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功成身退
嬴政班師回朝之後,魏繚到丞相府將潁川之戰的戰爭細節私下說給了呂不韋聽。末了,魏繚繼續道:
「師兄,你我跟隨師父精研兵道,透析人事,今日看來,這些都是白學了!」
呂不韋只嘆了口氣,並未開口,魏繚接著道:
「上了戰場,只要將這枯蟻大軍使喚出來,任你什麼陰謀詭計、雄才大略,全都是白扯!」
「人畜都死光了,留下一座空城又有何用?如此就算得了天下又如何?」呂不韋淡淡道。
「是啊┄┄師弟也這麼覺得啊!這叫什麼征服天下呢?」
「前次我就跟大王說了,不可輕易使用枯蟻,要明白太公留下這些殺器的本意!」
「唉┄┄既是殺器,總歸是殺人用的,又有什麼本意不本意的?」
「馳騁沙場,縱橫天下,哪有不殺人的?但要是枉顧人命,濫殺無辜,天下人必有所議論!」
「嘿嘿,古來帝王,真正在乎人命的又有幾個?」魏繚搖頭道。
「師兄知道你的心意,又何必盡說反話!」呂不韋看著魏繚道。
「『擋我者死,逆我者亡』,這句話我已不是第一次聽見了,也不知大王究竟是怎麼了,怎會如此嗜殺?」
「師弟勿憂,有機會我找大王說說!」
魏繚點了點頭,想了想道:「我聽說前番師父並未見到南陽子大師,也不知道大師身在何處,若是有機會,還是請大師看看為好!」
「要請出大師,還是要師父出馬才好!師父走之前,讓我派人在黃河中尋鼎,可如今七八年過去了,豫州鼎一點影子都沒有,我也就一直沒有派人去回復師父!」
「難道不在三十里之內?亦或是無意中被人撈走了?」魏繚疑道。
「莫說是三十里,六十里內都尋遍了!豫州鼎乃是神器,果真被人撈上岸了,豈能不為人知?」
「如此說來,怕是要費一番功夫!」魏繚沉思片刻道:
「師父從未如此執著過,也不知道這鼎究竟有什麼意義?」
「且不說這鼎了,你我塵俗中人,煩心的事都顧不過來,還去想那些天外的事做甚?」呂不韋說著將一本《呂氏春秋》往旁邊一扔,似乎有些心煩意亂。
嬴政回來后不久,咸陽城中有關他身世的謠言終於傳到了他耳中。謠言由宮外傳到了宮內,幾次被趙高聽到了,趙高忍不住告訴了嬴政。
「都過去一年了,怎麼還有謠言?」嬴政以為謠言來自於嫪毐的檄文,故而說道。
「去年咸陽令也頒布了禁謠令了,怕是有人故意造謠,大王須得命人好好查查!」
「去叫李斯來!」
不一會兒,趙高帶來了李斯,對李斯問道:
「寡人聽說,自嫪毐之亂以後,咸陽城中就謠言不斷,怎麼從未聽你說過?」
「事關大王聲譽,微臣不敢胡言亂語!」李斯揖道。
「你不說,這些胡言亂語就停止了嗎?你都聽到些什麼謠言了,如實告知寡人!」
「這┄┄」李斯遲疑道:「大王不必在意,左右不過是些風言風語!」
「哼!」嬴政瞪了李斯一眼道:
「你不說也罷,去把那些造謠的人抓幾個起來,好好懲辦,我看誰敢再造謠生事!」
「抓幾個恐怕無濟於事!」
「嗯?為何?」
「有人故意造謠,中傷大王和丞相!」
「既是有人故意為之,那更要抓啊!」
「問題就在於丞相不讓抓人!」
「仲父不讓抓人?這又是何故?」
「事情與咸陽城中一間女閭有關,微臣聽魏先生說,那女閭的主人身份特殊,不便得罪,故而┄┄故而這謠言也難根治!」
「一間女閭,它的主人有什麼特殊的?能有多特殊?」嬴政頓了頓道:
「你去傳寡人口諭,叫陳廉去抓人,先抓起來再說,我倒要看看,是個什麼特殊人物!」
李斯領命而去。咸陽令陳廉得令后命都尉帶了人馬到了香煙館門口,先頒布了咸陽令的通告文書,隨即準備進屋抓人。館主貞珍聞聲對一名媚子道:
「快去叫陽泉君來!」說完又大喊一聲道:
「姐妹們,拿起劍來!」
四五個媚門弟子跟著貞珍提劍出了門。都尉在咸陽城中辦案多年,沒見過有人敢拒捕的,於是上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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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
