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戀的地方(上)
邯鄲城果然是趙國第一大城,名不虛傳,比中牟城足足大了兩三倍,大街上到處熙熙攘攘,人頭攢動,真可謂張裾成蔭,揮汗成雨。夏銘由城南朱雀門進了邯鄲城,只見大街兩旁各色店鋪,一眼望不到頭,此種繁華光景夏銘平生前所未見。夏銘隨著人流沿著邯鄲街市觀覽,不知不覺中太陽已升到了天頂中央。夏銘猛然想起來邯鄲的目的是尋找二師伯岳瀟芩,不由自言自語地說:「糟了,我只顧玩,差點把師父的大事忘了。」
夏銘午飯也顧不得吃,趕緊問人打聽岳瀟芩開的「蒼苓院」,可是一連問了幾個路人,均說不知道「蒼苓院」。夏銘心想:「邯鄲是趙國第一大城,這麼大的地方,各種學院不知有多少,隨便向路人打聽,很難問到『蒼苓院』,得想個什麼法子才行。」
夏銘正想著,見前面路旁有一個相面算命的老者,身旁插著一面布旆,上面寫著「講命談天,卜測吉凶」。夏銘心想:「算卦先生四方遊盪,見多識廣,大概會知道蒼苓院。」
於是夏銘走到算命先生面前,尚未開口,那算命先生就先開口說:「公子,你的面相與常人不同,可否願意聽老夫說一說?」
夏銘搖頭說:「我不算命,只是想打聽一下,邯鄲城裡有一個名叫『蒼苓院』的陰陽學學院,老先生可知道在哪裡?」
算命先生果然知道蒼苓院,笑道:「公子你可是問對人了,蒼苓院名氣不大,知道的人不多。老夫知道蒼苓院,不過你還是先聽我說說你的面相吧。」
夏銘聽算命先生的口氣,不讓他算命就不告訴自己蒼苓院,只好說:「那也好,你快點說,我還有要緊的事情。」
算命先生取出一架命盤,卜算一陣;又拿出一卷卦書,查看一番,然後說:「公子,既然你時間不多,我就略去細節,長話短說,只說結果吧。」算命先生拈了拈鬍鬚,拿腔作勢地說:「公子,你未來的一生,可謂轟轟烈烈,氣象非凡,絕非尋常人可以體驗到的。」
夏銘聽罷略略點頭,心想:「這算命先生說的也有幾分靈驗,師父讓我去辦的這件事,一定會是一件轟轟烈烈的大事。」
算命先生見夏銘微微點頭,得意地說:「公子,我說的不錯吧?」說到這裡,算命先生收起笑容,正色說:「你本有大富大貴之命,只可惜你的心腸過於仁慈,誤了你的前程。所以我送公子一句話:『做事不可逞君子,該小人時則小人』,這是你逢凶化吉的關鍵,你一定要牢記。」
夏銘不以為然地說:「我本不求大富大貴,只求平安而已。不過我自認也算是個君子,絕不會為了大富大貴,去干小人的勾當。」
算命先生聽罷搖搖頭,長嘆一聲,似乎是替夏銘惋惜。夏銘給算命先生一錢銀子的卦銀,算命先生告訴夏銘說:「蒼苓院在城東青龍大街紫石巷內,你沿著紫石巷一直走到接近城牆邊的地方,就是蒼苓院了。」
紫石巷是青龍大街盡頭處的一條僻靜小巷,在熙熙攘攘的邯鄲城裡,這算是難得的清靜之處。夏銘沿著紫石巷走到接近城牆邊的地方,只見前方一所別緻的院落。這個院子四面是青磚砌的半人高圍牆,牆上再設半人多高的竹籬笆,竹籬笆上爬滿常青藤和薔薇花。正值暮春時節,紅粉色的薔薇開得轟轟烈烈。青磚的青色,竹籬笆的黃色,常青藤的綠色和薔薇花的紅粉色交織在一起,在陽光下相映生輝,勾畫出一幅難以言喻的美麗圖景。夏銘輕聲自言自語道:「這個別緻的院子,應該就是二師伯的蒼苓院了。」
夏銘來到院子大門前,只見大門額上懸一方木匾,木匾上果然寫著三個蒼勁的大字「蒼苓院」。夏銘在院門前低頭一看,不禁啞然失笑,原來院門兩旁豎著的兩尊鎮門石獸,不是常見的獅子老虎等猛獸,卻是兩隻石頭雕刻的綿羊。夏銘心中暗笑:「綿羊如何能鎮守住門庭?看來我這位二師伯真是與眾不同的奇人。」
夏銘把毛驢拴在大門前的拴馬樁上,走到大門前去正要敲門,忽然大門「呀」地一聲打開,把夏銘嚇了一跳。夏銘抬眼看去,只見一位年青姑娘從門裡出來,兩人四目相對,不禁都愣住了。
這姑娘大約十**歲左右,身材修長苗條,濃密的秀髮盤成兩個厚厚的髮髻,左邊的髮髻只微微下墜,右邊的髮髻上斜插著一隻鳳凰狀金釵,這是當時少女的時髦髮式。這姑娘白皙的臉龐上有一雙顧盼有神的大眼睛,微微上翹的嘴角帶著一絲讓人看著舒服的隱約微笑,要不是她的鼻子,她完全可以說是絕色美人了。只可惜她的鼻子雖然筆直,但過於大了一點,也過於高了一些,放在她臉上顯得不太勻稱,使她的美貌減少了兩分。儘管她的容貌算不上絕色,但她舉手投足之間透露出一種優雅端莊的氣質,說她是一位出類拔萃的大美人一點也不過分。
夏銘一見這位姑娘,心中躍然翻起一股無法形容的熱流衝動,只覺得剎那間周圍一切景物都消失了,整個世界剩下了眼前這位少女。夏銘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這樣,大約就是所謂的「一見鍾情」吧。
夏銘想對那姑娘說句什麼,可是心中的熱浪漩渦讓他神魂顛倒,無所適從,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好獃呆愣愣地站著。那姑娘看見夏銘,似乎也被夏銘所吸引,也是獃獃愣愣地站在那裡發獃。正在這時,蒼苓院的院門裡又走出另一位年輕姑娘,她見夏銘和那個姑娘兩人面對面怔怔地站著,不免奇怪地問道:「雪珊姐,這位是誰?你們在幹什麼?」
那位被稱作「雪珊姐」的姑娘,發現自己有點失態,為了掩飾,急忙用冷淡的口氣說:「我出門時差點撞到這個人身上。我不認識他,正要問他呢。」
