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橫劍生威·一式訣

二、橫劍生威·一式訣

一片寂靜之中,偶有老鴉啊啊而鳴,西風過處,落葉四處飄散,此刻天已暗了下來。

余元昆見忽倫撥爾這起手勢凝重厚實,深知其劍術精妙,即便自己毫髮無傷,卻也並無勝他的把握,如今強弩之末,更是不敵。他略微抬頭望天,此刻正是華燈初上時,喃喃道:「已經……亥時了啊!」屈指一算,自己從襄陽城脫逃而出已有整整十天,心中那一件大事,自是無所顧忌的了。

他緩緩吁了一口氣,心頭忽現十天前與一對兒女生死離別的場景,心中驀地一酸,隨即又想道:「只要兩個孩子平安,保得住那兩件物什,那我余元昆即便死在此地,卻也不枉了。」想到此節,豪氣大盛,右腕疾抖,長劍指出,厲聲喝道:「兀那韃子!你敢欺我大宋無人么?!余某今日就來會你一會,好教你得知你侵佔我大宋國土,總有一日教你們親手奉還回來!」

忽倫撥爾雙眼陰鷙,面色上卻露出一絲喜色,稍縱即逝。他沉聲道:「如此甚好,便讓在下領教先生的『天遁劍法』!」他話音甫落,身子已如一頭大鳥一般,縱身躍上。

他身形雖快,但出劍卻甚是緩慢。余元昆深知他一出手,必是厲害的殺著,凝神觀他劍勢來路。見他劍尖忽左忽右,顫動不定,但不論指向何處,必然是自己身上一處致命穴道,心底微微一驚:「這韃子劍術造詣居然到了如此境界!他這一劍無論刺向何處,我均是躲避不開,勢必要出劍招架,是了!他忽左忽右,將我幾處大穴籠罩在劍招之中,卻又不將劍刺出,那是要引我出招。」

忽倫撥爾劍招盡出,只見這劍影瀰漫,將余元昆身子包裹其中。余元昆只是凝神觀看,既不躲避也不招架,但忽倫撥爾的劍卻也並不刺他。博爾術在一旁看得悚然心驚,眼看忽倫撥爾招招都可一舉制余元昆死地,但他卻只在余元昆身旁刺削虛劈,只看得博爾術連連跺腳嘆息。

原來忽倫撥爾此舉正如余元昆所料,練武之人,生平是極渴望一見高明武學。這「天遁劍法」相傳為呂洞賓所創,八式劍法,掃蕩天地群邪,實為上古至今無上劍術。那掃魔盪邪之說,自是江湖中人的訛傳,但這劍法精妙絕倫,忽倫撥爾素來聽聞,卻總是無緣得見,他劍劍生威,卻又不傷余元昆分毫,正是要逼他使出這一路劍法,以慰平生難睹之心。

忽倫撥爾長嘯一聲,圍著余元昆奔走起來。他雙腳不停踏步,每踏一步便是一劍,快倫無比,從諸般方位,或刺或點,或劈或划,每一招皆是高明之至。他心下暗忖道:「這天遁劍法尋常人等哪有福份得見?我將我生平絕學使出,他見獵心喜,定會出手!」

如此已虛襲了近百招,余元昆仍是凝神不動。忽倫撥爾心下稍急,他左腳向右滑出兩步,長劍一晃,微微挫身,徑向余元昆肩頭刺來。那劍離余元昆肩頭「巨骨穴」尚有四五尺,他忽地收劍,手腕發力,將劍下壓,卻又是襲向余元昆右腿「中瀆穴」。這一劍來得猛收得疾,此刻天色昏暗,在如此迅疾奔走中,認穴之准,確是極為高明的劍術了。

只聽「嗤、嗤」兩聲,劍雖未刺到余元昆,但劍氣已將他左肩、右腿衣襟刺破。余元昆只覺這兩處大穴略微一窒,暗忖道:「他這兩劍雖是虛招,實是預警。倘若我再不出劍,便下殺手。嘿嘿,你可我把余元昆瞧得忒小了,天遁劍法一出,你們焉有命在?只不過……只不過……」他心中實有一個顧慮,是以一直不出手。忽見忽倫撥爾已挺劍刺來,這一劍來勢之猛,劍身竟被氣勁挾得嗚嗚作響,絕非虛招。余元昆暗嘆道:「罷了罷了,今日我便算是玷污了天遁劍法,只盼拖得一時是一時。」他心念甫動,那劍卻離他胸膛已不過三尺。

