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西風凋碧樹

一、西風凋碧樹

「嗤!」「嗤!」「嗤!」

三聲破空疾響,激得四周空氣刺動。

三支羽箭,分列前後,挾著勁風,直向前面策馬狂奔那漢子射去。

這漢子約摸四十歲年紀,一身粗布衣裳,破爛不堪,血跡斑斑,勢必一路上經歷了無數場酣斗。他後背負了一個用白布所裹的長形包袱,雖濺上了不少血跡,卻完整如新,想是那包中必定是一件極為重要的物事,才令他在激斗之餘,寧肯自己受傷,也不讓那包袱有一點兒破損。

他聽得身後勁風襲來,略微回頭一瞥,那第一支羽箭已臨身前。箭隨聲至,這發箭之人膂力甚是了得。這綠衣男子猛地將身子一俯,伏在了馬背上,右臂卻倏地揮出。他這一揮勢大力沉,只聽「啪」的一聲,那由青銅所鑄之箭頓時折成兩截。但這箭來勢甚猛,饒是如此,那箭鏃還是直射而下,「噗」的一聲,正中在他大腿之上。

這漢子眉頭一皺,那第二支箭又至。他吃了第一箭的虧,深知這箭的厲害,這第一箭直射他面門,第二箭卻是向中門襲來,卻比第一箭更加凌厲。他不敢再伸臂擋箭,眼看這箭便要射中他後背,他大吼一聲,身子直向後仰,雙腿發力,猛夾馬肚。

這一仰正是「鐵板橋」的功夫,這漢子於急速奔騰的馬背上使出此招,那箭「嗖」的一聲,竟擦著他鼻尖而過,直直往前而去,正射在一棵大樹的樹榦上,震得那樹「刷刷」作響,飄下了幾片枯黃的樹葉。這漢子不禁微微沁出冷汗,心裡暗暗長吁了一口氣。他這一夾馬肚,那馬一聲長嘶,四蹄翻飛,猛地發力,直向前衝出七八丈遠。那第三箭后發,雖來勢極強,但這馬突地前縱,這箭力道已盡,還未射及,卻已落在地上。

他身後追著三騎,皆都是蒙古軍官打扮,發箭的正是追在最前之人。這人虎背熊腰,濃眉虯髯。他見這三箭盡數落空,大罵道:「操你***!算你這老小子運氣武動乾坤傲世九重天吞噬星空神印王座遮天將夜凡人修仙傳殺神大周皇族求魔修真世界官家全職高手錦衣夜行超級強兵仙府之緣造神楚漢爭鼎不朽丹神最強棄少天才相師聖王無盡武裝!」他這一頓,身後兩騎趁勢縱上。左首這人瘦長身材,一張黃臘麵皮,面色陰沉,竟是瞧也不瞧這人一眼,直向前追去,那馬蹄激得滿地塵土飛揚,竟蒙了這發箭之人一臉。

這人伸手抹去臉上泥土,嘀咕道:「***,老大這麼拚命幹麼?搶到了東西卻也不是你家的!」他右首那人此時策馬縱上,這人尖嘴猴臉,賊忒嘻嘻的笑道:「蒙巴,你箭法不濟,便去怪旁人逃得快。搶那物什是元帥之令,你若沒本事也還罷了,再嘀嘀咕咕,惹惱了老大,你瞧你有沒有命回去罷!」這蒙巴聽得此言,望著那瘦子馭馬遠去,想起他厲害手段,不禁打了個寒噤,忙道:「我……我哪裡又敢說老大?忽倫撥爾是我大蒙古第一勇士,我對他向來心服口服,博爾術你這廝卻又來胡說。」那博爾術嘿嘿一笑,再不答話。兩人猛抽馬臀,向前追去。

這布衣漢子見這三騎越欺越近,垂首看所乘馬兒,卻已呈疲態,心道:「這一路從襄陽直奔到河南,惡戰無數,卻又來了這三個強敵,這馬兒眼看是不行了,好在離襄陽已有千里之遙,天可憐見,只望這計能成,我的生死,便不足惜。」他抬頭看了看天色,此刻已是黃昏,一抹殘陽,紅雲漫天。他心意已決,只故猛催馬兒疾奔。

