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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兒沒離開狸族。」
「嗯?不是有狸不喜歡他嗎?而且他一直住在山上什麼的,難道就這麼在山上長大了?」
「不,他死了。
「小孩兒的屍體是在山上被發現的,就在狸族聚會那裡。那裡有個洞,是捕獵用的。
「其實小孩兒很早就死了。所以後來村民都說下山來偷東西的不是小孩兒而是狸,是狸變成小孩兒的樣子的。因為那個洞里還有一隻狸的屍體。
「被傳開后就成了狸變成小孩兒偷東西了。」
「那到底是……」
「你願意相信什麼呢?」
「什麼?」
「小孩兒沒死,跟狸們在山上活的好好的,只是偶爾下山去偷點東西,還是小孩兒已經死了,死之前也許跟一隻狸待在一起。」
「那狸族呢?也沒有嗎?這個故事又是誰傳出來的?故事的結局是什麼?雙向選擇題?」
「不知道啊。反正給我講故事的那個人相信前者,說山下的人給小孩兒辦了葬禮以後它們就不再排擠小孩兒了,那些狸們,因為小孩兒再也回不去了。
「所以小孩兒留在了狸族,留在了山上。這樣多好,小孩兒有了那麼多朋友。」
下班回到家按慣例的做晚飯,打開碗櫃,毫無意外的又有東西不見了,這次是幾個碗和勺子,真怕這樣下去連鍋也會不見,那我就不用做飯了。對面的老太太可能是搬走了,究竟如何我不得而知,一連幾天都沒有動靜,我似乎也不再奢望那道門能再次打開了。看著碗櫃里的東西我突然不想做飯了,下去隨便買點什麼吃吧。
吃完飯照例是去酒吧,聽著舒緩的音樂多少能放鬆一下心情。突然發生的事讓人沒有任何準備,總歸有點煩躁。就像當初聽到鋼琴老師的死訊的時候一樣。
那時候我剛進一家還算不錯的大公司工作,每天加班加點的幹了不少的事,鋼琴老師就是繼續做她的老師,雖說她想要換份工作,但是沒能找到,家裡人也給了她不少的壓力,因為她彈了那麼久的鋼琴要放棄什麼的。一開始我們一個星期見好幾回面,有空的時候我還給她寫信,那個時候就覺得她是個很好的女人,能被我遇到也算是我的幸運,自己也覺得那就是愛情,不顧一切的想要對方,也希望對方幸福,哪怕對方覺得兩個人分開可能會更幸福一些也會答應。我就是那麼答應了她提出的分手。
有關她的死訊也是從她一個朋友那裡聽來的,去商場的時候偶然碰到的,我問她的近況怎麼樣,那個朋友以很誇張的語氣跟我說:「你不知道嗎?她已經死了啊。」塗了脂粉的臉上甚至有一種看好戲的表情。
我不知道,我以為她還好好的活在另一個地方。
聽說消息后的一個星期我幾乎沒去公司,去了也是恍恍惚惚的沒辦法工作,也是因為這樣我被開除了。其實那個時候我們也已經分手將近一年了。
她是自殺的。沒有發現遺書一類的東西,周圍的人都說她那段時間總是待在家裡,沒怎麼見過她出門,那個時候她有了另一個男友,那個人被警察拉去問過話,但是他說他什麼都不知道。反正最後立案是自殺。
有人說可能是因為抑鬱症,我就去網吧查了很多有關抑鬱症的資料:他們對生活會失去興趣,減少社會性的交往,嚴重的抑鬱症患者就會走上自殺的路,因為活著沒什麼意思。他們會感到痛苦,他們身邊也沒有別的人可以幫助他們。
那個男友呢?為什麼他就沒發現呢?我一度想去找那個男人,但是她自殺以後他也就離開那裡了。
會不會是因為鋼琴呢?她不喜歡鋼琴,卻要教別的小孩兒彈。她的老師讓她在鋼琴里尋找自我,她卻只在裡面找到了死亡。
這段時間以來我想起了不少以前的事,大的小的,很多細節性的東西都會鑽出來,做著飯也會想到曾經做那道菜時候的場景,想到還在一邊遊盪的貓和耳耳。或者是走到哪裡,埋在那裡的記憶就蹦出來提醒我一點什麼,比如耳耳怕蛇一類的東西。越是不經意的東西似乎越能擾動人的神經,我不得不承認的事情也變得多了起來,本來確信的生活也好像變了味道,有些不知道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
鋼琴老師也算是我經常回憶的一個人,她的面孔永遠地停留在二十幾歲,年輕、漂亮的時候,她修長的雙手再也彈不了鋼琴卻也不會布滿皺紋了,她擔心的衰老不會來影響她,一個死去的人就是那樣,永遠停留在她死去的那一刻,就像姨娘一樣。姨娘其實也很愛罵他的兒子,說他要不好好讀書、以後當個農民的話她老了真不知道該到哪裡去吃飯,但是死了就不一樣了,她的擔心永遠都不會成真了。該有這個擔心的應是那個當家的人才是,可是當家的人沒有她想的那麼多,有也不會表達出來,他只是繼續打孩子,然後喝酒,然後掙錢,然後再討一個老婆。
「我好像老了。」我說,「我快三十了,也是向老前進的歲數了。」
「哈哈,那麼說,我們從出生不就在向老前進嗎?」老闆笑我,「以前可不見你說這樣的話。」
「是么。」我喝酒,不去理會老闆的嘲笑。我快三十了,但是我沒有什麼向前的動力,我周圍的一切似乎都發生了變化,讓我覺得每天的生活都索然無趣。
