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然（三）

T的失眠症好了。

他本以為昨晚是受傷后所陷入的昏迷，而今晚，他是真的確認，他能安然入睡。

T一覺睡到了天亮，如果不是扶瑤喚醒他，他大概還不會那麼快醒來。

他睜開眼，第一個看到的人是扶瑤。

她白皙俏麗的臉上，總是帶著溫柔的淺笑。她會端著一碗熱乎乎的粥，一口一口地喂他，就像……就像一個親切和藹的母親，對待孩子那樣周到體貼。

T原本如同死灰一般的心，似乎慢慢復燃了。他還是那麼地安靜，可他的世界並非完全的靜默。

有一個會擔心他無聊的人，她彷彿自言自語般，又像和他交談似的，同他說一些她生活中的趣聞軼事。

但她並不煩人。

「為什麼一直待在這裡？」

T看著扶瑤，問道。

她此時在低頭專註地讀著一本書——從一旁的櫃頭上拿的。

「這裡有書看。」聽見T的疑問，扶瑤抬眸望向他，微笑著說。

像是怕他誤解一般，扶瑤又補充了幾句。「因為我是文學專業的，所以平常喜歡看書，這裡的書都很珍稀。」

其實她明天並不想去參加真人CS，可是剛剛T的問題，讓她明天不得不去。畢竟她之所以來到烏臨山，又恰巧遇見受傷的T，都是因為她要參加真人CS而提前來探路。

扶瑤腦中閃過許多想法，面上卻不顯露。她微微偏頭，含笑看著T，「我是一家私企的小文員，謝陸你是做什麼的？」

「IT。」

T依舊簡明扼要地回答。

扶瑤的臉上露出了燦如陽光的笑容，說：「真好。我們有互補的特長，也有共同的愛好，所以，我們一定能成為很好的朋友。」

聞言，T的神情淡漠，恍若描述事實般，「不能。」他是冷漠無情的殺手，他的生活註定與常人不同，他會日日活在暗處與偽裝之下，而不是像普通人一樣。

對他的話，扶瑤只是輕輕蹙眉，隨即，她便有些孩子氣似的，嗔道：「能！我們打個賭，看究竟能不能！輸的人答應贏的人一個條件，好不好？」

末了，扶瑤的語氣又輕緩下來，像詢問意見一樣的小心翼翼，又隱含期待。

T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答應了，而後回憶起來，他便想著，也許是因為她救了他，又或許是因為他不再如之前那樣——即將燃燒殆盡。

這晚的月光格外皎潔明亮，扶瑤卻出乎意料地失眠了。

她對於明天的比賽，心中感到忐忑不安。她害怕如同劇情中的顧然那樣，但應該不會的。她擔心，T會像劇情里發展的那樣，走上復仇不歸之路。

不會的，一定不會。

扶瑤在心裡強調。

原劇中，T之所以要復仇，是因為劉風為了救顧然，為了贖罪，犧牲了自己，而顧然則請求T為她報仇，這才有了原劇情的發展。

現在情況已經完全不同了。她不會重複顧然的悲劇，劉風應該不會犧牲，那麼，T就不會有那樣的結局了。

這麼一想，扶瑤的心倒是稍稍平靜下來，漸漸入睡。

然而，很多事情，都有變數，是無法完全控制的。

扶瑤一大早就出了門，她跟劉風說過，今天就由他負責T的飲食了。

扶瑤不想搞特殊，還是乖乖地到了集合地點，當看到她出現時，柯凡、顏耳和方緒等人依舊面露驚艷，又殷勤不已。

但扶瑤卻不似原劇情中的顧然那樣，性格溫和，言行大方，她的神情是冷淡的，舉止間也散發著不易親近的氣息，儼然一副拒人千里的姿態，她不想給他們半點她好欺負的錯覺。殊不知，這更加引起了柯凡他們三人的征服欲。

