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嫁娶之日 幾人悲喜(下)
文魁出發的時候,林子鳶已穿戴整齊,在家裡靜靜地坐著,等待文魁來娶。子鳶一身紅色的錦緞,映襯著略施粉黛的面龐,更顯嬌羞。子鳶喜歡昆嵛的山,喜歡昆嵛的水,喜歡植物的根根葉葉花花草草,從來不曾想過自己會嫁個什麼樣的丈夫,也從來不曾想過誰會成為自己的丈夫。雖然大人們不時開自己的玩笑,子鳶也只是微微一笑,便丟到了腦後。誰曾想,姻緣就這麼在不經意間,便降臨到了自己頭上。
當母親說起準備把自己嫁給文魁時,子鳶「噗」地笑出了聲。母親笑話道:「沒羞沒臊的,哪有聽到要出嫁,樂得笑出了聲的。」
子鳶不好意思了,解釋道:「我是想起了舅舅。在昆嵛山時,舅舅就怕我嫁不出去,一直鼓動我嫁給曲文魁。當時,舅母笑話舅舅道,男不保媒,女不保債,天下哪有大老爺們說媒的?再說了,這姻緣天註定,是誰的怎麼都跑不掉;不是誰的,爭也爭不去。剛才聽了娘說的話,我覺得你們好像商量好了似的,所以才笑。」
「娘想想也覺得這姻緣挺神奇的。」子鳶娘說道:「當年,娘剛懷你的時候,你曲大伯曾開玩笑說,如果是個女兒就嫁給曲家當兒媳;如果是個兒子就娶自己的女兒當姑爺。後來,你伯母一直沒有生養,原以為這樁姻緣就斷了。誰能想到,姻緣天成,你總歸是曲家的兒媳婦。好在曲文魁少年有為,總算配得上我閨女。」
一大早,子鳶看著父親、母親忙進忙出的,一直心靜如水。聽到司儀喊:「新郎官到」,娘走了進來,子鳶眼淚流了下來,母親也跟著哭了起來。
老話說,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女兒嫁給了別人,就是別人家的人了。從此,命運將由別人主宰,誰知道未來的路是什麼樣的呢?鄭月兒就在這樣的心理恐懼中,忍著心中的悲哀,素衣坐在家裡,拿把剪刀,靜靜地剪著剪紙。鄭盤算看著鄭月兒,哀求道:「閨女,新衣服穿上吧,新郎馬上就要到了。」鄭月兒並不理睬父親,依然不緊不慢地剪著剪紙,鄭月兒身邊,一條長長的已剪過的紙堆在了身邊。
門外,響起了吹吹打打的樂曲聲,鄭月兒剪完了最後一剪子,把剪紙小心翼翼地卷了起來,然後用紅綢包好,順手把剪刀揣到了懷裡,拿起了身邊的新娘裝自行穿了起來。
鄭盤算進來了,鄭月兒道:「爹,這是我給文魁哥的結婚禮物,你找人送過去吧。」鄭盤算答應著,接了過去。鄭月兒拜別父親,由叔叔抱著,上了彩轎,李小寶上了官轎,兩頂轎子一前一後被人抬著,向李家走去。
文魁給岳父岳母磕了頭,拜了林家祖宗牌位。在履行完了繁瑣的迎親規矩之後,文魁接了子鳶,一路高高興興地乘轎回到了家門口。此時,早已等在門外的人們點燃了鞭炮,樂鼓手奏起了歡快的樂曲。兩位新人分別由親人扶著出了轎子。文魁用紅綢帶領著頭頂紅綢的子鳶,一路踩著長長的紅地毯,走到了娘的面前。此時,天空是那麼藍,太陽是那麼的暖,風兒是那麼柔。文魁感覺,世界從來沒像現在這麼美好。
文魁與子鳶行過叩拜禮,剛剛被送入了洞房,替鄭月兒送禮的人就來了。王氏接了過來,打開看了,是長長的老鼠迎親圖。
六尺多長的剪紙,生動地剪出了老鼠娶親的形態:新郎官戴著大紅花神氣活現地騎在馬上,後面跟著長長的迎親隊伍:有抬轎的,有抬禮盒的,有奏樂的,每個老鼠都活靈活現。有客人見了,讚歎道:「鄭月兒這剪紙那真是一絕!」
旁人附和道:「就是。這鄭月兒嫁給李小寶,按說門不當戶不對的,可有這樣的手藝,李家可是不虧。」
又有人接話道:「什麼叫不虧?那是大賺。李小寶算什麼東西?整個一敗家的玩意兒。」
李小寶把鄭月兒娶了回來,就不見了蹤影。鄭月兒一個人倦縮在洞房裡,不停地撥動著佛珠,任憑外面的喧囂聲一陣高過一陣,鄭月兒一動不動。