原來忽倫撥爾見他一直不出劍,似有天遁劍法不足為己所窺之感,心中不由得頗為惱怒。這一劍是他生平絕學,他內力深厚,這挺劍直刺,勢疾生風,鮮有人能夠抵擋。只見余元昆倏地橫劍當胸,猛地向前橫劈,他劍甫出手,劍氣已縱,忽倫撥爾只覺勁風撲面,隱隱有氣窒之感,心底大驚:「這……這便是天遁劍法么?」

這一劍橫顧生威,余元昆本已氣力衰竭,但身隨劍動,雙目卻竇*光。他口中念念有詞,左手捏了劍訣,橫在胸前。忽倫撥爾見這劍來勢凌厲,當下疾收手中長劍,退開兩步,只欲再看一招。

誰料余元昆向前跨出一步,又是這一招橫劍劈來,但這一劍雖和上一劍招式相同,但其中細微之處卻又覺大有差異。忽倫撥爾心中大奇,但此刻卻無暇去查察這兩招中到底有何不同,又向後退了兩步。

此刻蒙巴業已清醒,和博爾術兩人在旁觀斗。見忽掄撥爾一退再退,蒙巴皺眉道:「他***,老大這是怎麼了?這老小子劍法平常得緊,老大為何一昧退讓?」博爾術道:「老大本想看看這天遁劍法有何等威力,但這老小子好像便只會使這麼一招……」蒙巴呵呵笑道:「看來這天什麼狗屁劍法確是不如我崑崙……」博爾術忽地罵道:「住嘴!你胡說八道甚麼?!」蒙巴臉色突變,嚅嚅道:「算……算我說錯還不行么?」

忽倫撥爾聽得博爾術說道「只會這麼一招」云云,驀地一驚,心中疑道:「難道余元昆並未將這天遁劍法學全?那我容他多時,豈不是自墮威名?」他想到此節,不由怒極。他為人本是喜怒不形於色,但天遁劍法威名實隆,他極渴求之一睹,如今見余元昆來回就如此一招,不由覺得受人所欺,氣惱、失望、慚愧數種心情驀上心頭,登時氣極非常。

此時余元昆縱身躍起,又是橫劍一劈,氣勢磅礴。忽倫撥爾見他又是這一招,更是怒不可遏,當下清號一聲,挺劍直上,再無留絕。

他這一劍實是全力施為,劍若寒星,青光點點。這一招叫作「四脊橫脈」,雖只是平平一刺,但其中實是包含若干武學精髓。倘若對方也是一劍刺來,那這一招「四脊橫脈」便是以一劍連刺敵人手腕、手肘、肩頭、咽喉四處要穴,使劍之人當以內力催劍,倘若刺得或重或輕,那總是只能襲敵人一穴便不能繼而為之,是以此招須得使劍之人內力頗為精純,將一柄長劍使得隨心所欲,方才可行。當年創此劍招的前輩見崑崙山脈連綿起伏,昆崙山口至山脊一處有四處險道,真是扼守崑崙咽喉之所,峻險雄奇,突兀陡峭,是以將此景融到劍術之中,竟成一式極厲害的殺著。

忽倫撥爾這劍離余元昆手腕還有尺余,只覺前方有一股磅礴氣勢不脛而來,胸中突地一窒,再想將劍刺進半分卻是不能。眼見余元昆這一劍就要將他劈成兩截,饒是他身經百戰,卻也冒出了一身冷汗。

余元昆猛地大喝一聲:「撤劍!」忽倫撥爾只覺他手中長劍氣勁翻騰而來,似將自己包裹起來一般。他面色慘白,汗水從額上涔涔而下,但他生性好強,不退反進,加運內力,欲破余元昆這驚天動地的一劍。

只聽得「噗」的一下,忽倫撥爾右掌竟被生生切下,他猛地慘呼一聲,倒退數步。那隻斷手猶自緊握長劍,砰的一下掉落在地。

博爾術和蒙丹兩人見此巨變,心中大駭,雙雙搶上。余元昆這一劍揮畢,也是面色慘白,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聲,又噴出不少鮮血,身子再也站立不定,跌坐在地。

忽倫撥爾面如死灰,左手緊緊握住斷腕處,鮮血竟是撒了一地。他當此巨變,奇痛鑽心,當下忍痛左手屈指連點右臂數穴,那血勢稍緩得一緩。他身子也是搖搖晃晃,幾欲摔倒,汗若黃豆,頓如泉涌,點點滴落在地。蒙丹搶身將他扶住,他師兄弟四人,自出師門,還未見忽倫撥爾有過如此慘敗,此刻心中既驚駭卻又無比黯然,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蒙丹怒吼一聲,將腰間單刀抽出,口中怒罵道:「你敢傷我老大!納命來!」聲音顫抖,也是一般的且驚且懼。余元昆在重傷之餘,連敗這兩大強敵,此刻氣力早竭,身子再也不能移動半分。他慘然一笑,閉目待死。