夏銘一看後面出來的那位姑娘,心中不知不覺地又是砰然一動。只見這位姑娘身材纖細玲瓏,婀娜可人,凝脂般肌膚看上去就像白玉一般;她那張秀麗面龐上配一雙轉盼多情的嬌杏眼,眉彎目秀,顧盼神飛,就像畫工畫上去的一般標緻;她含笑的唇邊微露兩排碎玉般的白齒,使她的笑容中蘊含了一種誘人的甜美,不免使人想多看幾眼。這位姑娘也梳著跟第一位姑娘同樣的髮式,只是髮髻略顯蓬鬆,幾縷不聽話的秀髮飄拂在耳邊,增添了幾分青春活潑的氣息。夏銘心中暗道:「這第二位姑娘比第一位姑娘還要標緻漂亮,沒想到二師伯的蒼苓院竟然是美女如雲啊。不過第二位姑娘雖說漂亮,但太嫵媚了一點,不如第一位姑娘沉穩,我還是喜歡第一位姑娘。」
夏銘見兩位姑娘都看著自己,不由臉上泛起一陣微紅,急忙正作臉色,拱手作揖道歉說:「對不起,讓兩位姑娘受驚了。」
第二位姑娘笑著說:「我倒沒受驚,只怕是雪珊姐受驚了。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第二位姑娘的笑語在夏銘心中激起一陣無名的蕩漾,他盡量用平靜的語氣回答說:「在下名叫夏銘,趙國中牟人氏。」
夏銘報上自己的姓名后,第二位姑娘也自報姓名說:「我叫殷月菱。」說完她又指著第一位姑娘說:「她叫方雪珊,是我的學姐,我們都是蒼苓院的學生。」中國上古時並無男女授受不親的規矩,很多學校都有女學生,也不是什麼希奇之事。
殷月菱又問夏銘:「你來我們蒼苓院幹什麼?」
夏銘說:「我來找這裡的岳瀟芩先生。」
方雪珊也笑著對夏銘說:「原來你是找我們的岳老師啊。不過岳老師可是有點架子,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見的。你得告訴我們你找他幹什麼,我們給你進去通報,他見不見你,我可就說不準了。」
聽了方雪珊的話,夏銘不免心裡急躁起來,心想:「師父讓我來找岳師伯的事,絕對不能告訴別人,因為這是機密之事。可岳師伯卻不知道我來找他,而且他也不認識我,我如果找不出一個合適的理由,岳師伯說不定會不見我這個不速之客,這又如何是好?」
殷月菱見夏銘遲遲不回答,就追問說:「你到底找我們岳老師幹什麼嘛?你一個大男人,說起話來怎麼扭扭捏捏的。」
殷月菱的逼問,更讓夏銘不知說什麼才好,臉也漲紅了。看到夏銘的窘樣,方雪珊「噗嗤」笑出聲來,說:「我知道你找岳老師幹什麼了。你是要到岳老師這裡來求學,想到我們蒼苓院來學習,對不對呀?」說完這話,方雪珊用一種期待的眼神看著夏銘,似乎在期盼夏銘做出一個肯定的答覆。
方雪珊的話給夏銘一個很好的提示,他心想:「對呀,找岳師伯求學是個好主意。雖說我真正的目的是向岳師伯學武功,不是向他學陰陽學,不管怎麼說我都要拜他為師。我就說是來找岳師伯求學的,這樣他就不能不見我了。」
想到這裡,夏銘臉上露出笑容,對方雪珊說:「方姑娘說得對,我正是要向岳老師求學,到蒼苓院來學習的。」
聽了夏銘的回答,方雪珊高興地說:「太好了!」她說話時還給了夏銘一個微笑。夏銘看著方雪珊的微笑,忽然察覺出她的笑容中包涵有一條秘密的內容,一條只有他們兩人才能心領神會的秘密內容,這使夏銘剛剛平靜下來的心中,又驟然掀起情感的熱流,臉上也微微泛起一陣紅暈。
殷月菱聽夏銘說來求學,也拍手笑道:「太好了!我們蒼苓院又多了一個同學,不過我倆可就是你的學姐了。」
夏銘趕緊對方雪珊和殷月菱深深做一個揖,說:「方學姐,殷學姐,學弟夏銘給二位有禮了。」
方雪珊和殷月菱見夏銘一本正經地給她們作揖,兩人都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殷月菱更是笑得彎下腰來。夏銘見她們兩人笑得粉臉緋紅,也跟著傻笑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兩位姑娘才止住笑,方雪珊問夏銘說:「夏公子,我這就去岳老師那裡給你通報。不過先要問你一句,夏公子青春幾何?」
夏銘答道:「我今年二十二歲。」
方雪珊用似乎是想告訴夏銘的口氣說:「嗯,你比我大四歲。」方雪珊又問夏銘說:「你準備給我們岳老師多少修儀?」
夏銘暗想:「她說的修儀,應該就是學費了。我把身上的錢都交給岳師伯作學費吧。」夏銘摸摸身上,還有四十多兩銀子,就說:「我出四十兩白銀的修儀,還有這頭毛驢,也獻給岳老師充作修儀。」
方雪珊和殷月菱聽罷不由咂嘴道:「好闊氣的公子啊,一出手就是四十兩銀子,我們這裡學生的修儀不過每年三、四兩銀子而已。」
殷月菱又問道:「夏公子出手這麼闊氣,想必是來自公侯豪門之家。你家是……」
夏銘見殷月菱問起他家的情況,一時想不出怎樣說才好,只得支支吾吾地說:「我家嘛……」
方雪珊見夏銘不願意說,就替他打圓場說:「殷學妹,家庭情況是人家的**,人家不願意說,我們就別再問了。」
夏銘感激地對方雪珊說:「多謝方學姐通融。」
方雪珊笑著說:「夏公子,請你在這裡稍等,我這就去岳老師那裡給你通報。」
殷月菱搶著說:「我也去。」於是兩人一起轉身跑進了蒼苓院。
夏銘望著方雪珊的背影,心中起伏不定,這樣的心情是他平生以來從未有過的。夏銘忽然覺得,此時此刻他最大的願望就是再見方雪珊一面,師父交給他的任務,不知不覺已經被忘得不知蹤影了。
不一會兒,一個男學生從院子里出來,向夏銘拱手問道:「這位就是夏公子吧?我叫郝宗旺,是蒼苓院學生」
