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陽神大藏
夜色漸漸濃了幾分,幾隻寒鴉從院子外撲閃著進來,落在亭子十步遠的枯枝上,偶爾發出幾聲凄厲的慘叫,甚是瘮人。
道歸子見江寧問起苦經,來了興緻,說道:
「江施主連《苦經》都不知道?」
「怎麼?我又不是佛門弟子,為什麼要知道這卷經書?」
江寧為自己的孤陋寡聞找了個蹩腳的借口。這卷經書,天下聞名,但從未有人讀過。林沽在傳授江寧青蓮劍經的時候,自認為青蓮劍經乃天下第一經,所以很不屑和江寧介紹江湖上的名典功籍。
當然,三大無上宗門的那三卷經書,林沽還是稍微一筆帶過的。
聖門的《十二指經》、戒墟的《般若經》、凈宗的《無量經》,皆是修行的無上法門。當年林沽與裴聖人交手,青蓮劍經穩穩壓住十二指劍一頭,若不是大唐帝君李信橫插一手,林沽肯定就把聖門的聖龍柱給帶走了。
道歸子對江寧的驚訝絲毫不以為意,淡淡說道:
「《苦經》被譽為群經之首,住持師父說,天下原本就是一個苦海,而苦經就是那一艘到達彼岸的小舟,若是能得一觀,必能成就自己的大道。」
「這麼厲害?我怎麼沒有聽過?」
江寧嚇了一跳。
他知道道歸子說話的習慣,絕不會將一誇大成二,他既然說出《苦經》是群經之首,那便說明,那本經書是的確了得。這麼重要的東西,林前輩為何對自己隻字未提?
「江施主想必醉心於修行,對外界的事情打聽得不多。不過,這《苦經》卻不是什麼修行功法,它只是一卷闡述大道的普通經書。只是幾百年來,經書失傳,也不知流落到何方?每每想來,貧僧都引為憾事。」
道歸子似乎對這卷經書頗為執著,說到憾事兩個字的時候,滿臉的落寞。
天下本是個苦海,人的心何嘗不是?
所以我們要一直不停的用開心的事情來填充自己的內心,彷彿悲傷的事情鬱結得多了,這苦海就無邊,回頭也到不了岸了。
江寧沒有見著道歸子的神色變化,試探著問道:
「道兄,這苦經莫非比起聖門的十二指經還要厲害?」
「這不一樣。十二指經乃是劍道傳承,是一門頂級功法。但是苦經不同,它更像是一門博聞廣記,能開人眼界,旁徵博引,擯除外魔,直抵人心。」
很顯然,道歸子這些話,也是那位住持師父傳授的。
苦經的來源,最早據說是貞觀時玄奘自西天而回,留給自己的一卷經書。它並沒有授與世人,絕代高僧玄奘在那本經書里,記載了許多自己的見聞和感悟。所以天下宗門,若論經義,莫不以苦經為首。
即便是三大無上宗門,對此也毫無疑義。
寒山寺千年古剎,每一代住持無不是當世得道高僧,境界斐然,他們從不與天下互爭,只認心中佛理。但是,說起苦經,寒山寺也同樣奉之為群經之首。
江寧這才有點明白過來,聽上去,這苦經倒更像是一門心法。
兩人似乎沉浸在這種「遺憾」和「好奇」的安靜氛圍里,一時無話。除了枯枝上的寒鴉偶爾發出幾聲慘叫,整個安晴府靜得詭異,但是一直到天亮,也不曾出現鬧鬼事件。
第二日一早,江寧才醒,便發覺眼前已擺了兩個饅頭,一碗稀粥。
「江施主,這是你的早膳。」
「你買的?」
「貧僧起的早了些,出去化緣。安晴府出門左拐八十步,那條街上有早點鋪子,貧僧向那位施主討要了一些回來。」
道歸子顯然已經用過早飯,正在晨誦。
江寧起身,不以為然的道:「你自己吃,我有錢。不必化緣。」
「江施主,貧僧以佛法換來吃食,和你用錢換來吃食,其實道理是相通的。你心中信仰錢,錢便是你的主宰;貧僧信仰佛祖,佛祖自然不會讓貧僧餓死。」