忽聽忽倫撥爾輕聲道:「住手!」聲音微弱,蒙丹錯愕道:「老……老大?」忽倫撥爾向他道:「你……過來。我有話說。」蒙丹依言走過來,問道:「老大,你……你的傷……?」忽倫撥爾淡淡道:「不礙事。」他話語雖輕描淡寫,但博蒙二人均知,他右掌一毀,今生自是再也無法用劍。尋常人等若是遇到如此奇慘之事,勢必萬念俱灰,求死心至,但忽倫撥爾卻冷靜出奇,不由讓他二人又驚又敬。

忽倫撥爾沉聲道:「我二人以車輪戰對敵,卻都敗在如此重傷之人手下,今後是再也沒臉在江湖上行走啦。但元帥爺有令,非拿到那兩件物事不可,咱們雖是須當奉令,但卻不可傷他性命……」他頓了一頓,仰天笑道:「若是他得以僥倖不死,那我有生之年必當再會天遁劍法!倘若他氣力衰竭而亡,天遁劍法自此佚失,那……那我也不必再用劍啦。」博爾術向余元昆望去,見他跌坐在地,面色慘白,氣喘不止。他這次強運真氣力戰強敵,身上數處傷口已崩裂噴血,早成一個血人,知他離死不遠,當下默然點頭,道:「他再無反抗之力,我這便去取了那『真武劍』和劍譜,咱們便回去覆命罷。」忽倫撥爾雙目緩緩盍上,再也不發一言。

博爾術走到余元昆身旁,翻手一刀,已將那白色長包袱系帶砍斷,那包袱跌落在地。余元昆聽他未下殺手,頓覺詫異,緩緩睜開雙眼。博爾術伸手將那包袱拎了起來,只覺入手輕便,頓時大奇,喃喃道:「老大……這,似乎不對啊……」忽倫撥爾猛地睜開眼睛,道:「甚麼?!」博爾術急忙將那包袱解開,只見一個由古棕桐木所制的長形劍匣,黑黝黝的,甚不起眼。他心中急躁,猛地一刀劈向劍匣,這匣應聲而裂,裡面竟然空無一物。

博爾術見這匣中空空如也,那這幾天窮費心智追殺余元昆的計劃那是全數落空,那如何回去覆命?他回頭顫聲道:「老大……老大,這盒子裡面……甚麼也沒有!」只見忽倫撥爾面色鐵青,自然也是想到了這一節,他微一沉吟,說道:「搜他懷裡!看看有沒有劍譜。」

博爾術依言向余元昆懷中摸去,余元昆只是嘿嘿冷笑,博爾術在他懷中搜了半天,自是一無所獲。

博爾術面若死灰,走到忽倫撥爾身邊,低聲道:「沒有。咱們被這老小子耍了。」忽倫撥爾強壓心頭怒氣,哼了一聲,不出一言。蒙巴先敗於余元昆之手,卻又數次被忽倫撥爾喝止,心中更是怒極,猛地搶上前走,指著余元昆罵道:「你這狗雜種、鳥王八!你……你將這劍、譜藏到哪裡去了?!」余元昆微微冷笑,並不答話。蒙巴更是盛怒不止,將一對缽大的拳頭捏得格格作響,恨恨道:「你說還是不說?!老大說不殺你,老子可沒說過!」

余元昆冷冷道:「你不必多問,殺了我便是。真武神劍和天遁劍譜是何等寶物?豈能落入蠻夷胡狄之手?」

蒙巴口中怒喝道:「操你***!」右掌猛地舉起,便欲向余元昆頭頂揮落。

只聽林外傳來一聲大喝:「三弟!此人現不可殺!」這聲音宏亮充沛,雖自遠處傳來,但字字清晰入耳,顯是發聲之人內力也頗為精湛。蒙丹聽得聲音極是熟悉,略微一怔,隨即喜道:「是二哥來啦!」當下眾人循聲向林外望去。

此刻天已全黑,月華初皎,從古道林中密密的樹葉縫裡,透下了絲絲月光,有如一條條輕縷絲帶一般,細細撫在眾人身上。

林外漸漸傳來陣陣馬蹄聲,愈來愈近,只見兩騎分縱而至。當先一人雙腿控騎,身材肥碩,光光一個腦袋油光鋥亮,也是一般的蒙古軍官打扮。他懷中挾著一個藍衫小孩,背上也負了一個白色長形包袱。另一騎上是一個二十餘歲的青年,神形憔悴,慘白面孔,兀自低頭馭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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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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