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繁華落暮,堇色安年
我杵在門口,拉著徐妍,不悅地撇了撇嘴,指責道「喂!小子,上次你冒充你哥的事情我都還沒跟你計較呢!你這麼凶做什麼。」
安暮年愕然地看著我,問「你那時就認出我了?」
我拉著徐妍走近,得意的揚了揚眉「自然,若不是你頂著一張同堇年一模一樣的臉,恐怕當場我就會拆穿你。」
安暮年不屑的哼了哼「那也就是說,你當時並沒有真正的分辨出我的真假。」
我語噎「……」
徐妍扯了扯我,提醒道「你忘了你是來幹嘛得了。」
「安暮年,我這次來是有話要跟你說的。」經徐妍提醒,我這才想起自己來的目的。
躺在病床上的安暮年不悅的閉眼,沉聲道「有話快說。」
「安暮年,這一次,是任阿姨救了你。」我走近,在病床對面的沙發上坐下,順便拉了拉傻站著的徐妍。
「那又如何。」安暮年的聲音突然冷了下來。
「我知道你對她有恨,但是你不能讓你哥難做,畢竟他是任阿姨一手養大的。」我知道自己的話說得有點勉強,可事實如此,該說的遲早要說,與其讓安堇年醒來時為難,還不如我來替他解決這個難題。
「難道你忘了我昨天說的,是那個女人害死了我媽,害得我們一家分離二十幾年之久,而你又有什麼資格來叫我原諒她……」安暮年憤怒地吼道,眼裡已隱隱有了怒火燃燒。
「可是昨晚是她不顧自己的安危救了你……」在安暮年話說到一半時,我已忍不住與他同時出聲辯解。
「我說她有資格。」就在這時,病房的門被人緩緩推開,安堇年在余笙的攙扶下,一步一步走近。
我驚道「堇年,你怎麼來了。」
我連忙跑上前,從余笙的手中接過安堇年,柔聲責怪道「好端端的,不多休息休息,來這裡做什麼。」
安堇年輕輕勾勒出一個淺淺的笑「我沒事的。」
我斂了眉目,收回剛剛在面對安暮年時的強硬神情,扶著他在沙發上坐下。
他的身上,即便披了外套,也仍是觸感冰涼。就算是這炎熱的夏季,也無法捂熱他的體溫分毫。
我不禁為他這個樣子感到心疼,看著他越發虛弱的身子,我的心底不禁湧起一陣沒來由地害怕。
「咳……」他輕咳兩聲,低低說道「暮年,上一輩的恩怨,與我們無關,你就不要再記恨她了。」
我默不作聲得替安堇年整了整有些散開的衣領。
病床上的安暮年在聽到他的話后,有些炸毛,憤慨道「是啊,上一輩的恩怨,可安堇年,你憑什麼能說得這麼輕而易舉。是因為你從小是被那個女人養大的,所以,你捨不得恨……」
安堇年在安暮年地話語逼迫下,陣陣嗽「咳……」
一直袖手旁觀的我,終於忍不住插嘴道「安暮年,你憑什麼打著為你媽復仇的幌子來要求堇年幫你。在你眼裡,任阿姨罪不可赦,可在堇年眼裡,那可是從小把他養大的人,縱然沒有血緣關係,也剪不斷那一聲叫了二十幾年的媽媽。」
安堇年肩膀抖動,咳嗽加劇「咳……」
我不安道「堇年,你沒事吧。」
他搖頭,抬手掩面,卻在手剛觸及到他唇瓣的那一刻,有一絲櫻紅從他的手縫之間溢了出來。
我隨即驚叫出聲「堇年,你……」
淚水因為一時激動當即淌了滿臉,一滴一滴,不受控制的往下落,無論我怎麼努力吸氣,也無法阻止半點。
安堇年的臉色一片煞白,仍在不斷咳嗽。
我被這一幕嚇到,拉著一旁的徐妍,驚慌失措道「徐妍,快去叫醫生。」話語里的無措與慌亂,或許連我自己都不曾察覺。
這一刻,我怕極了,比知道真相的那一天還要怕。
還準備質問的安暮年,顯然也被安堇年的樣子嚇得不輕。顧不得身上疼痛,從病床上一撲而下,整個人直直撲在了地上,與地面來了個親密接觸。
他疼地在地上翻滾了兩圈,才低沉著嗓音問「他怎麼樣了。」
詢問話語里的生疏,像是生平第一次這麼平和的跟人說話。
「堇年……」我連連搖頭,眼裡心裡除了擔心還是擔心,根本顧不得去回答安暮年的問話。
安堇年艱難地搖了搖頭,寬慰我道「放心吧,我沒事。」
「你少忽悠我,都吐血了,怎麼會沒事。」他不說話還好,他這一開口,隱在眼眶深處的淚水唰的一下湧出,如傾盆大雨迎面而來。
哭聲頓時響徹整間病房,如雷貫耳。
徐妍拉著余笙,在一旁勸道「沒事,沒事,林夕寶貝,我跟余笙這就去叫醫生,你別急。」
