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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覺得每天不知道要幹些什麼日子越是過得很快。

這個城市不下雪,但是冬天依舊很冷。換上羽絨服之後每天趕公交上班都覺得人是笨重的。有些不知所措的生活,所以看到周圍的人也總是呈現躲避的姿態。因為不清楚自己是以什麼樣的面孔來看著別人、來與人對話的。

偶爾也會看看電視,對著那個屏幕發獃,電視劇也好,新聞也好,都沒有什麼讓人感興趣的,莫如說都是一樣的無趣的東西,甚至看著會覺得有被那東西愚弄了的感覺。可關掉電視我就連跟那些聯結的東西似乎都沒有了,所以還是那麼開著,開著發獃。

進入冬天的太陽也會很耀眼,早上出門的時候看不到什麼,中午下樓就能看到了,照在大路邊的樹和綠植上,忍不住的想要眯著眼睛,說到底是在公司對著電腦屏幕看多了有些適應不了自然的強光吧。

這時間裡雨也下過,下了雨的早上連起床都顯得困難無比。睜開眼躺在床上先是回想做了什麼夢,夢裡的感覺有時候能影響一整天的心情。有時候卻根本回想不起做了什麼夢。只是躺在床上,不願起來。沒有動力,連起床的動力都沒有了。

上班,我該去上班了。然後呢?可以不上班了嗎?反正也有點可有可無的架勢,要不不去了吧?肚子餓嗎?好像有點,那起來吃點東西好了。有什麼東西可吃?好久沒去超市了,沒備有麵包一類的東西。下麵條?要先做什麼呢?

好累啊。這麼過一遍要做的事。好累啊。

「龍虎文化傳播管理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東近來被發現與一名女子幾次出入酒店,經記者深入調查發現,目前其與妻子已在協議離婚。而在深入的調查下,記者更是發現跟隨其處入酒店的女子是……」女記者的聲音很單調,地方台的新聞總會誇大一些事實,但總歸是有一個點在那裡的,然後他們才能圍繞著那個點誇大成個球。

不甚清晰的照片上那個男人西裝革履,旁邊摟著的女人面孔沒有正對鏡頭,而男人的臉上滿是笑容。衣服袖子有些凌亂,桌子上倒著好些酒瓶,整張照片的光線有些暗,男人的臉特意做了放大的處理。之後的照片上是男人和他妻子出席某酒會相敬如賓的樣子,臉上的笑和前一張沒多大差別。

這些照片上的人都比資料上的要胖些。這是現實性的狸。

新聞里說夫妻兩人還在商量財產的分割問題,以及對女兒撫養權的爭取。女兒的照片打了馬賽克,只能看到穿著紅色衣服的小女孩一隻手裡拿著個什麼,一隻手握在媽媽的手裡,褲子和鞋都是嶄新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的照片,做母親的表情透露著不高興。

心裡巨大的失落感襲來。在舉目四望的相似新聞里竟然有自己曾經熟識的人,可是細想又會說那並不是同一個人,我只是在看一個陌生人的新聞而已。可那種失落感揮之不去。

「某高校一女生在今日凌晨跳樓自殺,自殺原因正在進一步調查中,據悉……」同樣的聲音在房間里飄蕩開來。接受採訪的人里有人說:「這孩子真傻,死都不怕,又有什麼坎兒是跨不過去的?」或者是「現在的年輕人真沒責任心,就這麼一死了之了,也不想想她的父母該怎麼辦,白髮人送黑髮人的。」臉上的表情很值得細細探究一番。

有些漠然。死都不怕的,當然是怕活著了。

那時候我也是害怕過的。在網吧興起的時候,聽到過有人好幾天待在網吧里打遊戲、在走出網吧的時候猝死的消息。雖不懂猝死的明確意思,卻在聽到「死」這個字的時候感到害怕,真的就像是看到了立在頭頂的死神的鐮刀一樣,那高大偉岸的死神籠罩在你的頭頂,你無處可逃。等知道了猝死的意思之後就更加害怕了,因為猝死是突然死亡,是沒有任何徵兆的,是來自你身體內部的某個不明確原因造成的,大多數猝死都是心搏驟停,就是說你的心臟突然就不工作了,死神的鐮刀突然就砍到了你的脖子上,黑暗瞬間籠罩。

死是什麼感受我當然不知道,可那時候有愛打的遊戲,有溫暖的被窩,有狸這樣一起吃泡麵的搭檔,也就是說,有很多很多不願意突然失去的東西,有很多想要留戀的東西,覺得活著就是享受這些東西,哪怕是痛苦也能給你「我正在活著」這一感受,可是死了就沒有了,也就是說我知道活的感受,也就不願去感受死了。所以聽到有猝死這一說的時候是感到害怕的。加之我又的確是經常待在遊戲室和網吧的人之一,泡麵是主食,充滿煙味的空氣是我真正吸進去的大部分空氣,晝夜顛倒的生活也不是一天兩天,有人說那說不定就是那個猝死的人的前期原因。

等到那消息散去了,害怕也就散去了。對於頭頂上可能懸著把鐮刀的事也沒覺得有多真實,尤其是後來有人說那也要看運氣的時候,運氣不好的人出門會遇上車禍、不出門可能遇上地震之類的。然後大家就笑,是啊,死離我們那麼遠。

所以一直以來都是漠然的。可是鋼琴老師死了。

那個女生在跳樓的前一天有沒有跟什麼人說過話?有沒有什麼人在見到她的時候對著她微笑說一聲「啊,你今天穿的衣服真好看。」?有沒有人不帶著任何目的性的去跟她分享自己的快樂與悲傷?

