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螟災遍天下
葉建平手持帛書離開后大約三刻鐘,馮駒敲響了緊閉的房門,「白公,平陰縣縣長求見。」
因為平陰縣人口不足一萬戶,所以,此地長官只能稱呼為縣長,而不是縣令。
白明哲立刻整理好衣衫,打開了房門,「汝先請縣長到平陰驛小廳,吾一會兒就到。」
「諾!」馮駒退出去,立刻去通知。
「咚!」房門再次關閉。
白明哲立刻走到木塌旁,將自己繡衣御史的官服拿出來。
他作為長安派出來的御史,在會見地方行政長官的時候,必須要衣著整齊,顯示朝廷威嚴和風範,而衣服的穿著,有嚴格的規定。
西漢總體承接秦制,官服清一色的黑,寬袖束腰。
對一般的服裝,並沒有什麼禁例,只有一點不被允許:一般人不能戴劉氏冠。
劉氏冠,是劉邦當亭長時用竹皮自製的一種冠。所謂:「爵非公乘以上,毋得冠劉氏冠。」
西漢遵循秦創立的二十級軍功爵制:公士、上造、簪梟、不更、大夫、官大夫、公大夫、公乘、五大夫、左庶長、右庶長、左更、中更、右更、少上造、大上造、駟車、大庶長、關內侯、徹侯。
沒有第八級,根本無權佩戴劉氏冠。
在西漢時期二百年之中,服飾皆實行「深衣制」
顏色方面,除了上朝穿的是黑色之外,按季節不同,春青,夏朱,季夏黃,秋白,冬黑。
按理說,現在處於秋季,白明哲應該穿白色,不過,他拿出來了黃色的衣服。
劉徹即位之後,將劉邦的水德改為土德,而五行之中,土德為黃色。
他穿黃色衣服,彰顯的是大漢皇室的正統地位,彰顯自己效忠的是皇帝劉徹!
對線銅鏡將衣服、普通發冠整理完畢,他推開房門,向平陰驛小廳走去。
他抬頭挺胸,使自己保持著威嚴的狀態。
靴子將地面踩得「咚!咚!咚」作響。
他出了房門,下了樓梯,向左側走了大約二十幾步,便到達了小廳。
推開門,映入眼前的是一個穿著官服的中年人,
白明哲笑著喊道:「平陰縣長,吾來也!」
中年人急忙起身,拱手作揖,「平陰縣縣長陳尊,見過上使。」
白明哲亦拱手作揖,笑著說道:「縣長客氣了,君與吾皆為陛下效命,並無上下之分。」
縣長銅印黑綬,秩六百石,官職並不比他低。
「陳公請坐。」白明哲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待陳尊再次跪坐之後,他也跪坐下來,「敢問縣長,突然拜訪,所為何事?」
陳尊苦笑一聲,再次拱手,「上使,實不相瞞,吾此次前來,有事相求。」
白明哲身板挺得更直,嚴肅地說道:「請講。」
「上使,敢問代國被螟蟲洗劫之事,陛下知否?」
白明哲歉意一笑,「抱歉,這個本官不清楚……若是代王稟報長安,陛下理應知曉。」
「唉。」陳尊嘆了一口氣,眼角流出幾滴眼淚,「白公,實不相瞞,在八月之後,螟蟲泛濫,莊稼收成極差。在十稅一之後,百姓根本填不飽肚子。若是再這樣下去,必定會餓殍遍地,屍橫遍野,大量的百姓流離失所。」
「三年前黃河決口,濮陽附近的災民皆湧向代國邊緣。吾等奉代王之命,聚集糧食,賑濟災民。然而,三載已過,黃河決口非但沒有治理成功,反而被淹沒的地區越來越大,災民越來越多。」
「三年前,馬邑之圍亦在代國發生,大漢十幾萬軍隊的糧食,皆由代國供應。雖然代國處於中原邊緣,產量尚且可以,但是為了支撐那一場戰爭,文景二帝時期積累的糧食幾乎消失殆盡。」
「就在今年正月,雁門西南又發生黃河決口事件。陛下發卒萬人治理黃河,代國奉長安之命,運輸官倉糧食超千萬石。如今數月過去,糧食幾乎消耗殆盡,甚至,太原郡各地大量的倉廩出現空倉!」