天黑了,屋裡暗了下來,鄭月兒趕緊找到火柴,把油燈點著了。昏暗的燈光隨著風,忽明忽暗,鄭月兒的心,也隨著燈跳上跳下。她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是個什麼樣的人,更擔心老色鬼李老闆會怎樣對待自己。
那隻受傷的貓悄無聲息地進來了,到鄭月兒身旁蹲下了。鄭月兒把貓抱在懷裡,小心地給貓處理著傷口,處理好了,輕輕地找個布條包紮了起來。貓子靜靜的,一動不動。
夜晚,參加喜宴的賓客都走了,子鳶坐在新房的炕上,文魁坐在炕幫上,上炕也不是,不上炕也不是。子鳶偷偷地看了文魁一眼,看文魁窘迫的樣子,忍不住偷偷笑了。文魁被笑得不好意思了,低下了頭,看到炕前兩隻巨大的繡花鞋,忍不住端詳了起來。子鳶見了,心裡恨恨地,想拿東西打文魁,轉頭看了一圈,沒找到趁手的東西,就牙一咬,眼一閉,用腳把文魁踹到了炕下,自己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這時,門開了,明月端著盤子進來了。文魁趕緊從地上起來了,子鳶也憋住了笑。明月道:「弟弟,光顧得忙了,忘了給你備合巹酒了,娘都生我的氣了。」明月說著,把酒和酒杯放到了桌子上,然後小心翼翼地斟好了酒。
明月收起了盤子,嘆了口氣,輕聲道:「娘吩咐過了,今天是你的新婚夜,晚上多睡會兒,明早不用像往常起那麼早。」
文魁看了看子鳶,有點兒尷尬,回道:「姐,你太辛苦了,早點歇著吧。」
明月出去了。文魁拉著子鳶,到了桌前,剛想喝合巹酒,明月又探著身子進來了,說道:「弟,地上涼,坐不得。」文魁不自然地應道:「姐,我知道了。」
明月終於走了,文魁端起酒杯,和子鳶喝起了交杯酒。此時,明月皎潔,高掛天空。屋內紅燭搖曳,對影成雙。一對新人,面似桃花,分外美麗。
鄭月兒在屋裡等的時間長了,不知不覺睡著了。睡夢中,鄭月兒見到了母親。母親摸著鄭月兒的面龐,把鄭月兒看了又看,凄慘一笑,慢慢後退走了。鄭月兒趕緊去抓娘,喊道:「娘,別離開我,您抱抱我。」
李老闆和兒子李小寶送走了最後一名客人。李小寶流著淚,打著哈欠,渾身抽搐著說道:「爹,你昨天就不讓我吸煙,我這都困死了。你還有沒有煙泡了,讓我抽一口吧。」
李老闆道:「今天是你娶親,昨天不讓你抽,也是為你好不是?」
「爹,我實在堅持不住了,您老就讓我抽一口吧。」李小寶央求道。
「咱家也不是開煙館的不是,能說你想抽就抽?」李老闆說著,從懷裡掏出了大洋,道:「今天可是你的洞房花燭夜,早去早回,免得讓人知道了丟人不是。」
「唉,知道了,爹。」李小寶答應著,接過錢,一溜煙兒跑沒了。
鄭月兒正在夢中,覺得有人抱自己,睜開了眼,屋子黑乎乎的,看不清楚。鄭月兒蜷縮著,不敢聲張。突然,鄭月兒聽到了「我的小親親,可想死我了!」的聲音低低傳來,頓時感覺如炸雷響起。抱自己的人不是李小寶,是李小寶他爹、大色鬼李茂財!鄭月兒掙扎著從懷裡掏出了剪刀,喊道:「老流氓,再不鬆手我就扎死你!」
貓子高叫一聲,一躍而起,跑了。
李老闆氣哼哼地鬆了手,走了。
鄭月兒哆哆嗦嗦地下了地,拿起火柴,劃過一根,熄滅了;再劃一根,又熄滅了;連著劃過幾根之後,總算點著了油燈。鄭月兒就守著這油燈,數著佛珠,念著佛經,枯坐了一夜。
天亮了,李小寶哼著小調神氣活現地回來了,推開門見鄭月兒在洞房的杌子(注6)上坐著,就把鄭月兒抱到炕上,在鄭月兒身上拱著。鄭月兒一動不動,任其擺布,大顆的淚珠從臉上滾落了下來。
注6:,杌子,方言,指一種方凳,舊時威海富裕人家結婚必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