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北麒麟
「收弟子?」
道歸子臉上閃過一絲愕然,立即明白了江寧所指。他搖了搖頭,道:「江施主有大道在身,與我佛無緣,又何必強求?」
「哈哈,我就開個玩笑。」
江寧打個哈哈,開玩笑,他當然不會削髮為僧,拜入寒山寺。這個世界剛剛向他打開了一扇窗,他可不笨,自己再鑽進那道空門。
不過道歸子說的凝結胎元,倒讓江寧無比憧憬,自己的胎元會是什麼。
道歸子放下心來,正欲唱句佛號,卻不想院子外面忽然傳來一陣整齊劃一的踏步聲,間歇夾雜著幾聲馬蹄踩在青石板上的清脆聲音。已是臘月十三,臨安城內平安無事,江南王的死,也不過少數人知道而已,這聲音一聽就知道,必定是軍中的好手。否則,即便是神捕司全體出動,也絕沒有這般聲勢。
這個時節,哪來的軍伍?
道歸子看了看江寧,很明顯江寧也聽著這聲響了。
「道兄,不會是來擒你歸案的吧?」
「貧僧第一次下山,並無作姦犯科之舉,怎的會有人來捉拿貧僧?」道歸子臉一急,搶著說道。江寧壓了壓手,嘆氣道:「別緊張,別緊張,我說笑而已。」
眼看著還有半個月余的時間,就要進入年關。這當口,能出什麼事?最近也沒聽說有什麼大事啊。江寧仔細琢磨了一陣,他在臨安城生活十幾年,自打記事起,似乎從沒有哪一年,像今年這般發生如此多的大事。
想了想,江寧還是決意出去瞧瞧。
「道兄,我準備去看看熱鬧,你去不去?」
「世間百態,人情冷暖,都是佛理。貧僧自然也要去觀摩一番,若是得遇不公之事、或血腥殺戮,貧僧總要勸人向善,回頭是岸。」
江寧有時候很佩服道歸子,無論何事,總能往佛上面扯。而且往往都義正嚴辭,頗為得理,這也讓江寧無可奈何。
兩人簡單收拾一番,便出了安晴府。
聲音從東北角的方向傳來,那裡只有一條街道,便是從城東往西橫貫而出的走馬街,也是臨安城唯一一條可以縱馬奔行的街道。走馬街到頭右拐,有兩條岔路,一個通往十字街北市,一個便是通往府衙。
江寧對這些大路小路熟的很,他走在前面,道歸子跟在後頭。
走馬街上,此刻兩端圍滿了人。當中一人身騎紅馬,頭戴明盔,甲胄在身,腰間懸著一柄紅月陌刀。在他身後,左右各有八人,全是明晃晃的盔甲,這不是神捕司的人,而是大唐軍伍。
陌刀乃是大唐軍制統一配刀,紅月陌刀更是聞名,乃是大唐駐守北疆的麒麟軍所獨有。只是,臨安地處江南,離此地最近的大唐軍隊,應該是南疆的虎賁軍。怎麼會有麒麟軍不遠千里南下?
江寧眉頭緊皺,因為他根本認不出來這是麒麟軍。他之所以眉頭緊皺,是想起了此前江南王府的驍騎衛上街,那一定有大事發生。而此刻,這幫人馬雖然才寥寥十幾個人,但是散發出來的氣場駭人,顯然比王府的驍騎衛還要厲害。
「道兄,你認識這些是什麼人嗎?」
「貧僧第一次下山,從未見過這些人。不過,從紀律和裝扮上看,這應當是大唐的軍人。可是臨安城周邊,並未駐紮軍隊……」
道歸子滿臉疑惑,很顯然,他對朝廷的事情也是一知半解。
寒山寺傳人三不為中,就有一條:有涉朝政,不為。所以對於朝廷局勢、權力中樞和大唐幾大王牌軍,道歸子的確所知有限。
江寧擠進人群,朝身邊一位綢布鋪子的掌柜問道:
「阿叔,這是什麼人啊?這麼大的陣仗。」
「哎,你連小王爺都不知道?他是我們臨安城的小王爺,也是江南王府的獨苗。這些年一直在北疆參軍,為國戍守邊疆。聽說這次回來,是奔喪的,也不知道誰傳出來的消息,王爺修為精深,正值壯年,奔什麼喪?」
那老大叔儼然是江南王李羽的擁躉,對江南王暴斃的事情自然是不信的。
江寧若有所思。
大唐帝國三大虎狼之師,江寧在坊間有聽聞過。南疆虎賁軍、西漠玄甲軍、北疆麒麟軍,三軍有如神邸,共同拱衛大唐帝國這個龐然大物。
尋常修行者,若是遇見成建制的大唐三軍,也未必討得了好。
「阿叔,江南王死了?」
江寧故意問了句,那老大叔立馬板著臉,道:「呸呸呸,都說了是謠傳。小王爺回來,必定是因為快過年了,所以才從北疆趕回來。」
話雖如此,但是江寧心中篤定,這位小王爺必是回來奔喪。他從人群里退了幾步,終於不那麼擁擠了,事實上,江南王的死,到現在也沒個結論。說是黑樓右護法所為,但是卻沒人知道這位右護法是誰,人在哪。
姜青淺回京后,案子是否繼續在追查下去,臨安城神捕司的陳兼是否有新的線索,這些江寧統統不知道,也不是他該知道的。
「江施主,這些人是北疆麒麟軍?」
「你聽見了?唉,道兄,說來這位小王爺也真是不幸,遠在北疆戍衛大唐,但是他爹老子卻死得不明不白。」
江寧搖搖頭,他對江南王本就沒什麼惡感。如今江南王獨子千里奔喪,豈不令人唏噓?這世間的事,當真是難說的緊。按說,像江南王這般,榮華富貴、權勢滔天,人生所求不過如此,但卻中年暴斃,一切光環煙消雲散。
誰高誰低,又有誰敢斷言?