「歪理。」
江寧對道歸子的說法全然不認可,這是因為江南富庶,大家對待出家人仁慈。你要是碰上災年,任你把經書誦遍,看看能不能討到吃的。但是錢就不一樣,在大唐帝國境內,錢是硬通貨,不怕買不到,就怕買不起。
見江寧就要往外走,道歸子拎起饅頭就跟了上來。
「我去買包子,你也跟著?」
「貧僧既然說過,要跟著江施主見識一番江湖,自然不會食言。買賣也是江湖中常見的場合,貧僧為何要錯過?」
道歸子義正嚴辭,彷彿江寧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情一般。
江寧擰著眉毛,「那我要是上茅廁呢?」
「人吃五穀雜糧,自然有一時方便。貧僧也不能免俗,若遇三急,也是要去茅廁的。」
這話的意思是,江寧上茅廁,他也是要跟著的。
江寧一個轉身,索性不出去了。他從道歸子手裡搶過饅頭,賭氣的咬了兩口。被一個和尚寸步不離的跟著,實在不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情。當日跟著姜青淺辦案,好歹也是秀色可餐……可餐雖然形容得太過,然而秀色總是錯不了的。
「道兄,你……喜歡男人?」
江寧破天荒的問出這麼個問題,這問題對江寧來說,實在重要。道歸子一時愕然,半晌才反應過來,澄清道:
「阿彌陀佛!江施主,貧僧自小出家,心中向佛。塵世雜念早已忘卻,六根清凈,又談何喜歡呢?」
「你確定?」
「貧僧可以住持師父的名義發誓。」
江寧眯了眯眼,心中暗道:你這個便宜師父真是可憐,這就被你給賣了。他不知道,道歸子如此起誓,正是最正式最嚴肅的一種方式。江寧也不計較了,只要道歸子沒有斷袖之好,一切都隨他去吧!
今日是廟會的第二日,離著拍賣會尚有時間。
江寧也不打算再去逛了,他眼下居無定所,置辦年貨更是毫無必要。倒是如何多籌些錢,為秦惜白拍下那顆龍鬚貝比較讓人發愁,江寧轉眼看了看道歸子,這和尚肯定是指望不上了,買兩個饅頭尚且要化緣,遑論拍賣?
想了一陣子,始終是沒個頭緒。
安晴府在城南的濟水街,顧名思義,這條街因濟河而得名。濟河自西北往東南而流,貫穿鬼市,匯入東海。這裡與廟會所在的北市,一南一北,離得頗遠,因此倒是難得的安靜。江寧吃完那兩個饅頭,左右無事,索性演練起劍招來。
「抬手問青天!」
青蓮劍經起手勢格局龐大,並沒有風起於微末的漸進感,反而是直指天穹,發出扣人心弦的一問。江寧這一招已使得渾熟,劍身陡峭,飄逸不羈。
他也不虞道歸子在一旁認出自己的傳承來歷,這門劍經,知道的人很多,但是能夠認出來的人,卻寥寥。江寧仔細想過,姜青淺是大雪山弟子、陳兼是梅花山後輩,兩人都能認出青蓮劍經,這說明,林老前輩此前和這兩座山走得比較近。但是,寒山寺乃和尚廟,林老前輩總不可能和一群和尚聊到一塊兒去吧?
果然,道歸子眼中露出神采。
但他卻不發聲,江寧在練功,發聲打斷是極為令人憤懣的事情。道歸子知道,江寧既然當著自己的面演練劍招,自然是不避諱自己。這門劍道果真非凡,起手第一式,便有問天之姿。當世之中,只怕也沒幾門劍道可比得上。
歸劍宗號稱萬劍歸宗,但是住持師父說過,掛萬漏一,歸劍宗心比天高,實際上卻難成大勢。聖門的十二指經劍法奇詭,和江寧的劍意比起來,雖凌厲卻少了一絲仙意。這位江施主,師承何人?