夏銘見出來迎接他的人不是方雪珊,不覺大為失望,只得對郝宗旺拱手還禮說:「原來是郝大哥。小弟就是夏銘。」
郝宗旺對夏銘說:「請跟我來。」說著把夏銘領進了蒼苓院。
夏銘一面跟著郝宗旺走,一邊四處打量,只見蒼苓院內布局清雅,房前牆角皆有花草成趣,讓人看了賞心悅目,夏銘心中暗贊道:「岳師伯真是一位雅士,與他的蒼苓院相比,我師父的勤武館可以說是毫無情趣了。」
郝宗旺把夏銘引進一間雅緻的客房,請夏銘在一張寬大的漆木案前坐下。不一會兒,郝宗旺端著一個漆盤進來,上面放著一個碟子和一個杯子,郝宗旺對夏銘說:「請先用些茶水點心,岳老師正在召集學生們,一會兒就見你。」說完郝宗旺就退了出去,並關上客房的門,把夏銘一個人留在客房裡。
夏銘在桌旁伸一個懶腰,端過漆盤準備喝口茶,可是當他看到漆盤中的茶水和點心后,不由一怔,呆在了那裡。原來在放點心的碟子里,放的是兩顆馬糞蛋;那茶杯里的所謂「茶」,也像是馬尿似的,上面浮著一層白沫。夏銘不免怒從心頭起,心裡暗道:「這位岳師伯太過分了,居然讓我吃馬糞,喝馬尿,這也太羞辱人了。若換了別人,我早就一拍屁股甩手走了,這次卻是師父派我找他,這又如何是好?」
夏銘坐著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有人進來,心想:「看來我不吃這馬糞,不喝這馬尿,岳師伯一定是不會見我的。師父讓我無論遇到什麼事都要忍耐,看來為了見到岳師伯,我只得忍辱吃一吃馬糞了。」
夏銘無可奈何地搖頭嘆氣,拿起一個馬糞蛋,放在鼻子前聞了聞,不由又大吃一驚。原來這馬糞蛋居然不臭,還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夏銘掰了一小塊馬糞放在嘴裡嘗了嘗,這馬糞居然香甜可口,像點心一樣好吃;夏銘又端起茶杯嘗一小口馬尿,這馬尿居然比一般的茶還要好喝,清洌爽口。於是夏銘一氣將兩個馬糞蛋和一杯馬尿吃喝下去,大喜道:「沒想到世界上還有這麼好吃的馬糞,這麼好喝的馬尿,拉這糞尿的馬一定是一匹神馬。」
正如夏銘預計的那樣,他剛吃喝完馬糞尿,郝宗旺就推門進來了,夏銘趕緊問:「你們這裡的神馬是什麼樣子?怎麼它的馬糞和馬尿如此好吃?」
郝宗旺笑道:「誰說給你吃馬糞和馬尿了?剛才給你吃的是我們岳老師特製的點心和發泡茶,只是外形很像馬糞和馬尿而已。」
夏銘聽罷大笑起來:「岳老師的特製點心也太絕了,看上去真的跟馬糞一模一樣。不過我也是先入為主,看見點心的外形像馬糞,就以為一定是馬糞了。」
郝宗旺也笑著說:「夏公子吃完了點心,岳老師在論思堂里等你呢。」
夏銘跟著郝宗旺走過幾處房屋,轉過一條迴廊,來到一間大講堂的門前。只見這講堂布置得好不精雅:講堂的正門前有兩株梧桐,數竿修竹,還有一些不知名稱的花卉相互輝映;講堂的大門上方懸一方木匾,寫著三個古樸的篆字「論思堂」。走進論思堂,只見中牆上垂掛白描士大夫絹像一軸,夏銘不知是何人,後來才知道這畫上的人物是開創陰陽學派的鼻祖鄒子衍;鄒子衍像兩旁設銅香爐兩尊,爐中冒出裊裊的香煙;論思堂左方設置朱紅漆書櫃一排,大概是收藏經書之處;論思堂右方牆壁上懸一張雲紋古琴,一看就是名貴之物。論思堂里滿滿地站著三十個幾學生,原來蒼苓院的學生都聚集在這裡了,這不由地讓夏銘感到緊張起來。
方雪珊站在第一排,她見夏銘走過來,臉上閃過一蘊甜甜的微笑。看到方雪珊的微笑,夏銘心中的緊張一掃而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挑戰的心情,他暗暗鼓勵自己:「千萬不能在方姑娘面前丟臉,讓她小看了我。」
論思堂前方鋪有蒲團一方,橫設一張桐木書案,上面擦得纖塵不染。書案前端坐著一位老者,看上去大約五十多歲,花白的頭上戴一頂青紗平角冠,上面插一支白玉簪,在窗格中斜射進來的陽光下閃閃發光;老者瘦峻的臉龐上帶著一種恰如其分的傲慢,讓人不覺肅然起敬;他一雙細長的眼睛炯炯發光,好像能看透你內心的一切;老者身上那件紫紅長袍,雖不是上等綢緞做的,卻漿洗熨燙得十分平整,周身散發著清風雅俊的高士風格。夏銘暗想:這位風度翩翩的老者,一定就是岳瀟芩師伯了。於是他搶前一步,就要行拜師的稽首大禮。
這時老者卻擺手說:「慢著!我還沒收你做學生呢,不可行拜師的稽首之禮。」
聽老者這麼一說,夏銘只好站起身來,給老者深深做一個揖,然後朗聲說:「夏銘拜見岳瀟芩先生,企盼先生收我為您的學生。」
岳瀟芩聽后,用手拈一拈長髯,緩緩說:「夏銘,我要問你幾個問題,你回答得好了,我才能收你做我的學生。」
夏銘只得回答說:「是,請岳先生示教。」他一面說一面暗暗擔心:「沒想到要當岳師伯的學生還不容易,我要是回答不好,他不收我做學生,卻又如何是好?」
這時岳瀟芩開始問話了:「夏銘,我先問你,今年多大年紀?何方人氏?」
夏銘回答說:「小生今年二十有二,趙國中牟人氏。」
岳瀟芩聽罷微微點頭,說:「我聽說你不願意說自己的家庭情況,我也就不問了。你今年二十二歲,年齡也不算小了,在來我這裡之前,應該學過一點什麼吧?」
夏銘心想:「我以前在中牟勤武館學武藝的事,當然不能在眾人面前講起。那我又該怎麼說啊……」夏銘一時間想不出說什麼才好。
岳瀟芩見夏銘低頭不答,似乎有難言之隱,於是就說:「夏銘,你不願意說自己過去的事,也是人之常情,那我就收回剛才的問題。」
夏銘喜道:「多謝岳先生通融。」
