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雪芽聽說過祈雨,他的家鄉有一年鬧大旱,兩個多月沒下雨,當地有名望的老者去祈的雨。雪芽在樓里不能去看,但他聽樓里干粗活的小廝說祈雨可熱鬧了,人山人海的。
他當時聽著,十分艷羨,心裡想著若他有機會去現場看一次就好了,倒沒想到有一天自己還能去祈雨。
看祈雨儀式是一回事,自己去祈雨是另外一回事,不提其他,光是要成功,雪芽就覺得很難。上京都不知道多久沒下雨了,他怎麼能成功?
況且,賀續蘭已經答應他會幫他和他阿娘洗掉賤籍,而且不需要他做什麼。
「陛下,奴才從來沒有祈雨過,也沒見人祈雨過,陛下還是找別人吧。」雪芽搖頭道。
雪芽的拒絕讓崔令璟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他唇角微微一抿,上位者的威嚴自然流出。
祈雨的事情已經不能再拖了,如果再不下雨,民生艱難之外,他和雷丘榮的這場仗也沒法打。雷丘榮這個老匹夫,故意讓人傳天下大旱是因為他這個皇帝的原因。他膝下無子,群臣早有爭議,若一直不下雨,怕是連前朝百官的心都無法安住。
所以,即使雪芽不願意,他也要逼著對方去。
崔令璟往身後看了一眼,身後的兩個太監立刻上前,一左一右站在雪芽旁邊。雪芽愣了下,下一瞬,他就被人扯著往前走。
那兩個太監似乎是干粗活的,一身力氣極大,雪芽怎麼掙扎都掙不開。他不懂崔令璟為何要非讓他去祈雨,他想求救,可皇宮裡屬皇帝最大,他找誰似乎都沒用。
若他這個時候喊黃公公,只能連累黃公公。
「陛下,奴才真的做不到,陛下,您換個人吧!」
無論雪芽在後面怎麼喊,崔令璟彷彿沒有聽到。他快步往前走,夕陽的日光照在他身上,扯出一條長長的黑影。
雪芽被帶到奉瑞宮,在那裡,他見到幾個陌生人。其中一個留著長鬍子,看起來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中年男人,跟他說祈雨他需要做什麼。
當雪芽知道自己明日只能喝粥,後日要在法壇上跪到直到下雨為止的時候,當即就想從房裡衝出去。
可那些人攔著他,不讓他出去。
雪芽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我祈不到雨的,你們讓我上去沒用,我……我會死在上面的!」他見那些人根本不在意他的話,只能提高聲音喊崔令璟,「陛下!陛下!放奴才出去吧,奴才不想死!陛下……」
外面靜悄悄的,無人應答。屋裡的人讓雪芽背後日祈雨的頌詞。雪芽一看密密麻麻的頌詞,就想丟開。但這裡不是寧伏宮,這些人也不是賀續蘭,無人慣著他。
雪芽被粗繩綁在椅子上,被迫聽那些他一句話都聽不懂的頌詞。他聽不懂,更不會背,教他的人好像失去耐心,臉色越來越差,最後怒道:「朽木!」
頌詞教不下去,雪芽又被拖去另外一個地方。在那裡,他全身的皮都快被刷爛,那些太監拿刷子在他身上用力地刷,彷彿他是髒東西,還是那種髒得不能再髒的東西。
連難以啟齒的部位,他也被逼著自己用軟管洗了好幾遍。
雪芽洗的時候,眼角忍不住滑落一滴淚。終於洗完,那些太監給他穿上一件純白無一點花紋的寬袖衣裳。雪芽進入紅月樓起,穿的衣服多半艷麗,他從未穿過這麼素的衣服。
這件衣服生生把雪芽那張臉的艷麗浮媚壓下幾分,故而崔令璟進房看到的時候,都不由愣怔了下。
崔令璟從鏡子里看到雪芽的臉,雪芽也看到崔令璟。
雪芽瞬間轉過頭,心裡還帶著最後的期待。他仰著頭看著崔令璟,小狐狸眼眼尾還有些紅,這件衣服給他減了幾分艷麗浮媚,也增了幾分羸弱可憐。
「陛下,別讓我去好不好?陛下看我曾經服侍過陛下的份上,可憐可憐我,不要讓我去。」
崔令璟雙手放在雪芽的肩膀上,強迫人扭正身體朝著鏡子。
「朕讓人在美人閣搭了個檯子,四周都是湖,只是湖邊還沒想好種什麼樹,你回來再告訴朕,你喜歡什麼樹。」
雪芽咬住牙,身體和牙關都在顫抖。
*
後日轉眼就到。
前一日,雪芽只允許喝些清粥。這日天蒙蒙亮,他被塞進一頂軟轎。軟轎嘎吱嘎吱響,一路往前行。雪芽歪著身體靠著轎壁,臉色蒼白,一向靈動的雙眸如蒙上灰。
法壇是個高圓台,地磚上所刻皆是蓮花,正中間是一朵九重花瓣的白蓮,邊沿放了九個水缸,裡面各有一朵蓮花。雪芽被拉到白蓮正中央跪下,白衣素髮,不著鞋襪。前日那個給雪芽講頌詞的中年男人再度出現,雪芽此時已經知道對方是欽天監監正。
欽天監監正端著白色瓷器,用蓮花花瓣沾其中水,灑在雪芽頭上、臉上、身上。他一邊灑,一邊低聲快速念著什麼。
雪芽沒聽太清,只聽到幾個字——
「災」、「瘟」、「寬恕」等。
他抬起頭,因為灑下來的水不由眯了眯眼,「大人,讓我祈雨是因為我有福氣嗎?」
雪芽輕聲對欽天監監正說。
欽天監監正沒有理他,繼續念著口裡的詞。雪芽慢慢低下頭,閉上嘴不再開口。欽天監監正離開前,終於紆尊降貴同他這塊朽木說話。
「非也,因你是災星,天下才大旱,今日你上法壇是祈求上天寬恕你一身的罪。」
雪芽當即抬起頭,「我不是災星!我沒有罪!」
但欽天監監正看他都不看他,直接轉身離去。雪芽更生氣了,手在衣服揪來揪去。
宮人們在法壇旁臨時搭建了遮陽的棚,欽天監監正等人坐在棚下,崔令璟也在,不過崔令璟只看了一會,就離去了。
崔令璟離去后,日光漸漸毒辣,雪芽起初還跪著,後面身體就撐不住了。他用手掌撐著地磚上的蓮花,來勉強穩住自己的身體,汗如雨下,順著下顎,滴答滴答砸在蓮花上。
金烏一點點往上爬,雪芽完全跪不住了,從跪變坐,眼前開始出現重影,紫色和黑色在他雙眼前來回變化。他茫茫地睜大眼,繼而身體一軟,跌摔在法壇上。
雪芽覺得自己暈過去了,但好像又沒有。因為他聽到有人要他起來,還伸手扯他,想讓他跪好。可是他真的跪不住了,好睏啊,從來沒有那麼困過。
意識模糊之際,他看到了賀續蘭。像是看到生的希望一般,他用盡全身最後的力氣抓住賀續蘭的衣袖。
「哥……哥,救……救我,我好難受。」他委屈地呢喃道,「他們都欺……負我。」
連串的淚不自覺從眼角滑落,沒入烏髮間。
雪芽死死抓著賀續蘭的衣袖,把之前反駁欽天監監正的話又說了一遍——
「我不……是災星……我……沒有罪……」
又道。
「哥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