在比賽中，扶瑤與柯凡分到了一隊，她並不驚訝，劇情中也是如此。

這一次，扶瑤沒有給樂落霞偷走地圖和指南針的機會，即使她的言語與眼神中總是透露出對扶瑤的敵意和不喜。

從扶瑤來到這個世界開始，事情的發展就已經偏離原來的走向。這是扶瑤令自己安心的佐證，可她沒料到，人的心是無法掌控的，尤其是被慾望瀰漫的心。

扶瑤以為自己不迷路，便不會淪落到原劇情中，顧然的悲慘結局。

可她錯了。

柯凡三人早有計劃，他們會暗自跟蹤她，等她一人落單時，再擒住她。

一開始，扶瑤便很快被淘汰了。她不想玩下去，所以她故意被打中。

她要離開這片叢林。而去往別墅的路，她早已銘記於心。

扶瑤本還想回營地一趟，取回自己的背包。可她沒走多遠，便發現她的身後跟著柯凡，扶瑤冷淡地注視著他，意思很明顯。

柯凡卻絲毫沒有被發現的窘迫，他勾唇一笑，大大方方地走到扶瑤面前。

「為什麼一直跟著我。」扶瑤的語氣無比冷淡。

「你覺得呢？」在柯凡說出這話時，他的笑容變得有些詭異。

扶瑤直覺不對勁，連忙從口袋裡掏出了防狼噴霧，毫不猶豫地對準柯凡，並狠狠地踹了他一腳。然後，她轉身就跑，只隱隱地聽到身後傳來柯凡的咒罵聲，還有急切的腳步聲。

她用最快的速度全力奔跑著，幸好，顧然的身體素質不錯。

即使已經瞧不見柯凡的身影，扶瑤也不敢停下，不敢放慢。她就這麼一路跑到了朱教授的別墅，推開大門進去，然後關上。

這時，扶瑤才徹底鬆懈，她身體一軟，就這麼倚靠在門后坐下來，急促地喘著氣。

T是聽到了開門關門的聲音，他警覺地起了身，悄無聲息地走到了房外，卻沒想到，看見的是她。

此刻的她，身著迷彩服，襯得她愈加的明艷照人，可她的神情不似先前的溫和，反而帶著些劫後餘生的恐懼之色。

T微微地皺著眉頭，正想出聲。

扶瑤卻已經察覺到他，她抬頭一看，她的視線便與T的目光交匯在了一起。T清楚地瞧見，她的眼神中，帶著明顯的欣喜和慶幸。

T就站在欄杆處看著扶瑤自己走了上來，一直走到他面前來。

「這次的比賽一點都不好玩。」扶瑤的臉上掛著淺淺的，淡淡的笑容，足以可見她此時的勉強。

T並沒有問她原因，因為她沒有說。她不說，他便不問。

扶瑤說完后，看到T淡漠的神色，奇怪的是，她莫名地感到了安心。明明他看起來一點都不關心她，明明他看起來那麼地不近人情，可扶瑤還是從中感受到了一種屬於T的理解與寬慰。

她又否定般地笑了笑，這大概是錯覺。

方才柯凡的行為雖然沒有對扶瑤造成實質傷害，但她聯想到顧然原本的下場，還是有點驚魂未定。甚至於，她想要離開這個別墅。

可是T還在。

扶瑤想了想，抬眼望著T，問他：「謝陸，你願意和我一起走嗎？」這話所包含的各種涵義，扶瑤沒有去深思，她不想繼續待在這裡，又不能獨自一個人走。

T直直地看著她，並未立即開口。她清澈純凈的眼眸中，隱藏著祈求與期待，分外動人。

扶瑤見T沉默不語，隨即他便轉身進了房間，她一臉怔愣不解，然後她看到T在解開自己腹部的繃帶。

這是要一起走的意思嗎？

扶瑤在心裡默默思忖，可她下一刻就聽見了開門聲，伴隨著粗獷的男聲。

是劉正他們！

扶瑤趕緊躲進了T的房間，把房門關上。

T自然也聽到了樓下的聲音，只是他不明白她慌張的原因。而後，他便知曉了。

劉風端著比平時豐盛不少的飯菜進了T的房間，一見到扶瑤也在，劉風的神情便慌亂起來，他的語氣中都帶著急迫與緊張，「你們趕緊走，尤其是顧然，千萬不能讓他們看見顧然！」

T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說：「好。」

「劉助理，你跟我們一起走，好嗎？」扶瑤知道劉風如果留下來，免不了又是慘烈收場。他是個好人，她希望他能好好活著。

劉風搖搖頭，他自嘲似地笑了，說：「我不走，我的幾個堂兄，是因為我把他們從族裡帶了出來，他們才有機會去禍害那麼多無辜的人。人的心怎麼可以這麼骯髒！」

說到後面，他都掩蓋不了自己心中的憤怒。

T沒有接話，這和原劇情有些不同。扶瑤先是望了他一眼，但她隨即便意識到，這變化大概是因為她。

劉風平復了一下情緒，他的神色有些糾結，他猶豫地看了看扶瑤，又望向T，他對T說：「我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嗎？」

「我做事收費很貴。」T說。

扶瑤在一旁沒有說話，她安靜地站著。

劉風聽了T的話，便從床邊的柜子里拿出了自己的存摺遞給T。T打開望了一眼，便說：「夠。」

「我想請求你，將刑房裡的女孩子帶走......」

他的話還未說完，扶瑤就忍不住道：「等等，你是說他們帶回了一個女孩？」難道沒有顧然，也會有其他的女孩被他們帶回來，而劉風也會犧牲嗎......