道歸子奇怪的看著江寧,問道:「那位施主明明說江南王並未身死。江施主,你為何斷定江南王就真的死了呢?」
「我親眼見的。」
「此言當真?江施主,兇手是誰?」
道歸子似乎對這些事情極為好奇,即便有三不為的規訓在前,仍然忍不住問道。江寧瞥了瞥道歸子,說道:
「道兄,你是個出家人。萬事萬物,應該早就不縈於心。如此失態,豈非對不起佛祖他老人家?再說了,偵辦兇手的事情,是朝廷神捕司的事,我們何必操那個心?」
「貧僧……江施主境界超然,貧僧自愧不如。」
道歸子心虛的說道。他剛剛表現得的確有些失態,那也只不過是江南王在江南一帶名氣極佳,道歸子雖然身在寒山寺,也聽聞過這位太平王爺的言行。此刻驟然聽見江南王暴斃,一時衝動,這才多問了一句。
那十幾個麒麟軍很快便不見了蹤影,江寧也沒有跟上去。雖然他也很好奇,江南王府在城南郊外,那位小少爺卻偏偏往西北而去,所去為何?江寧人微言輕,自然知道,這些事情都不是自己能插手的。他心中隱約猜測,小王爺必是去府衙找陳兼了。
老王爺暴斃,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他乍回臨安,兩眼一摸黑。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除了府里的老管家,便只有臨安城神捕司知道的最為詳細了。更何況,他也有些不敢信府里的人,老王爺什麼手段,他清楚的很,能夠被人殺死在王府之中,未必就沒有內奸。
這也是為什麼,李由從北疆返回后,沒有第一時間回家,反而是大張旗鼓前往臨安府衙。他就是要告訴潛藏在黑暗中的敵人,他李由回來了,該清算的賬,一筆也少不了。
臨安城,神捕司。
指揮使陳兼恭敬的站在堂桌的邊上,雙手垂拱。他的面前,赫然坐著北疆的偏將軍、江南王的獨子、臨安城的小王爺李由,當今聖人可是李由的大父!你想想,這等身份,陳兼如何敢放肆?