「爾等想要造反嗎?」
「想要到我這裡拿人,去問問呂不韋吧!」貞珍道。
都尉一愣,心想在大秦國敢直呼丞相之名的可沒第二個人,憑著多年辦案的經驗,沉住氣道:
「姑娘,你就是丞相的親閨女,也不能直呼丞相大名吧?」
「呂不韋算什麼,本主不屑與他為伍!」貞珍道。
都尉一聽,心想既然你不是丞相的朋友,那你還狂妄什麼?於是一揮手道:
「抓人!」
「慢著!」衙役正要動手,突然一人站出來道:
「昔日館主思煙姑娘在時,在下就是館中常客,若是在下沒有看錯的話,丞相與老館主是至交!這位大人,你來之前,可有問過丞相?可不要抓錯了人?」
「丞相是何等人?豈能為些許小事勞神?本差乃是咸陽令下都尉,與丞相說不上話!」都尉道。
「既然如此,在下以為,大人還是先問過丞相,再抓人不遲!」那人道。
「你是何人?公差辦案,與你何干?」都尉道。
「在下是丞相府上門客,名叫馮愚,有名有姓!」馮愚道。
「不管先生是什麼人,本差奉令行事,依法辦案,請移步!」都尉冷冷道。
馮愚不便再講,只得讓開一邊,都尉擺開架勢喝道:
「上!」
雙方打了起來,貞珍和手下的幾名門人武藝不低,一時間不落下風。媚門本不看重武藝,學武只為強身健體,應對尋常盜賊,所以門中專門習武的人不多。貞珍是鍾離春的弟子,本來好武,平常也總是督促手下練武,故而她的手下能打的人不少。
雙方鬥了大約一炷香的功夫,互有死傷,兩名媚子被殺,差役也死了十幾個。都尉畢竟人多勢眾,過不多時,又有一名媚娘被殺,貞珍幾人漸漸支持不住。危急之時,貞珍突然聽見有人大聲喊道:
「住手!都給我住手!」
陽泉君羋宸趕到了,立即喝止了爭鬥。都尉見是陽泉君,收起了劍走過來拜道:
「大人!下官奉命行事,大人來此有何指教?」
「奉命行事?你是奉了何人之命啊?」
「自然是咸陽令之命!」
「咸陽令比丞相還大嗎?」羋宸冷冷道:
「叫他們都回去吧,你跟我去見丞相!」
都尉一聽要去見丞相,自然不再多話。羋宸將貞珍送進了香煙館中,對貞珍道:
「這咸陽城中的謠言也該止一止了,姑娘莫要再惹禍上身!」
「姐妹們死了,這筆帳不能不算!」貞珍怒道。
「你們也殺了人,差役死了更多,他們不是人嗎?」羋宸道。
「那我不管,這筆帳我要跟呂不韋算!」
「姑娘,你找錯人了!若不是丞相,你這香煙館早被人拆了!」
「陽泉君此話何意?」
「你甭問了!媚主要是執意如此,在這咸陽城中,你是肯定呆不下去了!我還有事,話就說到這裡了,告辭!」羋宸說完就出了門。
羋宸見了呂不韋,將香煙館發生的事告訴了他,呂不韋道:
「幸得陽泉君及時制止,否則死的人會更多,誤會也就更深了!」
「咸陽令怎會到那裡去抓人?你還要問個清楚才好!」
「他怕是得了大王的命令,大王那裡我去說吧!」
「好!那就有勞丞相跑一趟了,不然大王問起來要怪罪我等!」
「我這就去,陽泉君勿憂!」
「那我就不打擾了,告辭!」
羋宸走後,呂不韋進宮見了嬴政,對嬴政問道:
「可是大王讓咸陽令去香煙館拿人?」
「正是!有什麼不妥嗎?」嬴政疑道。
「大王可記得昔日在微臣府上見過的媚聖霜照大師?那香煙館就是媚門門下的產業,館主就是那日你見過的貞珍姑娘!」
「原來如此!那香煙館散布謠言,蠱惑人心之事,仲父難道不知嗎?」
「微臣知道,為此還專門去找過貞珍姑娘!只因熱秀和烈秀二人昔日在微臣府上殺了她的姐妹,她懷恨在心,怕是因此推波助瀾,故意散步謠言!」
「仲父既然知道,何故縱容那姑娘?」