劉風有些疑惑，但他還是點點頭，「是的，所以我想請你們，帶她走，不然她會沒命的。」

扶瑤自然知道女孩如果留下來的下場，她心生惻隱。

而T答應了劉風的請求。

「如果你們以後有機會回來的話，我希望你們可以幫我把朱教授帶到城裡去，拜託了！」劉風懇切地看著T和扶瑤。

「你可以跟我們一起走。」T對他說。

劉風卻拒絕了，他帶著決然的眼神，又朝扶瑤和T笑了笑，「我要彌補我的過錯，不能再放任他們一錯再錯下去。」

話一說完，劉風就轉身走向門口。

「劉助理！」扶瑤正欲上前阻止他，可T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扶瑤還沒回頭看T，就被劉風回首看向他們時，那決絕的神色怔住，他說：「一切就拜託你們了！」

然後，他就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

「謝陸......」扶瑤扭頭看著T，他還未鬆開她。

T的語氣十分平淡，「別人的事不關你的事。」

扶瑤知道，這是他在原劇情中，對劉風說過的話。

「他會死的，謝陸。」

「你去了，你也會死。」

T好似在描述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一般。

扶瑤早該知道，他太過冷靜，近乎冷酷。可她又有什麼資格去質問他？至少在這一刻，她不想死。

T沒有給扶瑤繼續思考的時間，他只是對她說：「你去外面等，我去找那個女孩。」

扶瑤沒有說話，她聽從他的安排。

此刻已經日薄西山，晚霞遍布。

扶瑤感到了冷意，她有些痛恨自己，可她又無能為力。

劉風是因為有她和T在，而終於下定了決心要贖罪，同時為了給他們製造機會去救那個女孩，才那麼毅然決然地赴死。

她隱隱理解T的想法，他知道劉風之所以如此的原因，所以他去救那個女孩。

扶瑤在外面並沒有等很久，她沒有想到，劉風口中的女孩居然是樂落霞。

T扶著臉色蒼白而眼神絕望的樂落霞快步走了出來，扶瑤並未注意到，樂落霞望見她的那一瞬間，絕望的眼神變成了怨恨。

「……顧然……顧然！」

樂落霞的聲音低啞無力，卻帶著刻骨的恨意，她死死盯著扶瑤，「都是你……要不是為了找你，我就不會被這些禽獸抓住……不會被張慕涵拋下……」

扶瑤並不知道因為她在比賽中的突然消失，帶來了怎樣的後果，可她現在並不想在這裡和樂落霞爭論。

「不管什麼事，都等到離開這裡再說。」

扶瑤走上前，準備和T一起扶著樂落霞。

但樂落霞直接推開了她，還有T。然後，扶瑤就見到樂落霞的臉上露出了夾雜著絕望、怨恨以及快意的笑容。

「啊——」

樂落霞在故意引劉正他們來，她已經絕望得扭曲，生的希望對她而言，不如死的陪葬。

T在她尖叫時，就乾脆地打暈了她，可已經來不及了。因為，扶瑤聽見匆匆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T當機立斷地決定只帶著扶瑤走，他牽起她的手，快速跑了起來。

扶瑤跟著他的步伐跑著，然而，身後的人卻步步緊逼。

T感覺到扶瑤忽然鬆開了他的手，然後，他聽到她輕柔而平靜的聲音。

「你走吧，謝陸。你的傷還沒好，打不過他們幾個的。」

T當然清楚，他是個殺手，這種情況下，他應該果斷地拋下她，可他發現，他無法乾脆地丟下她一個人。

於是，她替他做了決定。

她留給他的只有一句話，她說，「不要報仇，好好活著。」似是請求，又像是最後的低喃。

T就這麼望著她的背影，如同劉風一樣的毅然決然。

真是……太奇怪了。

T不知道她為何讓他不要報仇，他本想遵守她的話。

可就如同他沒有完成劉風對他的委託一樣，他也沒有遵守到底——她的請求。

扶瑤並不想死。恰恰是為了生，她才對T說出了那樣的請求。

不要報仇。

原劇情中，他能遵守與劉風和顧然的約定，現在，應該也能答應並完成她的請求……

然而，扶瑤她想錯了。

她，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