岳瀟芩繼續問:「你為什麼要來我的蒼苓院學習?」
夏銘也沒多想,就按照一般的客氣話回答說:「我是慕名而來。」
聽了此話,岳瀟芩臉上閃過一道陰霾,語氣嚴峻地說:「說實話,我的蒼苓院在邯鄲城裡並非一流的學院,沒有多少名氣。你說慕名而來,那你是聽什麼人介紹我?又是什麼人推薦你來我這裡的?」
岳瀟芩這麼一問,夏銘呆住了,心中發急,暗道:「是我師父讓我來找您的呀。可在眾人面前,我又不能說起師父的名字,這問題我怎麼回答呀?」
從夏銘回答岳瀟芩的問題開始,方雪珊心中也開始著急起來,她怕夏銘回答不好,岳瀟芩就不收他做學生了。此時方雪珊看到夏銘急得滿臉通紅的樣子,更是替他捏起一把汗,心中後悔地想:「我當初應該告訴夏銘,岳老師最不喜歡奉承話。『慕名而來』之類的泛泛奉承話,一般人聽了高興,可岳老師卻最討厭了。」
這時又聽岳瀟芩說:「夏銘,如果你答不出是誰介紹你來的,我……」聽到這裡,方雪珊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往前站一步說:「岳老師,是我向夏銘推薦您,也是我介紹他來您這裡學習的。」
方雪珊平時是一個靦腆的姑娘,今天居然自告奮勇地站出來說話,不僅讓大家吃了一驚,連她自己也感到吃驚。當然最吃驚的是殷月菱,因為她知道方雪珊在說謊,是夏銘自己主動找上門的,不是方雪珊介紹他來的。不過殷月菱也不好意思當眾揭穿方雪珊,她心中暗道:「雪珊為什麼要為這個素不相識的年輕人編謊呢?莫非是雪珊……喜歡上……他了?這年輕人雖說不是特別英俊,卻也長得不俗,他又那麼有錢……。是啊,雪珊傾心於他,也沒什麼奇怪的……。怪不得剛才我在大門口看見他們兩人用怪異的眼神相互對望呢。」想到這裡,殷月菱心裡泛起一股酸溜溜的醋味。
夏銘見方雪珊居然為他編謊,一種感激,更應該說是超越感激的熱流涌遍全身。夏銘向方雪珊望去,她卻沒好意思看夏銘,只是直著眼睛看岳瀟芩。岳瀟芩對方雪珊的話也感到意外,問夏銘說:「是方雪珊推薦介紹你來的嗎?」
夏銘點頭說:「正是方姑娘推薦介紹我來找岳老師求學的。」
岳瀟芩聽罷點點頭,撫著長髯微笑說:「原來如此。年輕人嘛,聽到一位漂亮姑娘的推薦,一時難於拒絕,也不為怪。不過你肯出那麼多學資,完全可以去邯鄲城裡一流的學院學習了。你不妨再好好想想,不要為了漂亮姑娘的一句話,就衝動莽撞地匆匆做出決定。」
夏銘正色回答說:「聽了方姑娘的介紹,我已經下定決心向岳先生求學,絕非一時的衝動。」
岳瀟芩聽了笑著對方雪珊說:「雪珊啊,真沒想到,你居然能為我『拉』學生了,我還得謝謝你啊。」岳瀟芩這句話說得方雪珊滿臉緋紅,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來。
岳瀟芩又問夏銘說:「剛才的茶水點心味道如何?」
夏銘回答說:「非常好吃,真的是非常好吃。我從未吃過外形如此奇特的點心。」
岳瀟芩撫須笑道:「這道茶水點心,其實也是一道考試題。」他見夏銘滿臉驚奇的樣子,繼續說:「我的這種特製點心,外表看上去和馬糞一樣,特製茶水看上去也和馬尿差不多。來我這裡求學的人,給他端上特製茶水點心后,會有三種反應:第一種反應是馬上勃然大怒,拔腿就走,甚至還破口大罵。這種人剛愎自用,過於自信,以為外形像馬糞的東西就一定是馬糞,這種性格的人,不適合學陰陽學;第二種反應正好相反,就是想也不想,拿起點心就吃,端起茶水就喝,不管是馬糞馬尿,老師讓他吃什麼他就吃什麼。這種性格的人,頭腦過於單純,也不適合學陰陽學。」
說到這裡岳瀟芩讚許地對夏銘說:「第三種反應嘛,就是你剛才那樣的反應。看到外形像馬糞馬尿的點心茶水,心裡雖然吃驚,但並不立即發作,而是仔細想想,摸一摸聞一聞,再掰一點嘗一嘗,確認這東西不是馬糞后才吃下去。這種性格的人做事謹慎小心,有理智,不會感情衝動。這種性格的人才適合學我們的陰陽學。」
夏銘聽后心中佩服之極,心想:「這位二師伯真是大智大慧之人,和他比起來,我師父的智慧可以說不及格了。」
停了一下,岳瀟芩又說:「夏銘,第一個馬糞馬尿的考題,你已經及格了,我再問你第二個問題。你不要著急,知道多少說多少,這其實算不上考你,只是想看看你的知識水平如何……。你給我們大家解釋一下『四方聖獸』吧。」
夏銘聽岳瀟芩要考他問題,正在緊張,一聽問題是「四方聖獸」,不覺大喜過望。這四方聖獸的事情,桑琦早上才對他講過,所以夏銘胸有成竹地說:「『四方聖獸』就是青龍、白虎、朱雀、玄武。朱雀又稱鳳凰,玄武是龜蛇;東方屬青,故曰青龍;西方屬白,故曰白虎;南方屬赤,故曰朱雀;北方屬黑,故曰玄武;『四方聖獸』代表東南西北四個方位,所以邯鄲城的東南西北四個城門,分別叫做青龍門,朱雀門,白虎門和玄武門;還有,按照『前後左右』四個方位來說,就是朱雀在前,玄武在後,青龍在左、白虎在右,所以朝廷公堂前門漆朱紅,後門漆玄黑,左面的柱子繪青龍,右面的柱子繪白虎。」
眾學生聽了都紛紛點頭,認為夏銘的知識程度相當不錯。岳瀟芩臉上也顯出讚許的神色,緩緩點頭,接著問道:「還有呢?」
夏銘答道:「還有……,『四方聖獸』配著天上的二十八星宿。青龍是東方的七宿,白虎是西方七宿,朱雀是南方七宿,玄武是北方七宿。」
岳瀟芩繼續問:「那你說說二十八星宿的名稱。」
早上桑琦沒說全星宿的名稱,夏銘只好躊躇地說:「東方七宿是:角、亢、氐、房、心……」下面的夏銘不知道了,只好紅著臉停下來。