「走在路上看到年輕的人,我有時候也會想起我年輕的時候。」
「喂,真覺得你老了?」
「多多少少有那樣的感覺。」
「不過也是,小孩子在成長的時候不也會有突然覺得自己是個大人了的感覺嘛,你也差不多,有了自己是個老人的感覺。」
「走在路上看到年輕的人有時候會感到好奇,他們都在想些什麼?我在他們那個年紀又在想些什麼?搞得我都有點後悔沒留下點日記之類的東西。」
「現在的年輕人?你看來酒吧的有多少年輕人?其實只要你平常多注意聽著點,也不難聽到他們在說些什麼。不過大致也就是那樣的,『今朝有酒今朝醉』那一類的。」
我看著老闆手裡的杯子,在燈光的映照下顏色有些變化。
「今朝有酒今朝醉?」
「我年輕的時候其實也干過不少傻事,尤其是騎著摩托車到處沖那一類的,掌握著油門的手好像就只知道加速一樣,沒留下什麼嚴重的傷也算是一件幸事了。這也算吧,今天能加速就趕緊往前沖,說不準明天就沒錢加油了啊。」
「唔……」
「你也有的吧,那樣的時候。這時候回想還真有種自己老了的感覺,不過是多了點生活的經驗而已,其實也說不上老不老的。」
「那個時候我最喜歡的就是打遊戲,也一度想要以遊戲為未來。」我的語速有些減慢,回憶里的這些想法總是被後來的一些想法給推翻掩蓋,要真實的把他們挖掘出來需要費一番功夫。「那時候是怎麼想的呢?覺得打打遊戲就能掙到錢,就能不去想今後的生活,反正日子是過一天是一天的,好像是那麼想的,沒覺得未來有多艱難。有也不願去承認吧,大概。」
「認為年輕就是資本?」
「唔……說不準真是那麼想的。」
「年輕這樣的東西,現在有很多碎片式的閱讀里都會說那主要是看心態。你的問題可能就是你覺得你的心態開始變老了。說到底還是現實感的問題?」
「現實感嗎?那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回想自己做的夢的時候能夠清楚的分辨那只是自己做的夢,而沒在做夢的時候回想一些過去的事、肖想一些未來的事,這個時候偶爾就會覺得自己脫離掉現實了。可說到底,現實就只是我們眼睛能看到的這些東西嗎?就是我們能看到的酒杯是我們喝下去了的酒?
「本來以為我多多少少感覺到現實感了,多多少少回到原來的軌道上去了,可現在我完全沒辦法那麼去想!」
「有時候你也不得不承認現實感也存在於你的所思所想里。畢竟,我們不是時刻都將注意力放在我們看到的、聽到的事物上的,很多時候很多人都是在邊走路邊開小差不是嗎?可能是你的小差開得有些偏了吧,回不回得去什麼的,別只看這一時的小差,得多開幾回多想幾回。」
「開著開著我就會去回想過去的一些事,越是回想越是覺得自己的記性真是不好,能回想起來的東西著實不太多。就拿大學時候來說好了,回想到的更多的是那個憋悶不透氣的遊戲室,是旁邊遞給我泡麵的狸,是那些煙味。而別的,越回想越覺得那不是那時候本來的面貌,是後來的我加上去的,比如天氣,比如遊戲的輸贏。這麼一想又覺得自欺欺人真是太容易了,而我居然也真的相信這些自欺欺人的東西活到了現在。
「那個時候也真的是,不怎麼把錢放在眼裡,覺得那都是小事,打好手裡的遊戲,或者按照自己夢想的開發個什麼遊戲去讓別人玩才是大事。結果也不過都只是說說而已。」
「不是說過了嘛,現實這東西,還是很有些威力的。」
「等到了現在,覺得那些還真有些白日做夢,凈想好事了。可真的感受到了現在,我也沒那麼多夢來做了。」
「說起來你讀大學那時候互聯網什麼的也還沒現在這麼普及吧,你的夢要是不只是夢,說不到今天就不在我這裡喝酒看我擦瓶子了。」
「其實剛上大學的時候我的感受跟後來是很不一樣的。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反正就是,從一個小地方出來的人,猛地發現這個世界很大的那種感覺。本來你能看到的樹也就那麼些,你能看到的河閉著眼睛都能數清找到,你見到的人好像都長著一樣的面孔,他們穿什麼衣服你都能認識。可是進了大學,我什麼都不清楚,我對新的世界一下子不能把握它的全貌了,世界大了,讓人感到害怕。」
「多少能想象。」
「所以那時候熟知了遊戲以後我才算是真正的覺得我在大學里有個站立的位置,哪怕那只是個遊戲的世界,但那至少是我熟悉了的世界。大概就是那樣吧,那時候覺得遊戲能更有現實感一些。可實際上呢?肚子里沒飯的時候你才知道那不是現實,現實這東西是能讓你餓肚子的。
「可是現在我不會餓肚子了,我有錢了,也有住的地方,每天還能來你這裡喝點酒。這個時候我又該把什麼視為現實?你看那些低著頭盯手機的人,他們會覺得什麼是現實呢?那裡面再悲慘的地震、海嘯、搶劫、殺人,再讓人動容,你會在放下手機的時候感受到那個現實嗎?
「我的東西丟了,現在連好不容易回來一點的現實感也要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