門,我陸輕羽也活不到今日,可惜未能手刃妖后,再無顏面去見九泉下的師父。」
心中縱有遺憾,當提起手中長劍時,也盡數化作了決然。
劍為百兵之首,最是風流,何況她這種劍術爐火純青的宗師,出手更是無跡可覓。
興許是被她的頑抗激起了怒意,郭姓男子重重冷哼一聲,不退反進,單刀驅入。
先是轟一聲。
隨即連遠處的寧雲郎都聽見刺耳的碰撞聲。
郭姓男子站立不動,橫刀胸前,猛地推開,到底是軍中悍將,內勁渾厚,頓時掀起一道兇狠氣浪。
陸輕羽一擊未中,便借力回返,靴尖輕點地面,身輕如羽,裙擺掠過一道弧線,煞是動人。
不給她調息運氣的時間,郭姓男子已經欺身而至,手起刀落,動作快到讓人目不暇接。
刀勢如浪似潮,層層疊起,洶湧澎湃,傳聞軍中有一套名為「斷水」的刀法,兇狠快絕,最是能夠以勢壓人。
陸輕羽一退再退,握緊長劍的指節已經發白,三千青絲凌亂散開。
「不愧是劍閣百年來最出色的天才,若你全盛之時,郭某不如你。」
男子出手橫刀,收手跨刀,走的是軍中衝鋒殺敵的兇悍套路,比起尋常江湖招式更講究以命搏命,陸輕羽縱是年輕宗師,對付起來也有些吃力,更何況負傷在身,在這般疾風驟雨的刀勢下,已被逼入了絕境。
寧雲郎眉頭微微蹙起,低頭撥弄算盤。
「可惜你只是強弩之末。」
郭姓男子拖刀而行,一步一句說道。
「你死之後,世間再無劍閣。」
「莫怪郭某狠心,要怪就怪你們不該招惹聖后。」
言罷,刀勢已成,再無半點留手的可能,刀光乍現,直取她命門。
丹田如有火燒,乾涸欲裂,陸輕羽卻顧不得這些,強行提起一口氣,低聲輕叱,揮劍抵擋。
角落堆放的酒罈如同鞭炮般寸寸炸裂,氣浪翻騰,將屋裡的桌子紛紛掀翻。
陸輕羽再也強忍不住喉間那股熱流,一口鮮血噴出,只覺得眼前一陣天昏地眩,意識被黑暗包裹之前,彷彿看見不遠處的少年嘴唇微動。
似乎說了四個字。
時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