岳瀟芩點頭笑道:「行了,你能說出這麼多,足夠蒼苓院的入學水平了。別的學生剛進來時,還不如你知道的多呢。」岳瀟芩望一眼方雪珊,只見她看著夏銘,高興地合不攏嘴,於是岳瀟芩說:「方雪珊,你是夏銘的介紹人,他沒有答完的問題,你替他回答吧。」
方雪珊見夏銘對「四方聖獸」的問題對答如流,心中更是喜歡。這時岳瀟芩忽然要她替夏銘回答問題,不由臉上一陣羞紅。不過方雪珊也想在夏銘面前表現一下自己的水平,於是咬一咬嘴唇,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朗聲說:「天宮分為東西南北四宮,東方青龍宮七宿有:角木蛟、亢金龍、氐土貉、房日兔、心月狐、尾火虎、箕水豹;南方朱雀宮七宿有:井木犴、鬼金羊、柳土獐、星日馬、張月鹿、翼火蛇、軫水蚓;西方白虎宮七宿有:奎木狼、婁金狗、胃土雉、昂日雞、畢月烏、觜火猴、參水猿,北方玄武宮七宿有:斗木獬、牛金牛、女土蝠、虛日鼠、危月燕、室火豬、壁水獐。」
方雪珊是蒼苓院名列前茅的好學生,她行雲流水般地流暢回答,眾學生早已習慣,並沒人吃驚,只是第一次來的夏銘驚訝不已,他沒想到一個年輕姑娘知道的這麼多,不由地佩服起方雪珊來。
岳瀟芩讓方雪珊替夏銘回答問題,也是想讓夏銘領教一下蒼苓院學生的水平。他見夏銘佩服地望著方雪珊,微笑道:「好了,夏銘,我現在可以正式收你為學生了。」
夏銘聽罷大喜,立即給岳瀟芩下跪,口中說:「岳老師,請受學生夏銘的拜師之禮。」
夏銘行完拜師的稽首大禮后,岳瀟芩哈哈大笑,站起身把夏銘扶起來,指著周圍的學生說:「夏銘,今後他們就是你的同學了。你的年齡不算小了,雖說按年齡他們當中不少人應該稱你為兄長,不過我們這裡的規矩是先入學的為學兄,后入學的為學弟,所以他們都是你的學兄學姐。」
夏銘對著眾學生深深作了一個揖,說:「學弟夏銘,覲見各位學兄學姐。」
眾學生也對夏銘還一個揖,齊聲說:「歡迎夏學弟。」
夏銘向方雪珊的方向望去,發現她正在望著自己出神,兩人的目光相聚在了一起。夏銘感到方雪珊目光中包含的內容,竟然勝似千言萬語,夏銘的心飄到了天上……。
夏銘從論思堂出來,眾學生將他圍住問長問短。方雪珊擠到夏銘身邊,正想跟夏銘說話,可殷月菱卻搶先一步過來,拉住夏銘的手,笑嘻嘻地說:「夏學弟,你跟我來,我給你介紹一下我們的大學兄。」
夏銘也想和方雪珊說幾句話,可被殷月菱這麼一拉,只得跟著殷月菱走了。殷月菱把夏銘拉出人群,來到後院,只見一個人懶懶地坐在一張石桌前,似乎在想什麼問題。殷月菱對那人喊道:「大學兄,我帶新來的夏銘學弟過來了。」
夏銘走到被稱為「大學兄」的那人面前一看,不由吃了一驚,只見大學兄頭戴一頂烏紗抹眉頭巾,身穿一領白沿皂色絹袍,腳著一雙方頭青布履,手裡拿著一把紫竹摺扇,這是一身典型的書生打扮,沒什麼值得驚奇之處。大學兄讓人驚奇之處,是他的外貌:他身材奇瘦,兩隻手更是瘦得像兩隻雞爪,讓人看上去有點害怕;他的身體雖瘦,腦袋卻又長得很大,而且面色蒼白,活像一顆豆芽菜;他的五官中唯一值得誇獎的就是他的眼睛,他有一雙微微上挑的丹鳳眼,不僅漂亮,而且閃著雍智的光芒,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夏銘心裡暗道:「岳師伯的大徒弟,看上去就是個聰明人。只是有點怪,又太瘦,好像長期吃不飽飯營養不良。」
殷月菱向夏銘介紹說:「這位就是我們的大學兄。我們大學兄呀,貴姓南郭,尊名逸,他可是我們這裡除了岳老師以外,最有學問的人,今後你要多多向他請教呀。」
夏銘向這位南郭逸大學兄深深做一個揖,說:「學弟夏銘,今後還請大學兄多多指教。」
南郭逸無精打采地站起身來,向夏銘有意無意地還半個揖,用不屑一顧的眼神看了夏銘一眼,語氣傲慢地說:「你有問題可以問我,不過我只回答一遍,請你牢牢記住,我不會回答第二遍的。」
南郭逸的傲慢姿態,使夏銘心裡冒起一股被羞辱的憤然之氣,只是鑒於他大學兄的身份,才不得不忍氣說:「我知道了。」說完夏銘回頭就走。
殷月菱從後面追過來,悄悄對他說:「夏學弟,你不要得罪了大學兄,到時候他可要整你呢。」
夏銘憤憤地說:「你們怕他,我可不怕。不過是早來幾年的學生而已,架子倒比岳老師還大,讓人看著就不順眼。哼!」
夏銘和南郭逸的第一次見面非常不愉快。不過夏銘萬沒想到,眼前這個讓他十分反感的人,後來居然成為他的莫逆之交。
這時有人過來告訴夏銘,他的房間已經收拾好了,請他過去,於是殷月菱陪夏銘來到他的房間。這是前院里一棟靠牆的房子,有兩個房間,夏銘住左邊的房間。一進門,夏銘就看見方雪珊正在認真地給他擦洗墊席,心中不覺又有一陣熱流涌過。殷月菱見方雪珊為夏銘收拾房間,心中不免泛起酸溜溜的滋味,嘴上也酸酸地說:「哎喲,雪珊姐可真會照顧夏學弟呀。把夏學弟『拉』進我們學院不說,還要親手為他收拾房間。夏學弟呀,你可真要好好感謝方學姐的一番苦心喲。」
方雪珊看了一眼殷月菱,沒有說話,夏銘卻用發自內心的語氣感謝方雪珊說:「方學姐,我真不知道怎麼感謝你才好。」
方雪珊聽了用開玩笑的口氣說:「既然你不知道怎麼感謝我,那就不必謝我了。」
夏銘還想對方雪珊說幾句話,就沒話找話地問:「方師姐,我隔壁住的是什麼人?」
方雪珊說:「那是我們的大學兄南郭逸呀,剛才月菱妹不是帶你去見過他了么?你住他隔壁,算是你的造化。」
