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汝之相思
溫靜華裹緊了身上破爛的衣衫,朝阿七笑笑:我覺得這樣就很好。
阿七緊繃著的身體放鬆下來。
「切,」阿紅嗤笑一聲,「落草的鳳凰不如雞,你安慰她做什麼?」
溫靜華低頭不語。
阿七趕忙小聲對她道:「你莫要在意,阿紅人很好的,就是說話有些不好聽。」
溫靜華不在意的笑笑。
比這難聽千百倍的話她都沒往心裡去過,更何況,阿紅說的是事實。
夜很涼。
流鶯們住在臨時搭建起來的窩棚里,這窩棚在平安的年代是給豬狗住的地方。
可是現在,她們能有片瓦遮身,就已足夠慶幸。
夜裡大家都擠到一起取暖,但還是會有些身體弱的熬不過去。
溫靜華呆愣愣的,彷彿是一尊沒有靈魂的生靈。
阿紅與阿七夜裡將她擠在中間,溫靜華其實沒覺得有什麼作用。
她的身上,比這滴水成冰的夜還要寒涼。
實在不忍二人捂著一個冰坨子一般的人睡覺,溫靜華趁著她們熟睡,便悄悄離開草窩。
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活著。
溫靜華輕飄飄的,在營帳里亂逛。
有許多士兵在流鶯營地里過夜,他們的將領竟也縱容。
北氏的軍紀並沒有大梁那樣嚴整,或者說,任何一個國家的軍紀,都沒有楚凌恆帶出來的軍隊遵守紀律。
這些士兵更像是遵從本心慾望的一群野獸,在將領的帶領下燒殺搶掠,從不剋制人性的陰暗。
他們從軍的原因很多是因為家裡揭不開鍋,想到軍營里討口飯吃。
但是很快這種思想便會在一次次戰爭的洗禮中發生轉變。
他們不會再把自己當做人,更不會把其他人當做人。
他們能毫無心理負擔的將他人殺死,無論對方是不是敵人,他們也能沒有任何求生欲的被敵人殺死,無論自己有沒有要守護的人。
溫靜華還聽說,許多北氏士兵喜歡吃漢人。
被搶略來的漢人女子夜間被當做洩慾工具,白日會被當做「兩腳羊」殺死烹食。
這個世界病了。
人變得不像人,人間也不再是人間。
溫靜華站在寒夜裡,卻感覺不到冷。
她的腳下就是一方帳篷,裡面一群士兵正在折辱一名少女。
少女如花的年紀,看起來還沒有溫靜華大。
可她不會有溫靜華這樣大的機會了。
五六名士兵變著法的折磨她,少女早就沒了嘶喊的聲音。
她彷彿看到了溫靜華,即將泯滅的神光直勾勾盯著她。
溫靜華平靜的站在那裡,面上無悲無喜。
她的一切感情早在自殺那一刻耗光了,現在活著的,溫靜華自己都不知道是個什麼人。
少女沒了慘叫的力氣,士兵們沒了興趣,罵罵咧咧離去。
溫靜華落到地上,走到少女床前看她。
少女迴光返照,面上綻放出一個絢爛的笑。
「你是來帶我走的嗎?」
帶你走,帶你去哪呢?
離開這個世界嗎?
這麼想想,溫靜華覺得自己確實是來帶她走的,於是緩緩點頭。
少女的笑容就像是含苞待放的嬌花那樣,纖弱又透明。
她不斷用眼神示意自己的脖子,溫靜華跟著她的眼神去看。
少女的脖子上,掛著一個紅繩編製成的蓮花。
「我就要死了···」她的氣息縹緲不定,「拜託你,幫我把這個交給他好不好?」
他是誰?
溫靜華的眼神里充滿疑問。
少女透明的臉上浮現出愛慕、喜悅,還有···痛苦。
「他···他是我的未婚夫,····也是···把我賣到這裡的人···」
晶瑩的淚珠從少女眼角滾落。
一個將死之人,竟能迸發出這樣強烈的情感。
溫靜華不明白。
他把你賣到這裡,你應該恨他啊!
溫靜華的表情在說。
少女卻悲哀的搖搖頭。
「他是個···很善良的人,若不是實在沒了活路,他不會···不會這樣待我···」
可笑的自我欺騙。
溫靜華將她脖子上的蓮花繩結取了下來。
「謝謝你。」
少女最後一絲氣息消散,「如果有來生···我想做一隻太平年代的看門犬···」
溫靜華握著繩結的手顫了顫。
「還說是什麼名器!這麼不經折騰!」
幾名士兵去而復返。
溫靜華還站在窗前獃獃的看。
「賣她來的那小子真夠缺德的!這麼不經玩,還換了我半斗粟米呢!」
「那你虧了!」
「可不是么!下次別讓我遇見那小子!」
他們罵罵咧咧的走進來,一眼便瞧見站在窗前的溫靜華。
溫靜華穿了一身破破爛爛的衣衫,及腰墨發卻散發著異常的光華。
站在燈火之中,她恍惚就像是一個幻影,美的那樣縹緲而失真。
「你是人是鬼!」
幾人瑟瑟發抖的問。
溫靜華茫然的回過頭。
就是這幾個人嗎?方才活生生折磨死了這個女孩?
可他們也是極為普通的人。
普通的就像是你在大街上遇到的任何一個人。
戰爭會把人變成鬼。
可他們即便是化身為鬼也是那樣的懦弱。
懦弱到只敢欺負更弱的人。
懦弱到溫靜華一伸手就可以擰斷他們的脖子。
但是溫靜華終究是沒有那樣做。
她只是淡漠的掃了一眼,然後就輕飄飄飛出營帳。
扎眼之間不見了她,幾人更加認定是溫靜華不是人。
「會···會不會是···我們殺人太多,要···要遭報應!」
一人結結巴巴的道。
「不可能!」另一人大聲否定,「哪有那麼好看的鬼!我看八成是這野地里的神仙!」
「管她是鬼是神!?你折了半斗米呢!不是說要吃肉補回來的么!」
「是啊是啊!趁著這兩腳羊還沒死透趕緊的!僵了的肉可就不好吃了!」
「趕緊下鍋!」···
他們在議論些什麼,溫靜華沒聽到。
她已飄出去很遠。
溫靜華在苦惱。
她低頭盯著手中的蓮花繩結,實在是不知該如何尋找那少女的惡毒心上人。
流鶯棲身的窩棚前有篝火在燃燒。
她們不知何時睡醒了,在圍著篝火唱歌。
「問爾所之,是否如適。
蕙蘭芫荽,鬱郁香芷。
彼方淑女,憑君寄辭。
伊人曾在,與我相知。
囑彼佳人,備我衣緇。
蕙蘭芫荽,鬱郁香芷。
勿用針砧,無隙無疵。
伊人何在,慰我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