可能沒有吧。低著頭走路的人哪能注意到別人的悲傷呢。

電話響了。

打破了我漠然的心境,手機屏幕上顯示著:未知號碼。

害怕的感覺浮上來,就像那時候聽到消息害怕自己也猝死一樣。鈴聲持續的響著,我感受著越來越快的心跳,新聞的聲音還在耳邊,這次是個娛樂新聞。

「喂。」我緊張地開口說道。

「喂,您好,請問是平知先生嗎?」

「我是。」那個小鼓一直在敲。

「哦,我們是幸福回收工作室的。」有些輕快的聲音,那邊有些雜音,「首先,我們為您失去一位朋友感到痛心,我們都知道有朋友在這個世上相伴是再快樂不過的一件事了。啊,您應該在接到我們的電話以前就已經知道了您朋友去世的消息了吧?不管怎樣,還是請您節哀順變。面對朋友的驟然離世可能很多人都無法接受,但我們還是希望您能夠冷靜一些的來處理您朋友的事。」

「朋友?什麼事?」鼓聲就在耳邊。

「一位叫『耳耳』的女士。她說您是她最後的朋友。對於她的逝世我們也感到悲傷,畢竟是一位年輕漂亮的女士。」那個聲音里沒有任何悲傷。「她生前曾到我們這裡來登記過,所以能請您來一趟嗎?領取一下耳耳女士的骨灰以及她留給您的物品。明天下午三點以前。地址我會稍後發到您的手機上。」

輕快的聲音消失,雜音消失。電視里的新聞中斷,廣告里的人笑嘻嘻的說著廣告詞。

這是另外的一個人,告訴我耳耳死了。有她的骨灰。

不是還有現實性的耳耳存在?不是才在電視上見過現實性的狸?

她化成了骨灰,她真的死了。

簡訊的聲音響起,是發來的地址,在這個城市偏遠的一個地方。

不是惡作劇?

我感覺到了死神的鐮刀重新立在我的頭頂。

不,那鐮刀從來就沒離開過。

「不回來了當然就會死在那裡了。」

「也可以在快要死的時候回來。人對這種事情總是很敏感的。」

「為什麼一定要回來?」

「落葉歸根嘛。」

「回來了就能跟死在這裡的人在天堂見面?」

「我不知道。」

「那死在那裡為什麼不可以?」

「我不知道。」

落葉歸根嗎?

「就算只是一捧灰,那好歹也是留在世間的最後一捧灰啊,大多數的灰都沒有名字,我就想做有名字的那一捧,那樣,就算是那捧灰被撒進大海里了也還是有人知道的吧?」

「等你有了孩子,你的孩子會記住你的,耳耳嘛,多簡單的名字,又好記。」

「那要是孩子都還沒長大甚至是還沒有我就死了呢?那誰來記?」

「嗯……你的父母親戚朋友什麼的。」

「如果那時候他們也都已經死了呢?」

「那就火化場的工作人員吧,他們會將你的名字登記在冊的。不過,如果你的父母親戚朋友都已經死了,你的孩子又還沒出生,誰來接受你的骨灰呢?」

「所以我可以留下遺言,讓他們把我的骨灰撒向大海。」

「為此他們還專程到海邊去?夠了,別異想天開了,頂多就是給你撒在一個小河溝里,他們會在撒之前說:『反正同樣都是水嘛,這些水最終不都是要流向大海的?』然後無比坦然的把你的和別的也希望死後骨灰能撒到海里的人的混在一起倒在渾濁不堪的水裡。」

……

「大不了我來接收你的骨灰,特意給你帶到海邊大聲喊出『耳耳』然後撒在海里怎麼樣?」

「不用了,風會朝著你吹,骨灰什麼的,都飛到你身上了,哪還有什麼進大海里的。」我想象著那個畫面,估計她也在想,然後她轉過身來看著我,我們一起笑了。

打電話到公司里,不出意外的,對我的請假沒有任何意見。

我找出衣櫃里的黑色外套穿上,儘管有些冷,我也還是穿了一雙看上去還過得去的鞋。見一個老朋友應該穿成什麼樣子?需要刻意打扮嗎?可能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和回答。那要是是見一個死去的老朋友呢?需要刻意打扮嗎?

其實也算不上是老朋友,我們認識的時間甚至都沒有超過兩年。可是時間這樣的東西在死亡面前,怎麼看也是有些微不足道的。

颳了鬍子,打兩個雞蛋煎上,煮的粥噗噗的小漲著,看著不斷冒泡的粥我想著,見到她我該說些什麼呢,好久不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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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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