心下正自盤算間,那瘦子忽倫撥爾已縱馬奔至身後。這布衣漢子回首見這人面色陰沉,真好似一個催命判官一般。他將牙一咬,回手一揚,拋出一隻箭鏃。這箭鏃凌厲射出,猶自帶著絲絲血花,竟是他適才從自己腿上拔出來的。忽倫撥爾見他如此硬朗,臉上微微出現驚詫神色,但隨即臉色又變陰沉。眼見這箭甫至,他隨意揮出右手,那箭鏃「啪」的一下被擊落在地。

那布衣漢子見他如此輕描淡寫便擋開自己擲出的箭頭,武功之高,卻已瞭然,心底長嘆道:「難道我余元昆當真要斃命於此?」便在此時,他所乘之馬忽地一個噴哨,口吐白沫,已然不支。

忽倫撥爾見他所乘之馬乏力,一聲長嘯,雙足在馬背上一點,縱到余元昆身後,厲聲大喝道:「還不給我留下么!」話音未落,猛地轟出一掌,他於半空之中轟出這掌,雖毫無借力之處,但卻威猛無匹,聲勢凌厲。這一掌「砰」的一下,直擊在余天野馬臀上。那馬本已不支乏力,又受此重擊,長嘶一聲,四蹄一軟,竟然跪倒在地。這馬身形龐大,這一跪只將滿地塵土激得沸揚不止。余元昆在馬上駕馭不住,已失平衡,身子一晃,也隨著摔倒在地,重重摔在那漫天飛揚的塵土之中。

他畢竟身懷武功,身子一著地,便即躍起,順手摸了摸身後所負那白色長包袱。忽倫撥爾早已翻身下馬,雙手抱在胸前,冷冷注視著他一舉一動。此時蒙巴和博爾術業已縱馬趕到,蒙巴見余元昆被擊下馬來,高聲叫好,博爾術也冷笑道:「余元昆,你***,算你厲害,害得我倆追了你整整一天一夜,不過你便是再有本事,如今有我們老大出手,你還能逃到哪裡去?」

余元昆默然不語,用目光緩緩掃過這三人,良久沒有聲息。

此刻殘陽緩墜,天色漸暗,這豫陝古道上,只剩得秋葉飄零,西風蕭索般的寂靜。

忽倫撥爾面色依舊陰沉,蒙巴一臉自得,博爾術微微冷笑。這三人身形凝重,顯然絕非庸手。余元昆嘴角忽地抽動,沉聲道:「來罷,蒙古三位高手,一起上么?」

蒙巴怒吼一聲,道:「你***,還敢出言不遜?!」話罷便欲搶身上前。忽倫撥爾手臂一揚,將他攔住,冷冷道:「不忙動手。」隨即又森然道:「余先生,我知你已精疲力竭……」頓了一頓,又道:「我瞧你也算得上一條漢子,你若將那兩件物事交出來,由我舉薦,元帥爺定會重用於你。」他聲音尖銳刺耳,好似一頭夜梟哀嗥。蒙丹聽得此言,雙目圓睜,奇道:「老大?你說甚麼?這廝……」

「哈哈哈——!」只聽余元昆一聲長笑,似是聽到人世間最為可笑之事一般,笑聲里卻頗含了悲愴凄涼之意。這時忽地一陣西風刮來,樹枝上零零星星飄下了幾片枯葉。

蒙巴脾氣火爆,聽得他如此長笑,早已按捺不住,氣得青筋暴出,若不是適才忽倫撥爾喝聲阻止,他早已出手,此時只能將拳頭捏得格格作響。

忽倫撥爾靜靜聽余元昆大笑,不發一言。博爾術卻「鏜啷」一聲將腰刀拔出,喝道:「你笑甚麼?!難道不知死到臨頭了么?!」

余元昆笑聲甫歇,隨即指著忽倫撥爾厲聲罵道:「原來你這韃子也知我余元昆是條漢子!我余家祖上憑著一人一劍.創下福威鏢局極大的家業,江湖中提到之時,無人不說個好字!我後輩子孫雖說不肖,但卻決計做不來漢奸狗賊!我堂堂大宋好男兒,你若有本領殺我,便請動手,要我出賣國家,投敵番邦,卻是一千個、一萬個不能!」

