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子

生子

春天常有乍暖還寒的時候,朱棣的手倒是不知為何,總比一般人涼一些。

他自己倒不甚在意,至少徐青青覺得他以前不在意,如今瞧他這般,才知這男人也有如此細膩溫柔的時候。所以爺的骨子裡其實是住著書生的,可見書生溫柔的痕迹。

徐青青勾著朱棣的脖頸,端詳他這張臉,抑制不住地上揚嘴角。

朱棣感覺得出來,徐青青待他與以往不大一樣。以前她也有溫柔愛笑的時候,卻終歸因夫妻身份的緣故,王妃待王爺的緣故,多有『盡責』的意味。現在卻不是了,她笑容里盛著情意,終有幾分真心在了。

朱棣思量之際,突然被徐青青親了一下臉頰。然後她整個人就跟八爪魚一樣賴在他身上,緊抱著他不肯撒手了。

「卻是如此,也不能原諒。」朱棣淡聲道。

徐青青怔住,一時沒反應過來朱棣在說什麼。

「與約定好的,晚了一月,」

「真因為近來宮裡的事兒多。」

徐青青湊到朱棣耳邊,跟他八卦近來宮裡發生的事。早些年胡惟庸進獻的一名女子,如今似乎出了事兒,肚子里懷著的似乎也血脈不對。皇后已知悉情況,正在暗查證據。

「宮闈之內,出此亂子,必有一些牽涉,娘娘忙起來也是頭疼的,做媳婦兒哪能在這種時候再叨擾她。」

徐青青說罷就晃了晃朱棣的肩膀,問他自己是不是很孝順。

「沒用。」朱棣一眼看破徐青青的目的,不為所動。

「人和人之間就怕生了嫌隙,這事兒若擺在父皇跟前,胡惟庸必不如以前那般得信。到那時候,王爺再把他下毒劉基的證據送到陛下跟前,不愁咔嚓不了他!」

徐青青說到咔嚓的時候,還用手做『砍』的動作,在朱棣的脖子上蹭了蹭。隨即發現這麼形容有點不合適,抬眸間便對上朱棣冰涼的眼神。

徐青青趕緊從朱棣懷裡逃出來,躲到床裡頭去。朱棣哪肯放過她,揪住徐青青的后衣領,就把人按在了榻上。

「想要為夫的命?」朱棣鉗住徐青青纖細的手腕,俯首看著被自己控制在身下的徐青青。

徐青青直搖頭,嘿嘿笑道:「怎麼會呢,妾身還要和王爺白頭偕老,一起把孩子養大。說好了孩子生下來王爺帶,妾身還想偷懶呢。」

朱棣輕笑一聲,眸有柔光,似冷硬千年的鐵樹乍然開花,周遭的一切以至於空氣都被溫柔了。細碎溫柔的吻落在徐青青的臉頰,一路吻到了唇。

親吻稍作停頓,徐青青臉頰紅了個透,朱棣又湊到她的耳邊,咬住了她的耳垂,輕聲呢喃了一句:「這命王妃若要,便給你。」

徐青青心尖酥顫,臉頰更紅。

「這『命』王爺已經給了一個了。」徐青青看向自己的肚子。

「那你可還想要?」

「要呀。」

徐青青撒嬌地再次摟住朱棣的脖頸,回親了他一口……

次日,徐青青趕早抵達平安觀。

見到楚秋等同門師姐妹們,徐青青高興懷了。大家手拉著手,激動地轉了一圈后,又讓方芳負責把她帶來的禮物給大家分了。眾人因聽說徐青青懷了身孕,更是高興,整個道觀上上下下一片喜樂。

「王妃可來巧了,觀內正有一事,卻不知算喜還是算憂。」楚秋提及此事,微微蹙眉,略有些頭疼。

「何事?」徐青青放下手裡的茶,好奇地看向楚秋。

「王妃可還記得柳原?」楚秋試探問。

「記得,曾經每日來觀內張望,一直惦記著孟金枝的表哥。」徐青青隨即問起孟金枝的情況,問楚秋她這段時日在觀內可還好。

「好很多了,自打王妃開解她之後,她一日好過一日,如今與普通姑娘無異了。不再獨自悶在屋子裡了,每日都能如常出門,別人做什麼她也可做什麼,見著男香客也沒以前那般害怕,卻還是盡量躲著些。」

楚秋覺得到這種程度已經很好了。

「柳原前幾日找上門來,鬧著要見她,還說要與她私奔,錢都攢好了。」

「我記得我當初叫他回家去尋父母,得了父母允准再來娶她。」徐青青回憶道,「怎生又成了私奔?」

「正是,那會子王妃還說,人八成是回不來了,畢竟這世道對女人不寬容。便是金枝的遭遇惹人同情,但真到哪一家要娶這姑娘的時候,卻是人人避之嫌棄。這柳原將來若當了官,在官場應酬之時,此事也逃不過別人的嘴。」

