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氣數
常榮被丟進了牢獄之中。
身上的痛苦或許還能忍受,可心裡的苦,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最艱難的存在。
即便他仍舊帶著往世記憶,即便他相比於常人已經看開了許多。
眼前的血色灰暗了,那不是他能夠看見黑暗,而是先前關於被剜出雙眼的記憶正在漸漸淡出他的腦海。
隨之而來的,是又一波強烈的痛楚。
修為被廢,失去雙眼,手腳的骨頭也折斷了七七八八,便是想要逃走,也沒有那個能力,等待他的或許只有一條死路。
「師父,您還在看著我么?」
他喃喃道,可心底里,那份失望卻無法忽略。
明明他有能力救我的。
一個熟悉的腳步聲在走廊里徘徊,其他牢獄之中被關押了不知多久的罪人們,見到來人,紛紛起身叫嚷。
他們或是被拔掉了舌頭,或是被剜去雙眼,也有以熱銅水灌進耳朵的,總之在這樣的地方,能夠保留完整的身體,幾乎是痴心妄想。
那來人並沒有穿著獄卒的衣服,而這也是那些囚徒敢於叫嚷的原因吧。
他來到常榮身邊,先是長嘆一聲,隨後竟席地而坐,與常榮那雙空洞洞的眼睛對視著,長久沒有開口。
「怎麼?我們認識么?」
「喝酒嗎?」
常榮聽見他的聲音,嘴巴微微張開,顯然是驚訝了一下。
但他立刻恢復了平靜。
想也是如此。
「是我最喜歡的桂花釀么?」
「嗯。」
「幫我斟上一杯。」
常榮顫顫巍巍抬起手,費力地握住酒杯,琥珀色的甜酒斟入杯中,與這滿牢獄的血腥氣構成了鮮明的對比。
嘩!
杯里的酒水一絲不漏地潑在了那人的臉上。
但他絲毫沒有生氣,而是重新扶穩了常榮的手,繼續斟酒。
「怪只怪你注意了太多不應該注意的事,況且,你原本有機會躲過這一場劫難,與她雙宿雙棲,可是你放棄了那機會。」
「哼、呵......哈哈哈哈哈......」常榮越笑聲音越大,那些牢獄里的人,也被他調動起來,紛紛大笑。
「我承認,在你說起吳管和我兄長的時候,我慌了,所以才拜託你去探查,目的就是借吳管之手殺你,可我又為什麼多此一舉而不是親自誘殺你,你可知道么?」
見常榮不說話,他舉起酒壺,將裡面的酒水倒入口中。
「因為你是我兄弟!我不忍心對你下殺手!」
咔嚓!
說話間,白瓷的酒壺被他摔了個粉碎。
「陳引啊。」常榮平靜地說道,「我早就知道,憑你的本事,遲早能一飛衝天的。」
陳引退後兩步,眼淚順著臉頰流淌下來,指著常榮的鼻子。
「是啊,我早就該如此!早該一飛衝天!你可知,我乃先天元嬰,及冠時便已化神,短短百年間得道飛升,可這陰世之中,鬼道為尊,我一個修習仙道之人若想有所建樹,若非天地變更,否則毫無可能!這公平么?」
他的情緒越來越激動,說道後來,已經退至另一邊的欄杆上,身後那囚徒伸手捉他的手臂,卻反被他以掌刀削去了四根手指。
「幸虧上天眷顧,是啊,我本就是上天眷顧之人,否則又怎會擁有先天元嬰?呵呵呵,閻城王,胸懷大志,身為當今,哦不,是曾經,曾經冥府大帝的同胞兄弟,身份尊高卻能夠禮賢下士,將我視作心腹,所以我心甘情願受他驅使,與他一同開創一個新的時代!為此,我可以放棄過去的一切!」
「哼。」常榮搖頭,對於此刻的陳引,他深感同情。
「或許說出來你不相信,我們在很久以前也認識,那時候的你,與現在一樣,自詡天資高人一等,詭計多端,很是可惡。」
聽了常榮的話,陳引皺皺眉頭。
帶有前世記憶?這怎麼可能?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於生死輪迴之間,沒有人能夠直接穿越六罪界。
「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便用這種話唬人?常榮,你變了。」
「不。」
常榮笑了笑:「我沒變,你也沒變,我此刻心中仍有怨氣,而你,自始至終也都是個自私自利的小人,至於罪界,至於天道,師父所說,你一點也沒往心裡去。」
「什麼師父、前世,我勸你還是不要發癔症的好,以後每天我都會令人送好酒好菜給你,當然,菜裡面會有毒,但那也是能讓你感受不到痛苦的死亡方式。」
將下毒的話說出來,這是陰謀么?
不,這是對曾經的好友,所能做到的最後的尊重。
起碼陳引自己是這樣覺得的。
「那我還要多謝了?」
「不必。」
說完,陳引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誅心地獄。
牢房裡仍舊是血腥味和腥臊惡臭混在一起的複雜氣息,聞之令人作嘔。
「師父,您當真忘了......」
「沒忘沒忘!」
卻是隔壁牢獄之中,一個披散著花白頭髮的老者開口了。
「這位先生,我想一個人靜靜,麻煩您不要吵擾。」常榮話語中還是很有禮數,但同時,仔細聽的話也能聽出些威脅的意味。
「嘿,你這孩子,都說了沒忘,怎麼還給我臉色看呢?」
常榮皺了皺眉:「什麼沒忘?」
「你師父啊,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他怎麼可能忘了你呢?」
被隔壁老者一說,常榮心中更加難過,在他看來,自己師父上天入地無所不能,便是逆轉因果也能做得,可他為何要把自己丟在這裡?
「或許......是我沒有資格做他的徒弟吧。」
「胡說!」
隔壁那老者一板臉,兩撇鬍子微微顫動。
隨即,他翻身從地上起來,走到欄杆邊上,拉過常榮的手,並將兩枚烏黑髮亮的丹藥塞進了他的手裡。
「這是什麼?」
「能讓你不那麼痛苦的東西。」
「毒藥么?」
常榮雖然沒了雙眼,但仍舊習慣性地低下頭,想要去看手中的事物。
「年輕人總是這麼悲觀可不好,吃下去,我保管你忘了所有苦難。」
常榮笑了笑,搖頭道:「我本來就不記得之前發生過什麼,可能是太疼了吧,所以就忘了。」
「那是老夫幫你封絕了感官,不然啊,光那誅心術就能疼死你!」
「是前輩幫我?」常榮將信將疑地抬起頭,一雙黑洞洞的眼眶對著老者。
「別叫什麼前輩,我姓王,你就叫我老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