忽倫撥爾被他如此痛罵,臉上卻毫不變色。忽聽蒙巴一聲怒吼,好似半空中響了一個霹靂一般,他猛地縱身而上,雙拳直出,直轟向余元昆。他向來甚唯忽倫撥爾之命是從,是以一直忍隱,但遭余元昆一通痛罵,心中自是怒不可遏,早把忽倫撥爾的話拋到腦後,猛下殺手。這一招正是他看家本領「五行拳」中的一招「孤雲出岫」。

五行拳本創於中土,金木水火土,五行五態,一套拳卻使的是五種打法,端的是繁雜得緊。金者斷山開岳,木者傲立雲海,水者柔若無骨,火者剛烈疾猛,土者凝重嚴謹。這招「孤雲出岫」一出,雲者,水霧也,實屬水系,出招之際,講求的是綿綿運力,無使斷絕,一招一式,務使節節貫穿,有如長江大河,奔流不息,如此當得「水」之精髓。

余元昆見這蒙古軍官忽地使出這一套「五形拳」來,不由得「噫」了一聲,這五形拳在中原武林早便聞名於世,向來被尊為崑崙派的獨到拳術,尋常江湖中人,能使好一路已殊不尋常。他雖知道這三名蒙古軍官皆是高手,但一出手便是這套拳,且使得如淵停岳峙,頗有一派名家風範,不由得讓他甚為詫異。

蒙巴盛怒之下使出這拳,真好似狂風巨浪,還未近身,余元昆已覺勁風掠面,竟颳得面上隱隱作痛。他不敢輕敵,雙腳急退兩步,側身閃過這石破天驚的一拳,左掌斜斜帶出,直向蒙巴右臂「曲池穴」劈去。他左掌既出,右手隨即跟上,五指成爪,拿向蒙巴右肘,這正是一招他得意的擒拿功夫,叫作「分筋錯骨手」。這一劈一拿,對方手肘自然受力向外彎曲,一招之下,便叫對方骨骼盡折,端的狠辣得緊。

蒙巴見余元昆左掌頃刻之間便已劈至,出招疾猛,心中微微一凜。他識得這招的厲害,急忙沉肩墜肘,右手小臂順勢一帶,劃出個弧線,正是如水般遇襲則順,於間不容髮之際避開了余元昆這一抓,他左拳登時送出,直取余元昆小腹,卻帶炎炎火意。這一招連消帶打,實是極精妙的功夫,他左拳擊出,實則將「水」轉「火」,水火雖不容,但他這一轉實在是如行雲流水般隨心所欲,這五形拳確是練到了極高境界。

余元昆雙眉一挑,怒喝一聲:「番邦韃子,也配使我中原武學?!」這一喝端的是氣勢驚人,雙掌倏地向下擊去。這「分筋錯骨手」講求的是「快、准、狠、奇」為克敵之道。要知天下武學,無不講求以快打慢,單這「快、准、狠」三項,並不足以獨步江湖,但這一個「奇」字,卻是包涵了分筋錯骨手武學真諦,奇招迭出,險著紛層,教敵人防不勝防。

這雙掌猛出之際,蒙巴招式已然用老,一隻左臂橫在余元昆身前,眼看便要被這來勢凌厲的雙掌擊斷,蒙巴心中大驚,當此情急之時,他猛地深吸一口氣,腳下猛拽,硬生生地將身子向後移了兩寸。

誰料余元昆雙掌半途之中忽地轉向,竟沿著蒙巴左臂順勢而上,這一變招,掌卻變為了掌刀,直劈向蒙丹右頸。原來余元昆這雙掌擊出,只是虛招,他料定蒙巴必向後退避,隨即順勢而上,蒙巴心中發急,眼睜睜看著這威猛絕倫的一掌向自己襲來。

這下突變卒生,蒙巴躲避已是不及,只覺這掌力雄渾異常,頸中劇痛,慘呼一聲,一個碩大的身軀,平平向後飛去,蓬的一聲,重重實實的摔倒在地。他身形魁梧高大,這一倒竟將地上落葉紛紛激起,飛飛揚揚,四處飄落。