「你的祖母是媚門中人,宣太后是媚門中人,微臣和你師祖也與媚門交情匪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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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門並非一般江湖門派,雖然貞珍姑娘行事有些偏頗,但也不宜因此與媚門結怨!」
「既然如此,寡人暫且饒過她一回,也算是看在仲父和祖母的份上!」
「多謝大王體諒!」
「這謠言的輕重她也不是不明白,若是再與寡人作對,寡人斷不能容她!」
「江湖中人意氣用事,快意恩仇,往往不惜生死,大王不可跟她一般見識!」
「哼哼!寡人也不能因她是江湖中人,就束手束腳了吧?」
「大王是王者,也將是天下之王,偶爾束束手腳又有何妨?人要想站得更高,看得更遠,就要更多地約束自己,大王也不能例外啊!」
「仲父是在教導寡人嗎?」嬴政不悅道。
「微臣是在向大王進諫!」
「夠了!寡人聽了很多年了,耳朵都聽出繭來了!」
呂不韋一聽,心中不快,僵在那裡,不知道說什麼好。
「仲父還有事嗎?」
「微臣聽說了枯蟻之事┄┄大王若是再用枯蟻,還須三思而後行!」
「仲父是覺得寡人濫殺無辜嗎?」
「微臣覺不覺得不要緊,關鍵是天下人會如何想,又會如何看待大王?」
「錯了!寡人不管天下人怎麼看,寡人在意的是仲父怎麼看寡人!」嬴政生氣道。
呂不韋一愣,不知如何應答,只聽嬴政繼續道:
「寡人已經親政了,仲父怎麼還是整日說教寡人?寡人用枯蟻自然有用枯蟻的道理,難道還要向仲父解釋嗎?」
「微臣不敢!」
「寡人若是不約束自己,羋姓一族寡人能輕易放過嗎?還有那什麼香煙館的貞珍,寡人能輕饒嗎?寡人若真是濫殺無辜,那壽春城中還有活人嗎?」嬴政咆哮道。
「可這些還不夠!」呂不韋突然也聲音大了起來,接著道:
「大王能夠征服天下,未必能夠真正得到天下,微臣今天必須把其中的道理給大王說明白!」
「好啊,仲父請說吧,寡人聽著呢!」嬴政突然變了口氣道。
「征服天下易,統治天下難!什麼才是真正的天下一統?人心歸一,萬民所向,長治久安,最終達到無為而治的境界,如此才能算是天下一統!自古以來,江山得而復失者比比皆是,天下戰亂不斷,人民苦不堪言,此為何故?征服天下的只是強者,能真正得到天下的才是王者!太公費盡心思,要的是王者而不是強者,你明白了沒有?」
嬴政看著呂不韋不語,呂不韋一口氣說完了也再不說話,隔了半晌嬴政突然問道:
「仲父的教導完了嗎?」
「大王如果明白了,微臣就不說了,如果不明白,微臣可以接著說!」
「寡人明白了,仲父還有什麼要教導寡人的嗎?」
呂不韋不吭聲,嬴政突然說道:
「既然仲父沒什麼要教導寡人的了,那就早日到洛邑去享享清福吧!」
「微臣正有此意!」
「明日朝堂之上,仲父自己請辭丞相一職吧!」
「微臣遵命!」
呂不韋不再多言,向嬴政一揖告退,退了幾步,抬頭想問嬴政要讓何人接替他為相,欲言又止,嬴政見狀道:
「仲父可是放心不下丞相人選?」
呂不韋一聽,不再問他,後退幾步後轉身出了大門。
次日臨朝,呂不韋果然主動向嬴政請辭丞相一職,嬴政當即准了,朝中上下一片嘩然。當日晚上,魏繚來了,見了呂不韋道:
「恭喜師兄,終於功成身退了!」
「哈哈哈!只有師弟懂我!」呂不韋笑道。
「話是這麼說,師兄真能放心得下?」魏繚笑問道。
「要說都能放下,那是假的;要說放不下,五十多歲的人了,豈非枉活了這麼多年歲?」呂不韋淡淡道。
「人生在世,彈指一揮間,想想先生這麼樣一個心懷天下的人,轉眼間就走了,也不知道他心裡能不能放得下這眼前的天下啊!」魏繚嘆道。魏繚說的先生,指的是剛剛去世不久的荀子。
「先生的境界,自然比你我要高得多!這幾日我就在想,如何才能算是得到天下呢?像先生這樣的人,雖不是天下之王,其實他已經得到天下了!」呂不韋若有所思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