楚秋告訴徐青青,這一切都被她料著了,柳原的父母死活不同意。柳原在家磨了小半年終究無果,便騙父母自己想開了,討了讀書和趕考的錢,提前從家裡出來,預備拿這筆錢跟孟金枝一起遠走高飛。

徐青青:「他倒是痴情,跟戲文里唱得似得。」

在父母等一家子親戚的長期勸說之下,不斷念想,並且活泛了心思,寧肯背叛世俗的一切,也一定要跟孟金枝在一起,這等摒棄一切的決心倒是難得。

楚秋嘆氣:「雖『郎有情,妾有意』,金枝卻不願與他同去。」

「哦?」

「金枝不想柳原因她背棄父母,遭了罵名。更不想柳原因為她,誤了讀書的前程。她說以柳原的才學,定能進士及第。現在事就難在這,彼此都有情意,彼此都在為對方著想,反倒是僵持了,好幾天過去了,終究沒商議出一個能解決的辦法。」

徐青青聽完之後,笑了下。

楚秋見狀,就知道她一定有辦法,忙替這對苦命的鴛鴦求一遭。

「你求我卻不管用,要看柳原有沒有這個膽量。」徐青青飲了口茶后,告訴楚秋她還住在平安觀。她在觀里養胎,周圍都是熟悉的環境和熟悉的人,定能舒坦又開心。

「一應東西都為王妃準備好了,王爺今日可來?」楚秋躍躍欲試,想在晚上與徐青青一被窩說悄悄話。姐妹好久不見了,她可有很多話對她說,也想聽一聽徐青青在京城過的光景如何,順便再長長見識。

徐青青搖頭,「似是不來,他每日都有事忙,卻不得准,我的床你就甭想了。」

畢竟朱棣有前科,徐青青怕朱棣哪天抽瘋,突然半夜悄無聲息地來了,一掀被窩突然發現多個人,那場面就尷尬了。

「哎呦,小夫妻感情不錯啊。」楚秋立刻領悟,笑著揶揄徐青青一句。

徐青青厚臉皮地點頭應承,倒把楚秋又逗樂了一回。

見五師妹日子過得如此甜蜜,她高興至極。只是一想到將來五師妹要隨燕王去北平就藩,自此之後她們再難相見,楚秋就心酸得緊。

「對了,觀內工程已畢,我帶王妃瞧瞧去。」

徐青青隨著楚秋走了一遍觀內各處新建的殿宇房舍,無一不精緻氣派,似乎比之前她跟木匠們敲定的圖紙更好些。

徐青青便問楚秋是否額外再添錢改了工程。

楚秋笑,「便知瞞不過你,卻不是我,是王爺的交代。為了幫王妃儘早完成師父的遺願,王爺另指派了許多工匠來,又在原本改建的圖紙上稍許做了改動。」

徐青青仰頭望著眼跟前巍峨的殿宇,「這改動可不是稍許,是很大。」

楚秋忙道:「此事跟我和沒幹系,都是王爺做主。王爺交代說『稍許』,我便以為真的『稍許』。王妃了解我的,那圖紙我原本就看不懂。」

徐青青垂下眼眸,手覆在腹部,摩挲著。

「他有心了。」

「何止有心,是特別用心。」

楚秋攙住徐青青的胳膊,勸她一定要好生珍惜這麼好的男人,最緊要的是這男人還是尊貴的王爺,多難得。

「許多事情對他來說,都是輕而易舉的事,便難得會去用心了,如今卻肯這般費心思,這樣的心意若不去好生珍惜,待他日你回過神來的時候,卻已經失去了,豈不遺憾?」

徐青青蹙眉思量楚秋這番話,「你是第二個勸我好生待他的人,有那麼明顯么?」

「讓我猜猜,另一個必定是碧螺。若非親近要好之人,必定看不出來。大火之後,王妃的變化比我們都大,更伶俐,更厲害,也更能撐事。住持重擔在肩,不得不如此,也真真是難為你了。