我抹了把眼淚,一邊替安堇年擦拭嘴角的血跡,一邊嗚咽著說「那你倒是快去啊……」
「好,好,好,馬上就去。」徐妍被我的舉動嚇到,一連應了三個好字,才拉著余笙跑出病房。
從地上爬起的安暮年,大跨步的走近,在安堇年的另一側坐下「哥,你沒事吧。」
我推他,埋怨道「你走開,都怪你。」
明知安堇年的病情與他無關,可我還是忍不住出聲責怪。
安堇年仍是搖頭,語氣無力「我沒事。」
我不滿道「他都把你氣成這個樣子了,你還替他說話,你知不知道,以你現在的身子,會撐不下去的。」
手不自覺地輕微顫抖,接下來的一幕,我已不敢想象。
如今多出來的時間,都是我們在與死神抗爭過程中得到的勝利,只是這種勝利,會堅持多久,誰也不知。
我沒想到,無論我怎麼小心翼翼,該來的終歸是來了。
安暮年無疑是最有力地一把利刃,活生生地扯開這一道道疤,讓安家所有的人都牽扯其中,難以自拔。
現如今,安母昏迷不醒,安父被公事纏身,無暇分身。而安堇年,也在他的話語下,被激吐血。
其實,一切本不必這樣的,若不是安堇年還懷著在知道真相后的一絲愧疚,若不是因為安母的養育之恩,他根本就不需淌這趟渾水。
畢竟,他也是無辜的。
「對不起,我……」安暮年低頭,眸中快速閃過一絲愧疚。如玉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已然不知該怎麼開口。
我抱起安堇年的上半身,讓他的頭枕在我的肩上。
只聽得他央求道「暮年,放下吧,放下,回安家,撐起我在安氏的擔子,咳……」話還未完,又是一陣咳嗽「如今我的身子也已經快不行了,能活一日便是一日,所以,能不能答應我,看在母親她昨晚救你的份上,原諒她。」
「我……」安暮年沉默低頭。
……我偷偷抹了抹眼淚,拚命壓抑住快要溢出喉嚨的嗚咽聲。
能活一日便是一日,原來在他的心底,是這麼想的。
是已經不對活著抱有希望了嗎?還是,已經放下了我,準備坦然面對死亡。
微顫的手搭在安堇年的肩上,不知該如何收回。
安堇年繼續用著他那微弱地聲音勸道「就當是滿足我最後的一個心愿,放下仇恨,回到安家,我相信爸爸會給你一個好的交代的。」
安暮年張嘴「哥,那麼多年的恨,你叫我怎能放下。」他說著眼圈泛紅「我還記得,媽她臨死前念叨的一直是你的名字。她說,她對不起你,她還說,當年在得知你叫安堇年時,她便給我取名我叫安暮年,她說我們兩兄弟,是鐵打不動,刀嶄不斷地聯繫,繁華落暮,堇色安年,便是她唯一能賦予我們的。」
「這些年,我一直活在仇恨里,唯一想要做的,就是復仇,以毀滅安家為目的。可在得知你得了重病後,我心生不忍,到底沒有親手毀掉這血濃於水的親情。我想著,沒關係的,只要殺了那個女人,也一樣是復了仇。可現在,你竟然叫我原諒她,這麼多年的恨,又豈是說原諒就原諒的。哥,你不是我,又怎會懂我與媽媽這些年的舉步維艱。」
「夠了,安暮年,你沒看到他都成什麼樣了嗎?你還非要在話語上佔得上風,退一步又如何,放下仇恨又如何,你眼中的這些東西有比你哥的命還要重要嗎?」我摟緊安堇年的肩,斥責道。
我終是無法再容忍安暮年這般言語肆無忌憚的說下去,安堇年越來越白的臉色告訴我,他,快要撐不住了。
果然,我的話音才剛落,安堇年那細長的睫毛便開始顫動,眼皮略顯疲憊的一睜一跳,緩緩合上。
「堇年,堇年……」我再次被這一幕嚇得失了魂,不斷搖晃著他的身子,不停地呼喊,只求他能在下一秒睜開眼睛看看我。
突如其來的意外,總是這樣猝不及防。
我突然很怕,未來的某一天,他也會像現在這樣,還未同我好好說再見,就已和我成了永別。
那種被無措填滿心扉的感覺實在是糟糕透頂,讓我除了想哭,便還是哭,彷彿已經想不出還有什麼東西能替代我此刻的悲傷與心情。
錯落的時差,餘下的時光,安堇年,我們的日子還有多久。
我仰頭望天,任由淚水從臉上滑落至脖頸,再從脖頸滑落至心臟的位置。
那裡,此刻正顫巍巍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