「坐吧陳大人,不必如此。我在軍中,你在朝廷,咱們不是上下司的關係,不用拘禮。」
「小王爺當面,卑職不敢放肆。」
陳兼仍然恭敬的作了個揖,不肯就坐。兩人雖沒有上下司的關係,但是,即便拋除那些顯赫的身份,單單是一個偏將軍的品級,也在陳兼之上。
「那也隨你。陳大人,我今日前來,所為何事,相信陳大人心知肚明。」李由看著陳兼,一字一頓的道:「還望陳大人不要有一絲一毫的隱瞞。」
「是!」
陳兼捋了捋思緒,說道:「小王爺,這整件事情,只怕還要從那捲詩聖手稿說起。冬月初三,有謠言盛傳,大唐初年詩聖大人的一卷親筆詩稿,出現在臨安城。此後三天,江湖風起雲湧,各路人馬雲集,臨安城內命案不斷。卑職接到命令,嚴查背後攪動風雨的人。冬月初七,神捕司撒下七十六名眼線,明察暗訪。朝廷也派了欽天監的同僚協同辦案,也正是那一天,王爺府上的驍騎衛帶甲上街,全城徹查。」
「但是這整件事彷彿空穴來風,並沒有任何線索。這期間,歸劍宗、落英宗等宗門子弟,各有殞命者,死者傷口不一,難以斷定兇手是否為同一人所為。冬月十二,王爺在鬼市與黑樓第三堂堂主徐瞎子會面,併當場擊殺了徐瞎子。」
陳兼的敘述,滴水不漏,幾乎將這一個半月以來,臨安城發生的種種,都講了出來。他雖然沒有事事親眼目睹,但是事後詳察,登記在冊,竟是絲毫不亂。
李由皺著眉頭。
在陳兼剛開口的時候,李由就皺著眉頭,一直到此刻。「陳大人,父王為何要擊殺徐瞎子?」
「卑職不知。據當日在鬼市的目擊者證詞,徐瞎子求王爺放過一條生路,說詩聖手稿,人人可爭而得之。但是王爺卻說,你我心知肚明,這滿城風雨,真當本王不知道是誰搞出來的嗎?」
陳兼如實轉述當日李羽和徐瞎子的對話,可謂隻字不差。
李由聞言,打斷道:「父王的意思,這些事情是黑樓搞出來的?」
「卑職不知。不過依當日情形,恐怕王爺必然是查出些什麼,而且,有很大可能和黑樓有所關聯。」
「你繼續講。」
李由知道,神捕司辦案,素來講究證據在握。沒有十足把握,他們不會信口雌黃,即便心中已經推理出了兇手,仍要找到十足的證據。
陳兼只好繼續講下去:
「是,小王爺。王爺擊殺徐瞎子后,黑樓並沒有針對王爺進行報復打擊……」
「他們也配?!」
李由冷哼了一聲。
很顯然,在他眼裡,這個殺手組織從來難登大雅之堂。若非朝中太宰大人庇佑,這個組織早該取締了。偏偏說什麼朝廷不方便出手的事情,可有黑樓代勞。十幾年過去,養虎為患,虎崽子變成了猛虎,隨時都能反咬自己一口。
李由恨不得親率麒麟軍,掃蕩大唐全境的黑樓組織。
「不過說來也奇怪,這之後,王爺便閉府不出。」陳兼被打斷,絲毫不以為意,繼續道:「等過了些天,一些少年修行者開始在臨安城雲集,說是整件事都是朝廷在背後策動,目的是為了擊殺江南修行者。這其中,九幽的大弟子余邊最為張揚,他在刀劍笑演武堂中,組織了一場聲討王爺的大會,各大宗門以及不少散修都有參加。」
「九幽?余邊?」
李由若有所思,這個宗門向來我行我素,不過父王和九幽之主從未有過罅隙,他手下的大弟子怎會帶頭鬧事?
陳兼頓了頓,又說道:「余邊的說辭極為簡單,他放出風聲,說詩聖手稿就藏在王府,所以從者雲集。就連神元七子之首的鹿鳴也位列其中。」
「星羽宗的鹿鳴?」
「正是此人。不過他們的計謀沒有得逞,因為就在第二天,臨安城便傳來了王爺的死訊。卑職當時立即趕往王府,王府上下,的確像在辦喪事的樣子。卑職要求見一見王府管家,卻被護衛阻攔,不得入內,所以對這個死訊,仍然抱有極大的懷疑。」
李由聽到這兒,眉毛聳了聳,根據自己收到的死訊傳信,時間似乎不太對。
「陳大人,此時是冬月初幾?」
「算起來,那一天是冬月十八。」陳兼回憶了一番,他記得很清楚,那天聽到江南王的死訊時,自己的腿肚子都驚得打哆嗦,又豈會記錯日子?
「假的。父王那個時候根本沒死,這件事必定有其他原因。」
「不錯,小王爺說得對。因為王爺真正的死,是在冬月二十三。這個消息,還是玄天司的掌司使大人帶給卑職的。」陳兼想起當日的情形,仍覺得不可思議,姜青淺是如何得知王爺的死訊的?「卑職趕到王府時,掌司使大人已在現場,當時我們查看了王府上上下下里裡外外,並沒有找到有用的線索,除了……半個黑字。」
「半個黑字?」
李由眯了眯眼,「陳大人,按理說,你們神捕司辦案,我不該多嘴。不過我想,會不會是府里有什麼其他變動,有人故意想把線索引向黑樓?」
「應該……沒這個可能。玄天司掌司使大人當時的推斷是,此事必是黑樓所為,不過真兇卻下落不明。」
陳兼其實自己心裡想的也是這個結果。
李由想了想,又問了句:「玄天司掌司使為何到了江南?還偏偏遇上父王被害的事情?」
「這個,卑職也不知情。來給卑職報訊的,並非掌司使大人,而是臨安城李記酒樓的一個店小二。」
李由彷彿在聽天書一般,詫異道:
「你說誰?一個店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