夏銘一聽隔壁住的竟是他討厭的大學兄南郭逸,心裡頓時不快,說:「說實話,我可是真的不喜歡這位南郭大學兄。」
方雪珊笑道:「你的話我完全理解。我們這位大學兄,一來他太傲氣,二來他又陰陽怪氣、瘋瘋癲癲的,所以我們這裡的人,幾乎沒人喜歡他。不過有一個人例外……」方雪珊見夏銘迷惑不解的樣子,看了一眼殷月菱說:「那就是剛才帶你去見他的那一位呀!」
殷月菱笑著嚷起來:「好啊,雪珊姐,你拿我開玩笑,那我可不客氣啦。」說著殷月菱伸手就要掐方雪珊的臉,方雪珊也笑著推擋殷月菱的手,夏銘想勸兩個人,又不知道該怎麼勸,只好站在一旁傻傻地看著笑。
就在這時,郝宗旺推門進來,殷月菱和方雪珊這才停下手來。郝宗旺對夏銘說:「夏學弟,我們大家湊了些錢,準備今晚請你去附近的酒樓喝酒,為你接風。」
夏銘高興地說:「那我真是太高興了。只是讓諸位學兄學姐破費,心裡過意不去。」
為夏銘接風的酒宴,一直到很晚才結束。今天夏銘心裡特別高興,第一件事是找到了二師伯岳瀟芩,第二件事更讓他高興,那就是遇到了方雪珊。在這麼好的心情下,夏銘開懷痛飲,喝得酩酊大醉,最後被人攙扶著回到他的房間。
第二天早晨,夏銘還在鼾聲大作,郝宗旺進來把他推醒,說:「夏學弟,今天要上早課,趕快去論思堂吧。」
夏銘急忙爬起來,隨便洗一把臉,換一身乾淨衣服,急忙趕到論思堂。這時早課已經開始了,眾學生都畢恭畢敬地站著,聽岳瀟芩坐在那裡講課。夏銘生怕岳瀟芩看見,悄悄溜進門,心虛地站在最後一排,沒想到岳瀟芩卻看到了他,說:「夏銘,你到前面來。」
岳瀟芩這麼一叫,夏銘只得硬著頭皮走到前面。只見岳瀟芩半閉著眼睛,微微搖著頭,抑揚頓挫地拖長聲音說:「世上萬物,皆來自陰陽兩儀;陽變陰合,始生『水火木金土』之五氣;五氣交感,又生萬物;萬物生生,變化無窮焉。」
岳瀟芩停頓一下,繼續說:「故此,天高地大,山高海深,世上萬物,無不內含陰陽兩儀。或曰:天為陽,地為陰;日為陽,月為陰;山為陽,海為陰;火為陽,水為陰。」
說到這裡,岳瀟芩忽然睜開眼,對夏銘說:「天地間萬物,或正或邪,或奇或怪,千變萬化,都是秉賦陰陽二氣之順逆所生。夏銘,剛才我舉了幾個陰陽兩儀的例子,你再給我們舉幾個例子。」
夏銘刮腸搜肚,想不出什麼好例子,只得說:「男人為陽,女人為陰。」
聽夏銘說出這麼一個庸俗的例子,大家都不由笑出聲來。夏銘偷眼向人群中尋找方雪珊,見方雪珊沉著臉沒笑他,夏銘心裡感到一些安慰。這時岳瀟芩說:「你們笑什麼?夏銘說得一點不錯嘛。乾道成男,坤道成女,男為陽儀,女為陰儀,正合陰陽兩儀相合之理。」岳瀟芩見眾學生止住笑聲,又問夏銘說:「夏銘,你再舉一個陰陽兩儀的例子。」
夏銘想來想去,忽然想到以前師父對他說過:人活在陽間,死後就去陰間。於是夏銘說:「生為陽,死為陰。」
夏銘舉出這個例子,眾學生聽罷微微點頭,覺得還不錯。這時卻聽一個人乾咳一聲,說:「老師,我想問夏學弟一個問題。」
夏銘尋聲一看,見說話之人原來是大學兄南郭逸。夏銘想起昨天殷月菱告訴他,得罪了大學兄,就要挨他的整。不過夏銘卻不怕,暗道:「別人怕他,我偏不怕,看他拿我如何?」
岳瀟芩聽了南郭逸的話,點頭說:「好,你但講不妨。」
南郭逸對夏銘說:「夏學弟,你剛才舉的例子說:男為陽,女為陰,那麼你就是陽儀了。你聽了一位陰儀女學生的話,就來我們蒼苓院學習,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的性格,有一點陰盛陽衰的傾向?」
夏銘聽了南郭逸的話,不由心底翻起一股烈火,恨不得一掌把他劈死。因為南郭逸不僅羞辱了自己,同時也羞辱了方雪珊,這是夏銘難於容忍的。夏銘的兩手緊握成拳,嘴唇緊咬,眼中的怒火似乎要衝出眼眶。南郭逸見夏銘怒目圓睜不說話,冷笑一聲說:「你心裡一定很恨我吧,恨不得把我一拳打死,是不是?剛才你也說了,『生為陽,死為陰』,你在陽間贏不了我,於是你想出一個陰損的主意:把我打死,送我到陰間去。這樣我去了陰間,你留在陽間,我無法與你比試了,你就認為自己贏了,對不對?」
說到這裡南郭逸鼻子里輕蔑地「哼」一聲,繼續說:「你這樣就真的贏了么?不!其實你輸了。我敢說,如果你我一同去陰間,你在陰間還是贏不了我。你在陽間贏不了我,在陰間也贏不了我,你永遠是輸家。」
夏銘聽完南郭逸的話,覺得他說的雖是強詞奪理,但也有幾分莫名其妙的道理,心頭的怒氣不由消了幾分,緊握的雙拳也鬆開了。南郭逸接著說:「殺死對手,把對手送到陰間去,使自己失去對手而輕易取得所謂的『勝利』。打這種陰損主意的人,絕非具有陽剛之氣的男子漢。真正具有陽剛之氣的男兒,敢於在陽間公平地競爭,他要把自己的對手留在陽間,這樣才能和他一拼高低。當然更不會自殺,自己躲到陰間去逃避競爭。」
說到這裡,南郭逸對夏銘說:「夏學弟,你跟真正具有陽剛之氣的男兒相比,是不是覺得自己身上欠缺一些陽氣,陰氣卻又多了幾分呢?」
南郭逸這一套又似詭辯,又似講理的話,說得夏銘哭笑不得,無言以對,不得不暗暗佩服大學兄果然有學問,心中對他的厭惡也隨之減少了幾分。夏銘無奈地說:「大學兄,我說不過你,甘拜下風。」
眾學生開始悄悄議論,有人說南郭逸是無理詭辯,也有人說南郭逸講得好,最後岳瀟芩發話,讓眾學生回去各寫一篇短文,評論南郭逸的話到底有沒有道理。
下課後,夏銘從論思堂出來,方雪珊追上來對他說:「大學兄就是這麼一個陰陽怪氣、瘋瘋癲癲的人,我們都習慣了,你對他的話可別往心裡去呀。」