忽倫撥爾見蒙巴不敵,臉色鐵青。博爾術面露驚訝之色,萬沒想到余元昆力戰數日,氣力早竭,卻能在寥寥數招之內,擊敗蒙巴。

余元昆一擊得手,卻站立不定,腳步踉蹌,幾欲摔倒。他丹田氣海中卻只覺內息翻騰,忍不住「哇」的一下,噴出一口鮮血。

原來從襄陽至河南一路,余元昆自是有數場惡鬥,其中敵人不乏高手。他武功雖強,但畢竟難以久持,早受內傷,這番和蒙丹力斗,雖力挫強敵,但牽動內息,此刻只覺氣息難平,如疊塊壘。

博爾術搶上幾步,扶起蒙巴,蒙巴只覺眼前金星亂冒,雙手吃力撐起,卻又摔了下去。他口中兀自罵道:「他***……」忽地只覺喉頭一甜,竟咳出一大口血來。

忽倫撥爾忽地喝道:「博爾術!把他扶起來,退到一旁。」博爾術恨恨道:「老大!咱們併肩子上!這老小子……」忽倫撥爾雙目中突地殺氣大盛,厲聲喝道:「還嫌沒丟夠臉么!」博爾術呆了一呆,隨即垂首道:「是……是!」慢慢將蒙巴扶起來,退到忽倫拔爾身後。

余元昆面色慘白,氣喘力竭,嘴角血絲汨汨淌下,身子搖搖晃晃。聽得博爾術這話,卻豪氣頓生,喝道:「一起上么?!好得很啊!來來來,與某再戰三百回合!」

忽倫撥爾緩緩向前走了兩步,沉聲道:「余先生家傳絕學,絕妙非常,實教人佩服得緊。」余元昆冷哼一聲,並不答話。只聽忽倫撥爾又道:「我三兄弟師出同門,三弟這一敗,即是我敗,這拳術一道,咱們是用不著比啦。」余元昆聽他此言,心中疑道:「這韃子軍官,怎地滿嘴江湖口吻?」忽地想起一事,只覺這三人,絕非蒙古高手如此簡單。隨即眉毛一揚,昂然道:「你待怎樣?儘管劃下道兒來!」

忽倫撥爾轉首向博爾術道:「遞把劍給余先生。」博爾術怔道:「甚麼?」忽倫撥爾厲聲道:「怎麼?!聽不懂我的話么?!遞把劍給余先生!」博爾術見他聲色俱厲,不敢違抗,從馬背上解下配劍,悻悻叫道:「喂!接住了!」雙手一拋,把劍扔向余元昆。

余元昆聽得忽倫撥爾此言,也微覺詫異。接住來劍,只覺入手極是輕盈,仔細端詳,這劍鞘由蛇皮包成,上面花紋雕刻,頗為精緻。他握住劍柄,緩緩將劍抽出,頓時覺得寒氣撲面,只見這劍身通銀,泛閃亮光。他手腕輕抖,「刷刷」隨意刺出幾劍,那劍如寒星點點,猶如四處銀花燦爛,不由得大聲贊道:「好劍!」

忽倫撥爾淡淡道:「劍名清光,是在下早年行走江湖時不經意間所獲。雖屬名劍,但比起余先生家傳的「真武劍」來,卻是不值一曬。」余元昆聽他此言,心中一凜,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背負的白色包袱。只聽忽倫撥爾續道:「余先生本領過人,我三弟潰敗,咱們本該知趣而退,但主子有令,非要余先生留下這兩樣物事不可,說不得,只好將那江湖規矩拋在一旁。」他緩緩從腰間抽出長劍,那劍青光泛濫,卻也是一把好劍,忽倫撥爾左手伸出兩指,在劍身上一彈,那劍「錚」的一聲,劍身不住顫動,嗚嗚而鳴,聲音清澈明亮,高亢嘹耳,良久不絕。

忽倫撥爾猛地在空中虛劈了幾劍,他內力強盛,竟將劍氣激得四周空氣獵獵作響,淡淡道:「既然不顧江湖規矩,那在下只有請教先生幾招劍法,素聞先生一手『天遁劍法』為呂祖純陽所創,精妙絕倫,稱雄江湖,那請先生不吝賜教幾招,教我等凡俗開開眼界。」說罷左手捏了個劍訣,劍指下首,他內力催動之下,劍尖顫動不已。這一起手雖看似輕描淡寫,但法度嚴謹,神華內斂,端的是大家風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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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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