待得江寧將兩招劍法演練完畢,酣暢淋漓,卻又意猶未盡。
道歸子忍不住道:
「江施主,為何不繼續?」
「後面的不會了。」江寧收了劍,「道兄,你覺得我這門劍道如何?」
道歸子想了想,沉著道:「恣意雄偉,蔚為壯觀。」
「啥意思?」
「額……貧僧是想說,這門劍道的確不俗,江施主若能盡數習得,必能躋身當世頂尖高手之列。」
江寧眼色一亮,難得這個死板和尚說出這麼一番話。這足以說明兩個問題,第一便是青蓮劍經確實厲害;第二則是道歸子的眼界著實高明。若是換做自己,即便瞧見了別個使劍,只怕也瞧不出個高低好壞。
自己的境界,已經是離玄境了,只要邁入真玄境,便有希望在識海凝結胎元。江寧沒有嚴格意義上的師父教導,一切都是順其自然的摸索。如果一路上有這個和尚答疑解惑,似乎也不算一件太糟糕的事情。想到這兒,江寧看道歸子的眼神,也沒那麼討厭了。
「道兄,你最厲害的功法是什麼,使幾招讓我也開開眼。」
「這個……」
道歸子為難的皺起眉頭,支支吾吾,「貧僧下山時,住持師父有交代過,若非遇急,不必使出寺里的傳承,免得班門弄斧。」
「你師父倒是謙虛。不過道兄,我們倆此刻在相互討教大道,我把我的絕學都亮了出來,你如此遮掩,未免有些說不過去吧?」
「是,江施主所言,也很有道理。」
道歸子頓了頓,似乎在琢磨著一個兩全的法子,「江施主,要不你向貧僧全力進攻,貧僧遇急,自然可以還手,這樣也不算違逆了住持師父的話。」
只是,江寧卻不肯干。
「道兄,你是在說笑嗎?我一個離玄境的小修士,向你這位神元高手發起攻擊,你再還手?道兄若是要取我的性命,又何必如此麻煩?」
「不對不對,江施主你誤會貧僧了。」
道歸子心一急,臉憋得通紅。
他自小修佛,修的便是表裡如一。廣濟住持的話,在寒山寺有如佛旨,無人能違。道歸子從小便耳濡目染,聽著住持的話長大,此番要他違逆住持師父的下山令言,豈不教他難做?但是,江寧說的又在情在理,雙方互相討教,對方既然使出如此劍道絕學,自己絕無遮掩的道理。
想了半天,道歸子終於決定出手。
住持師父曾說過,有理走遍天下。倘若在此就失了道理,自己在臨安城都寸步難行,又談何走遍天下?
「也罷,江施主,那貧僧便為你使上兩招,還請江施主多多指教。」
若是換做旁人在此,聽見道歸子如此說話,只怕心中要暗笑。一個神元境的修行者,居然讓一個離玄境的修行者多多指教,豈非笑掉大牙。但是偏偏江寧和道歸子都覺得這話沒有毛病,理所當然。
道歸子走出涼亭,左手遊動,右手結印。
江寧赫然看見,一道虛影東奔西竄,將四周的空氣用拳勢打得霹靂作響。而道歸子真身,卻仍留在原地,紋絲不動。這等功法,可真是見所未見。
等到道歸子一套拳法打完,江寧仍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離玄境和神元境的差距,又豈止天壤之別?
道歸子頗有些失態的模樣,說道:「江施主,不知你覺得這套拳法如何?」
「啊?好,真是太好了。道兄,你這拳法能教教我嗎?」
「寺有嚴律,法不外傳。陽神大藏,即便是寺內弟子,也絕不輕傳。」道歸子解釋了一句,他剛剛所使的這套拳法,便是陽神大藏經里的無上拳法。這套拳法集羅漢拳、金剛印、五步拳、龍虎拳於一身,是寒山寺住持一系才能修習的功法。
江寧頭一次聽見陽神大藏四個字,心中不解,開口問道:
「陽神大藏?那是什麼?」
「每個修行者在突破真玄境,邁入凝元境的時候,會在自己的識海滿滿凝結自己的胎元。每個人的胎元都不一樣。我修鍊的是陽神大藏經,胎元便是一尊陽神。你剛剛看到的影子,便是我的陽神外化。」
凝元境、胎元境、神元境。
號稱元境三重,神意自顯。修行者開始凝結胎元的徵兆,便是邁入了凝元境。大部分人的胎元,都是識海中的另一個自己,相當於第二分身。但是,百萬人中,也未必有一人能將胎元外化,對敵時如虎添翼,雙倍戰力。
道歸子這等天賦,實屬罕見。
江寧琢磨了半天,才知道眼前這和尚的的確確是一個高人。自己見過的人當中,也就江南王和姜青淺能夠與之匹敵。其他諸人,即便是神元七子,只怕也不是道歸子的對手。
「道兄,你們寺里,還收弟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