看到方雪珊,夏銘心中的火氣立即全消,半開玩笑地說:「方學姐,我剛才把他的話都裝到心裡了,現在聽你這麼一說,又把他的話從心裡全部吐出來了。」
天黑之後,夏銘拿出師父給他的信物,就是那兩片銅鏡的碎片,準備去認二師伯,這是他來這裡的使命。夏銘怕驚動了別人,不敢早去,準備等到亥時以後再悄悄去岳瀟芩的房間找他。在白天,夏銘問了方雪珊一些岳瀟芩的個人情況。岳瀟芩單身一人,他的夫人早年過世了,據說有一個兒子,現在秦國做事。至於岳瀟芩更多的情況,方雪珊就不知道了。
亥時一過,夏銘悄悄來到岳瀟芩房間門口,正要敲門,就聽見裡面傳出岳瀟芩警覺的聲音:「誰在門口?」
夏銘用興奮的語氣說:「我是夏銘,來求見岳老師。」
岳瀟芩在裡面說:「今天晚了,有事你明天再來吧。」
夏銘忙說:「我有一樣重要的東西,想請岳老師過目看一看。」
岳瀟芩猶豫一下,說:「那好,進來吧。」
夏銘推門進去,見岳瀟芩已經換上睡衣,正在燭台前看書,趕緊道歉說:「岳老師,請原諒我這麼晚來打攪您,不過我這樣東西嶽老師或許有興趣。」說完夏銘從懷裡掏出一個綢布包,小心翼翼地放在岳瀟芩面前的書案上。
岳瀟芩打開綢布包,一見裡面的兩片碎銅鏡片,臉色驟變,「刷」地站起身來,兩眼盯著夏銘說:「你是……我三弟的徒弟?」
夏銘點點頭,沒有說話。岳瀟芩轉身走進內室,不一會兒也拿出一個綢布包,裡面也有兩片碎銅鏡片。岳瀟芩把夏銘帶來的碎鏡片和他的碎鏡片拼了一下,兩塊鏡片毫無縫隙地拼在一起,岳瀟芩激動地緊緊抓住夏銘的雙臂,說:「你來得好啊,我一直在等你呢。我三弟他們都好吧?」
夏銘的臂膀被岳瀟芩抓得隱隱作痛,不過這也使他感到岳瀟芩與自己師父之間的情誼有多麼深厚。夏銘說:「我師父,還有師娘,他們一切都好。」
岳瀟芩放心地點點頭,讓夏銘在自己身邊坐下,微微搖動的燭光映紅了兩人激動不已的臉。岳瀟芩興奮地說:「原來你就是我三弟收的得意弟子。看來三弟的眼力很不錯,選了你個有勇有謀之人。你的武功水平我還不知道,不過你的聰明機智我已經領教了,你居然化裝成前來求學的學生來找我,把身份隱瞞得滴水不漏,連我都被你騙過了。」
聽岳瀟芩誇獎自己聰明機智,夏銘心中不免大叫慚愧,暗道:「我這一路都是憑著感覺辦事,靠的根本不是聰明機智,二師伯誤解了。」夏銘正想說明一下,岳瀟芩卻說:「你等等,我去更衣,咱們馬上到後院去,我要看看你的武功。」
夏銘跟在岳瀟芩身後向後院走去,岳瀟芩這時走路的身姿虎虎生風,完全是一副武功高手的姿態,簡直讓人無法想象這個人就是白天那個走路一搖一擺,儒雅文弱的岳瀟芩老師。蒼苓院的後院無人居住,四周有樹木環繞遮蔽,中間一塊空地,正好用來練功。前院的學生們都已熟睡,除了不時傳來的幾點蟲聲之外,如霜的月色下一片寂靜。岳瀟芩遞給夏銘一把木劍,說:「你就用這個,練一套你師父傳你的劍法。」
夏銘接過木劍,聚神屏氣地開始演練師父傳授的追風劍法,這套劍法夏銘早已練得滾瓜爛熟,一氣呵成。等夏銘演練完追風劍,岳瀟芩點頭說:「不錯,很不錯。當年我們五兄弟曾一起研究過你師父的追風劍,找出其中十處破綻。我剛才看你的劍法,發現你師父已經把十處破綻改正了七處,只剩下三處破綻。」
夏銘以前一直堅信師父的劍法是最高明、最完美無缺的,現在聽岳瀟芩說追風劍還有三處破綻,不由驚詫地問:「我師父的劍法還有三處破綻?」
岳瀟芩笑道:「這你大可不比擔心。比武功時,誰先發現對方的破綻,誰就會贏。你師父傳你的劍法很高明,在你的對手發現你的劍法破綻之前,你早就發現他的破綻了。當然啦,如果遇到絕頂的高手,你輸給人家,也不算丟臉。」
夏銘聽了這話才安下心來。岳瀟芩又說:「你的天分不錯,我看你師父的武功你已經基本上全部掌握了,一般的武士根本不是你的對手。不過你要想打敗真正一流的高手,卻還差得很多……。我剛才琢磨了一下,只是簡單地把我的刀法傳給你,對提升你的武功效果有限,不如改個奇異的路子。」
說到這裡,岳瀟芩叫夏銘到自己身邊,仔細捏了捏夏銘左臂和右臂的筋骨,然後點點頭說:「我看你用左手使劍,你是左撇子么?」
夏銘搖頭說:「不是。我師父說,一般人都是用右手使劍,所以他讓我改用左手使劍,說這樣會讓人更難對付。」
岳瀟芩讚許地說:「你師父想得很周到。他大概告訴過你,他的造詣主要在劍上,我的造詣主要在刀上,既然你練了一套用左手使劍的劍法,我再教你一套用右手使刀的刀法,這樣你就可以同時左手使劍,右手使刀了。」
夏銘吃驚地說:「左手使劍,右手使刀的功夫,我從來沒聽說過呀。」
岳瀟芩說:「是啊,用兩手使雙刀,或用兩手使雙劍的人不少,可是一手使刀,一手使劍就很困難了,因為刀法和劍法有很大不同,很難雙手同時使出不同的功夫。」
夏銘高興地說:「這麼說來,師伯的左手使劍右手使刀的功夫,是舉世無雙的神功了。」
岳瀟芩卻搖頭說:「其實左手使劍右手使刀的刀劍並用功夫,我自己也不會。」
夏銘驚詫地說:「師伯也不會的話,那我怎麼行……」
岳瀟芩認真地說:「我仔細想了想,要想讓你的武功有一個飛躍性的提高,只有用這個奇異的路子。據你的天分才能來看,我想你應該可以練成這種刀劍並用的奇異武功。」
夏銘底氣不足地說:「師伯,我怕練不成刀劍並用的奇異武功,辜負了您的厚望。」
岳瀟芩鼓勵道:「銘兒啊,你一定要有自信,你要是沒有了自信,那才是辜負了我的厚望。世界上的武功都是人練出來的,我相信你一定能練成刀劍並用的奇異武功。」
