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父親的身後事

第6章 父親的身後事

半晌午,爺爺急匆匆地回來,一句話也沒說,騎上家裡的騾子,沿著唯一通向山外的小路狂奔而去。

烈日爬上頭頂,爺爺風風火火地衝進灶屋,咕咚咕咚灌了一大瓢石缸里的泉水。

我帶著怕怕早已追到灶屋門口,瞪大眼睛盯著爺爺,怯生生喊一聲:「爺爺。」

爺爺滿臉通紅,被寒氣十足的山風和烈日灌透了一樣。

還沒得到爺爺說出話來,聽見幾個人騎著馬跑進了院壩里,其中一個人急切地說道:「李師傅,我們先過去啊,就按你說好的弄,半點不會差。」

我回頭一看,是幾個端公,專門給死人做法事的人,也幫死者定墓挖穴。

幾個人隨之向我新家的方向急趕。

爺爺在騾子駝的兩大袋東西中撈一撈,扯出幾塊灰白的麻布,站在院壩里用手撕開。

他自己先在頭上扎了一條,隨後幫雕塑般的奶**上也扎一條,這才在我身邊蹲下來,用最小的一條給我紮上,並低聲說道:「子柒,你爸爸去世了,在家裡好好陪著奶奶,好不好?等爺爺忙空了,再來接子柒過去吃飯。」

我哇的一聲哭出來,一上午的壓抑終於狂瀉千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爺爺抱起我,把我塞到奶奶懷裡,席地坐在奶奶身邊,點起旱煙,很用力地吸著。

「唉,老太婆,這都是命,你也想開點。唉,好歹還有子柒。唉,老太婆啊,我們大一點的那頭豬,就殺了吧,送送她爸。那邊說什麼都沒有,我已經和屠夫講好,下午他會來家裡弄,你不用管。」

奶奶抱著哇哇大哭的我,終於開口說話:「怎麼就死了呢?怎麼就會死了呢?李老頭兒,他怎麼就死了呢?」

爺爺少有地猛吸著旱煙,叭唧道:「赤腳醫生看了,說是癆病死的。唉!老太婆啊,已經死了,還能有什麼辦法。」

「晚上睡一起,她就沒點知覺嗎?」

「她說早上叫他起來時,發現已經沒氣了。唉!我過去的時候,人已經有些僵了,該是半夜死的吧。老太婆,說什麼也沒用了,那邊又說什麼都沒有,我們就盡著能力把他落土了吧。路上我和端公講好,家裡窮,停不起,明天一早下葬。唉,我得過去了。」

爺爺把旱煙在腳後跟敲一敲,站起來時,他伸出乾瘦的手,在我頭上輕輕撫摸一下:「子柒乖,別哭了,好好陪著奶奶。」

我深望著爺爺乾瘦疲憊的臉,收起哭聲,猛烈地點頭,看著爺爺急急遠去。

一人死亡,全村吃飯,這是我們偏遠山村的固有習俗。

也不用挨家挨戶去通知,只要附近幾家知道后,他們站上山樑吼一聲,然後就挨著傳遍了全村。

生活在大山裡的農民,散落在山中各處,雖是同一村,最遠的距離好幾里,也只有在村裡有紅白喜事時,才會聚在一起。

這一天,是我五周歲生日。

對於死亡,這時的我還沒有太多的認識,只知道人死之後,世界上也就再不會有這個人。

聽見爺爺說爸爸死了,我突然傷心大哭,是因為我知道,爸爸以後再不會出現在我面前了。

爺爺走後,奶奶帶著我把家裡徹徹底底打掃一遍,隨後拿出剪刀,把爺爺丟在屋檐下條登上的黑布剪成布條,在院壩前的梨樹上、院壩西頭水溏邊才綻放的月季上、窗戶上等等地方,一一掛上黑布條。

黑布條掛完以後,奶奶把爺爺放在屋檐下的麻袋打開,把裡面的香燭冥紙倒出來。

燃燭焚香燒紙,在家裡並非稀奇事。每年的元宵節、清明節、灶王節、中元節、除夕夜等等,都會這樣做,只是這次燒得特別多。

奶奶第一次讓我好好跪在堂屋的神龕前,而我盯著寫有『天地君親師』的神龕,一個字也不認識,腦子一片空白。

半下午時,陸陸續續有人從院壩里走過,對奶奶招呼一聲,隨之向著我新家的方向去。

后媽的惡毒並沒有因為我爸爸的去世,而收斂半點,她反而趁著這最後一次勒索爺爺奶奶的機會,徹底放縱了她本就惡毒的靈魂。

九十年代的山裡農民,都不富裕。雖然改革的春風已經勁吹十幾年,但大山裡的人家,還在用煤油燈或者蠟燭作為照明,過著類似於先秦時期之前一樣的農耕生活。

遇到村裡人家辦紅白喜事,去吃飯時,關係近的人送十元錢。送二十元的極其少,除了村長、婦女主任等有這個能力,他們有這個能力,但不會對村裡人這樣做。

關係一般的,送五元。實在窮得拿不出現錢的,便送米、面等自己家的收成。更窮一點的,花一塊或者幾毛錢到鎮上去買,喜事送兩包糖,喪事送香燭、冥紙、鞭炮。

爺爺是個手藝人,村裡人家裡多多少少都請他去做過事情,他的兒子死了,村裡人看他的面子,自然又稍微送得厚一些。

村裡人送禮不只是習俗,還有一個作用,就是大家都不富裕,誰家攤上紅白喜事,必然一時用度艱難,大家算是湊份子,幫忙把事情辦得圓圓滿滿,也算是盡了村鄰的情誼。

爺爺奶奶只有爸爸一個孩子,近親們也都一樣窮,相互之間的關係也就和村裡其他人差不多。爸爸一死,最忙的只能是爺爺。

想爺爺本來已經是白髮人送黑髮人,但為了讓爸爸能像樣的下葬,他不得不咬牙堅挺著,忙前忙后張羅所有事情。

村裡人都知道爸爸和爺爺奶奶分了家的,送禮自然是都送到新家那邊。

后媽自己收了禮,卻不管任何事情,全村人要來吃飯,她卻告訴爺爺說家裡什麼都沒有。

想來爺爺知道她是個什麼人,為了臉面,也為了能讓爸爸好好下葬,爺爺只好讓屠夫把奶奶養的兩頭豬,其中一頭殺了。

年初才買的兩頭小豬仔,最大的一頭還不到一百斤,殺的時候奶奶心痛不已,可也毫無辦法。

爺爺本來就是廚師,附近幾個村裡的人家,遇到紅白喜事都請他去做。但這一次,他完全沒有精力和心思做飯菜,只好許諾以後給人家錢,讓人家幫忙做這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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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姑娘李子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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