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身似浮萍
歌聲是那樣的空靈、那樣的凄涼,凄涼到她們面前跳動的篝火似乎都染上一層冰霜。
溫靜華循著歌聲走過去。
阿七瞧見她眼睛都亮了幾分。
「你回來了!」她蹦跳著跑過來,臉上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我們還以為你被抓走了呢!」
抓走?
溫靜華面上浮現一絲疑惑。
「你呀,」阿七笑笑,「我看你是還不知道自己有多好看吧?」
她取下自己披在肩頭的一塊爛布給溫靜華蓋到頭上,仔細叮囑溫靜華道:「你不會說話,即便是出了事也不能呼救找人去救你,以後要少出去,知道嗎?如果非要出去,一定要將自己的臉給遮起來,知道嗎?」
溫靜華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來跳舞吧!」
阿七拉起她,一齊加入正在跳舞的人群里。
人群里都是些熟悉的人。
阿紅跳的最為歡快,面頰上甚至都浮現出淡淡的紅暈。
長夜漫漫,又那麼冷,或許只有唱著跳著,她們才不至於熬不過去。
可是這樣唱跳的話,很快就會肚子餓的吧?
溫靜華獃獃的站在人群里看著她們跳,清冷的模樣與周圍的歡快格格不入。
阿七將一個陶罐遞給她,「這是隔壁營地里將軍賞的,足夠我們吃好幾天呢!」
溫靜華被動的將陶罐捧在手裡,只見裡面是滿滿的一罐粟米。
難怪她們這樣高興。
可隔壁營地的規模並不大,因此送來粟米的,也絕對不是什麼將軍。
不過,管他呢。
今朝有酒今朝醉,大家都是一群沒有明天的人。
及時行樂吧!
溫靜華也跟著她們跳起來。
絕望的歡樂動人心魄。
溫靜華赤著腳,在雪地里蹦蹦跳跳。
阿紅不知從哪裡找來一個雙面鼓。
她咧著嘴推給溫靜華,「有錢人家的落魄小姐,這東西你會打么?」
她們的歌舞需要音樂伴奏。
溫靜華臉上漸漸浮現出一個極淡的、有溫度的笑。
她一手將鼓接過來,然後幾個轉身,坐到一旁倒在地上的酒桶上。
酒桶在雪地里晃晃悠悠,溫靜華的身子也隨著酒桶,恣意的晃晃悠悠。
「咚、咚、咚、」
溫暖的篝火照耀在溫靜華的臉上,她輕輕用手將鼓面敲響。
「紅塵多可笑,痴情最無聊···」
溫靜華竟唱出聲音。
阿七與阿紅俱都震驚不已的瞧著她。
溫靜華對著二人笑的爛漫又恣意,「紅塵多可笑,痴情最無聊
目空一切也好,此生未了
心卻已無所擾,只想換得半世逍遙
醒時對人笑,夢中全忘掉
嘆天黑得太早,來生難料
愛恨一筆勾銷,對酒當歌,我只願開心到老
風再冷,不想逃
花再美也不想要,任我飄搖
天越高,心越小
不問因果有多少,獨自醉倒
今天哭,明天笑
不求有人能明了,一身驕傲
歌在唱,舞在跳
長夜漫漫不覺曉,將快樂尋找···」
伴隨著歌聲,流鶯們歡快的扭動身姿,跳起舞來。
「哈哈哈哈!」
大家手拉著手,笑著、鬧著。
阿七舉著一壺酒,溫靜華仰起頭張開嘴,酒水被篝火染成了太陽一般的顏色,嘩啦啦倒進她的嘴裡。
美極了、凄涼極了。
眾人歡笑著。
「勃戈大人來了!」
一聲驚呼打斷了周圍的歡聲笑語。
溫靜華停下擊鼓,抬起衣袖擦了擦嘴邊的酒漬。
她的意志似乎已恢復堅定,目光銳利的掃向來人。
一群士兵氣勢洶洶的開道過來,原本還在歡笑的流鶯們立即瑟縮著就地跪迎。
溫靜華仍舊赤腳坐在酒桶上,既不諂媚,也不行禮。
阿七緊張的使勁扯她,可溫靜華就是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一名全身被盔甲覆蓋,臉上還戴著面具的侏儒從士兵們中間走了出來。
溫靜華銳利的眼神有一絲疑惑。
這名流鶯們口中的勃戈大人,竟是一名侏儒?
勃戈是北氏十九個部落中的其中一個部落,這名勃戈大人,想必就是整個勃戈部落的首領。
不過拓跋堅自掌權之後就大力加強中央集權,現在所謂的北氏十九部的力量,充其量不過也只能比擬大梁的一個郡而已。
勃戈大人走到溫靜華面前,一雙漆黑的眼睛透過面具打量她。
溫靜華迎著他的打量,同時也在打量他。
「大膽!」
一名士兵的長刀架在溫靜華的脖子上。
濃烈的殺氣驚的一眾流鶯倒抽一口冷氣,可溫靜華卻還是那樣的平靜。
阿七被嚇軟了腿,癱坐在雪地里。
阿紅壯著膽子上前,對勃戈大人乞求道:「她是新來的,不懂規矩!大人您不要責怪她!」
勃戈大人的眼睛始終鎖定在溫靜華身上,對阿紅的乞求視而不見。
溫靜華也淡漠的看著他,平靜無波的眼睛里,漆黑深不見底。
「噼啪、噼啪、」
除了篝火燃燒的響聲,雪地里人們連自己的喘息聲都儘力壓制。
終於,勃戈大人冷笑了一聲,轉過身離去。
「今晚我要她來暖床!」
士兵們浩浩蕩蕩的離去。
流鶯們大大的鬆了一口氣。
大家圍攏過來,看向溫靜華的眼神充滿同情。
阿紅一臉凝重,「被勃戈大人選中,沒人能看見明天的太陽,你快逃吧!」
「我逃了的話,你們會怎樣?」溫靜華的聲音淡淡的,聽上去比冰還要涼。
阿紅苦笑一下,「還能怎樣?我們本就是沒有明天的人。」
你們沒有明天,難道我就有明天了嗎?
溫靜華唏噓不已。
人總是會將自己不敢奢望的美好寄托在他人身上。
這是對他人的祝福,也是對自己的絕望。
「浮萍一樣的人,風一吹,就散了···」
溫靜華將懷中的雙面鼓交給阿紅,蕭索的嘆了一聲。
阿紅怔怔的接過雙面鼓,不由呆在那裡。
世人皆苦。
這番蕭索的感悟,本是溫靜華重生之前,身在沈鳳嬌把持下的忠毅候府中,無可奈何之下發出來的。
可是,此情此景,竟也如此貼切。
可見這人無論本事大小,無論地位高低,無論卑賤還是高貴,都一樣擺脫不了命運里的顛沛流離。
大家都是這天地之間的一片浮萍,清風吹來,各自飄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