聽岳瀟芩這麼說,夏銘只好硬著頭皮答應說:「既然師伯這樣信任我,我就試著練練這種武功吧。」
岳瀟芩拍拍夏銘的肩膀,興奮地說:「好!咱們就來試試這種奇異武功吧。我先把我的刀法傳給你,你的武功功底相當好,我估計你用不了兩個月就能學會我的刀法。等你學好刀法后,再開始練刀劍並用的奇異武功。」說到這裡,岳瀟芩的語調激動起來,兩眼發出振奮的光芒,說:「這種刀劍並用的武功具體是什麼樣子,我也沒想好,咱們兩人一起設想,一起嘗試,共同來創造這種前所未有的武功吧。」
夏銘被岳瀟芩的情緒所感動,也興奮地說:「岳師伯,您好好指教我,我一定練成這種前所未有的奇異武功。」
岳瀟芩領夏銘回到自己的房間,這時已過寅時,岳瀟芩拿出陳年米酒,和夏銘兩人坐下來,慢慢地邊喝邊聊。岳瀟芩仔細詢問了夏銘在石啟那裡學武功的情況,夏銘也說了自己從中牟到邯鄲的經過:怎樣被偷了包袱盤纏,怎樣去找恩仇會掙錢,怎樣在齊雲嶺遇到強盜,怎樣巧遇得到「黑凜劍」,怎樣冒充丐幫在客棧白吃白住……。聽完夏銘的話,岳瀟芩大笑道:「銘兒啊,我原以為你是很有心計的人,原來你並沒有多少心計啊,一切都是來自天助的好運氣武動乾坤傲世九重天吞噬星空神印王座遮天將夜凡人修仙傳殺神大周皇族求魔修真世界官家全職高手錦衣夜行超級強兵仙府之緣造神楚漢爭鼎不朽丹神最強棄少天才相師聖王無盡武裝。銘兒,沒想到你是個有福之人,是老天相助的福人呀。」
夏銘也笑著說:「師伯,我從師父那裡出來時,還準備一路討飯到您這裡來呢。沒想到路上交上了好運,窮小子居然成了闊公子,連我自己都覺得像是做夢一般。」
岳瀟芩忽然想起一件事,說:「銘兒,說到心計,我還得給你介紹一個人。此人在武功上不行,在計謀上可是出類拔萃。你們兩個聯手合璧,一文一武,卻也可以造就成文武雙全。」
夏銘好奇地問:「此人是誰?我真想見他一面。」
岳瀟芩捋著長須,微笑著慢慢說:「那人你已經見過了。」
望著夏銘驚訝不已的臉,岳瀟芩繼續說:「八年前,我們五人結拜兄弟,當時我們約定各收一個徒弟,我們五兄弟把自己的絕活都傳給這五個徒弟,讓每個徒弟掌握我們五人的武功精髓,成為超一流的武功高手。這些事三弟也對你說過吧?」
夏銘點頭說:「師父對我說過的。」
岳瀟芩接著說:「我們五兄弟分手后,各自隱姓埋名,開始自己的計劃。不久后,我就發現我們當初的設想有一個極大缺陷,就是只注意到武功的重要性,以為靠武力可以解決一切問題,忘記了計謀的重要性。要干成我們的大事,單憑武力是不夠的,還需要縝密細緻的計劃,也就是得有一個能夠制訂這樣計劃的謀士。等我明白了這個道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通知其它四兄弟了,於是我就自作主張,不去尋找具有武功天才的徒弟,而是尋找一個具有謀士天才的學生……。最後我終於找到這麼一個人,他就是住在你隔壁的南郭逸。」
「南郭大學兄?」夏銘不禁吃驚地叫出聲來,這個傲慢無禮、瘋瘋癲癲的人,居然是二師伯特意栽培的天才謀士,實在是讓他太意外了。
岳瀟芩見夏銘吃驚的樣子,笑著說:「南郭逸這個人,雖說外表看上去瘋瘋癲癲的,又有一副天生的傲慢,不討人喜歡,可他卻有一般人沒有的天才,是極有計謀的人,有時候我也自愧不如他。」
在夏銘心目中,岳瀟芩已是極有計謀之人,岳瀟芩居然說南郭逸有時候比他還要高明,簡直讓夏銘難以置信。
岳瀟芩見夏銘半信半疑的樣子,笑著說:「你和他慢慢接觸了,就會知道他的厲害了。」岳瀟芩把杯里的酒一飲而盡,嘆一口氣,接著說:「南郭逸頭腦極好,可惜就是太懶,不肯吃苦練武功。我本想教他一些武功,可是稍微累一點兒他就不幹了,就要坐下來休息,你說這樣能練成武功么?唉,他天生就是這麼一個人,沒辦法呀。」
夏銘驚訝地問:「南郭師兄一點武功都不會么?」
岳瀟芩說:「他基本上一點也不會。只是我教了他一套躲避逃跑的身法,他對這個倒有興趣,說:『我打不過別人就跑,三十六計走為上,我學會逃跑用的功夫就足夠了。』」
夏銘聽了忍不住笑起來,說:「南郭師兄真是有趣,別人學武功是為了打人,他學武功卻是為了逃跑。」
岳瀟芩苦笑一下說:「世上無完人哪,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岳瀟芩看看外面的天色,東方已經泛起黎明前的曙光,就說:「天都快亮了,今天我太高興,太興奮了,一點都不想睡。如果你也不困的話,我就把南郭逸叫來,我們三人一起好好聊聊。」
夏銘朗聲說:「師伯,我今天也是太興奮高興了,一點都不困。請師伯叫南郭師兄來吧,我也正想跟他聊聊呢。」
不一會兒岳瀟芩叫來南郭逸,告訴他夏銘的身份后,南郭逸似乎並不特別驚奇,說:「我早就懷疑夏兄弟了。你突然來這裡學習,總有些可疑,所以我故意撩撥你,想探探你的底細,只是沒想到你是三師叔派來的弟子。我先前多有得罪,讓我們握手言和吧。」說完南郭逸向夏銘伸出一隻瘦骨伶仃的手。
兩人握手言和,相互施禮拜見。夏銘握著南郭逸的手,佩服地說:「大學兄,怪不得二師伯剛才說你智慧過人呢,果然讓你看出我的破綻了。」
南郭逸握著夏銘的手,笑著說:「你偽裝得很好,幾乎沒有破綻。大概蒼苓院里,只有我一個人懷疑你,看來你也是智慧過人呀。」
岳瀟芩欣喜地說:「你們兩個一文一武,真是天地造化的一對兄弟啊。」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