人能做自己的主是好事兒,可若遇到真心人,卻也不該保留太多,容易寒了人心。若對方笨一點,感覺不到也罷了。燕王爺什麼人物,我們十個腦袋都比不過他一個聰明。」

徐青青抬眼再看那殿宇,應承了楚秋的話。人若不夠勇敢,是難得到真愛,因為兩情相悅,本就是『兩』,要彼此互相給予。

便待他真心,直到他不真心的那一天,但她希望沒有『那一天』。

接下來,徐青青又聽楚秋形容,她在除夕的時候如何為師父上了一炷最粗的香。

徐青青忍俊不禁道:「那咱們的好師父定會含笑九泉了,想不到我們竟這麼快便完成了他老人家的遺願。」

「都是師妹的功勞。」

……

夜深的時候,徐青青打了個哈欠,正打算睡下,就聽見東窗有動靜。

瞧清楚進來的人後,徐青青不禁在心裡唏噓,白天的時候竟真被她說准了,這男人還真的大半夜來爬床了。

徐青青在被窩裡等了會兒,見朱棣更衣上來了,故意對他道:「今兒晚上本要和師姐同睡,說點悄悄話。」

「白天說。」朱棣將徐青青摟在懷裡。

「王爺還真不客氣呢,這悄悄話自要晚上說才有感覺。」徐青青故意逗他。

「說。」

朱棣半眯著眸子看徐青青,意思明顯:你想晚上說悄悄話也可,但只能對我說。

徐青青料到朱棣就是這樣的回答,才不會體貼地說『那改日你們姐妹晚上湊一起聊一下,本王不打擾』的話。

「狗男人。」

徐青青閉嘴哼哼,發音並不清楚,隨即轉過身去準備睡覺。

朱棣攬住徐青青的腰,湊到她耳邊問:「你剛才罵本王什麼?」

「罵?」徐青青驚詫地抬起頭,假意往左右看看,似乎旁邊還有第三個人似得,「誰罵王爺了?」

朱棣揪徐青青耳朵。

「王爺!你再這樣會失去我的!」徐青青打掉他的手,再次強調不要再揪耳朵。

「王妃又想逃?」朱棣哼笑著捏住徐青青的下巴。

「對,是想逃!」

徐青青這一句應承,令朱棣的眼底驟然轉冷。他靜默看著她,未說話。

徐青青纖長的手指戳了戳朱棣心口所在的位置,「想逃進王爺的心裡去。」

土味情話,你值得擁有!

朱棣怔了下,寬大的手掌隨即便撫住了徐青青的臉頰,狠狠地吻上了她的唇……接下來的一切朱棣卻極盡溫柔,把徐青青當一朵嬌柔的花,呵護至極。

……

隔日,春光正好,微風徐徐,西苑牆角的桃花瓣隨風紛紛飄落。

柳原跪在院中,帽上肩上落了幾片桃花。

他特來央求徐青青,懇請王妃做主,幫他和孟金枝這一遭。

「你和孟金枝的婚嫁問題乃家務事,我雖為皇親,卻也不可濫用職權。」

柳原聞言后就猛勁兒磕頭,再度請求徐青青一定要幫幫他們。

他如今真沒的別的辦法,若再這樣下去,倒不如學了那孔雀東南飛,他和孟金枝都自掛東南枝。倒叫世間那些阻攔有情人稱為眷屬的人都瞧清楚,他們有多可惡,非逼死了人才肯罷休。

「這想法要不得,人死如燈滅,別人的唏噓感慨,也不過須臾間的事兒,終歸只活自己,過自己的日子,誰會真正在乎你們如何。」徐青青讓柳原好生想想,他當下最該做的事是什麼。

柳原思量了片刻,不確定答道:「科考?」

「進士及第,光宗耀祖了,你便有說話的份量,何不到那時再與你父母說。」徐青青隨即命碧螺拿出一對龍鳳金鐲子,「這是我給你們將來新婚的賀禮。」

柳原起初不明白,隨即在楚秋的提點之下才反應過來。待他科舉高中了,不僅有說話的份量,還有王妃這一道囑咐,拿回家給父母去說,他們便是不願意,也要考量孟金枝是燕王妃認下的師妹,有了燕王妃的祝願,他們是要好好考慮一下敢不敢得罪燕王妃。他再加點份量,告訴他們若不讓他娶孟金枝,他便不做官,這事兒怕是就能成了。

柳原終於明白徐青青的意思,激動地落淚,連連磕頭謝恩。

「這不過是開始,之後你要護好她,若得到了又不珍惜,我第一個不饒你。」徐青青厲聲道。

柳原應承,「將來我若為官,父母與她不和,我便請命遠調,帶她遠走。家中有兄弟們照看,想來也不會有什麼,再不濟就每年多給些錢孝敬。」

徐青青見柳原都考慮清楚了,倒是稍微安心了些。回頭她和楚秋去問了孟金枝的意思,孟金枝得知后感動得淚流滿面,也跟柳原一樣要跪地謝恩。她從沒想到,在遭遇那些不堪一切之後,自己有一天會過著這樣有盼頭的日子。

「王妃便是金枝的再生父母!」

徐青青扶她起身,叫她安心等著柳原今秋科考消息便是。

轉眼至金秋,徐青青整個孕期都還算安穩,只是到後期的時候,雙腳雙腿浮腫的厲害。

本來每日碧螺幫她按腳,不知怎麼,這活計被燕王攬了去。朱棣近來日日都陪著他,但凡有政務也都是丘福送來平安觀處置。

徐青青見不得他如此折騰,便隨她一塊去鳳陽城。左右她本來就打算去鳳陽城生子,畢竟這王妃若生子的地方若在道觀,肯定會太過惹眼,徐青青只求低調,遂早幾天搬過去也好。

徐青青算過預產期,大約還有十天。

她誰知今天才從平安觀搬過來,剛坐下飲一口蜂蜜水功夫,肚子就開始發動,先是一陣陣疼痛,隨即羊水便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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