「如果再這樣持續下去,不出三個月,太原郡的糧食將會消耗殆盡。若是螟蟲之災持續擴大,太原郡官倉無充足的糧食,百姓該如何度過這個寒冬?」
白明哲臉色微變,驚呼一聲,「災情竟然這麼嚴重?黃河三年泛濫,竟然使代國官倉出現空缺……君可否稟告代王?可否派人前往長安,通報陛下?」
陳尊嘆了一口氣,道:「代王之處吾已經派人通知……至於長安,也派遣過專門人士。然而,皆無回應。」
白明哲沉吟一聲,詢問道:「君可知吾大漢發生螟災的範圍?」
陳尊猶豫一會兒,才說道:「這……略有所聞。」
「請君明言!」
「唉,好吧。」陳尊嘆了一口氣,將自己知道的情報說出,「根據消息,螟災範圍極廣,不僅僅是代國,梁國、長沙國、淮南國亦有災情。至於代國之外災情的嚴重程度,下官並不知曉。」
「嘶!」白明哲倒吸一口涼氣,驚呼一聲,「竟然如此嚴重!」
他也許明白為什麼代國、長安都沒有給回應了。
若是全國範圍都出現了災情,那麼,根本沒有多餘的糧食供給他國。
大漢主要的糧食產地為中原地區、川蜀之地。
如今中原地區的梁國也有蟲災,他們自顧不暇,怎麼可能分糧食給別人?
至於川蜀的糧食……想要運送出來,還不知道要到哪個猴年馬月呢。
白明哲用手指敲了敲案幾,沉聲道:「君可知雁門郡倉廩糧食是否充足?若是可能,吾可以修書一封,請代王徵調雁門之地的糧食,賑濟災民。」
他原本以為陳尊會因為自己修書一封,開心得蹦起來,可事實完全相反。
陳尊竟然尖叫一聲,瘋狂地擺手,「不可!萬萬不可!雁門之地的糧食不可動!」
「不僅僅是雁門,平城、北地、隴西等地的糧食都不可動,這是文帝留下的規矩。若是邊關糧食減少,軍心勢必會下降。若是匈奴人趁機進攻,如何抵擋?哪裡的糧食都可動,唯獨邊關不可動!」
白明哲猶豫不決,「君言之有理,但,總不能放任百姓活活餓死吧?短時間內,匈奴不會發動大規模進攻的。只要明年收穫充足,完全可以再補償雁門。」
「不行!哪怕是餓死,吾平陰縣也不會接納雁門的糧食!況,本次螟蟲之災,雁門之地也不好受,他們的糧食勉強支撐而已。」
白明哲嘆了一口氣,有一種深深地無力感,「明哲所提君皆不同意,君言有事相求……敢問,君打算怎麼辦?只要能夠令百姓度過寒冬,明哲願全力以赴,幫助陳公!」
明眸閃爍,陳尊咬了咬牙,說出自己的計劃,「下官希望白公修書一封,請陛下允許徵調函谷關附近倉廩的糧食!自七國之亂后,函谷關軍倉積攢糧食幾十載,其數量,一定可以支撐代國百姓度過這個寒冬。」
白明哲忽然一笑,「函谷關!君所圖非小啊,這可是長安的外屏障!」
陳尊口中的函谷關並不是公元前115年修建的漢代函谷關,而是春秋戰國遺留下來的秦函谷關!
作為天下第一雄關,函谷關是大漢中央與諸侯國的天然屏障。
自古以來除了匡章、劉邦、項羽之外,再也沒有人攻入秦函谷關。
當年的七國之亂,諸侯王直接打都不打,他們知道,以他們的能力,函谷關打不下來。
在聽到陳尊打函谷關主意的時候,白明哲驚訝的心臟都差點從喉嚨里蹦出來。
他用右手摸著自己的下顎,呢喃一聲,「雖然陛下不一定同意,不過,照目前來看,這恐怕是最好的辦法了。」
賑濟黃河災民、支持馬邑之圍,官倉的糧食肯定消耗的差不多。如果想要徵調糧食,肯定要動用軍倉。
距離代國最近的大型軍倉,一共有十座。
分別是河東、河南、函谷關、上黨、北地、太原、上郡、雁門、晉陽、平城。
如今河南、河內、上黨自身難保,更別說提供糧食了,而其他的幾個,除了晉陽之外,都是屯兵重地。
若是從軍事重地調兵,估計還沒等著劉徹回復,先讓那些持刀將領大卸八塊了。
所以,從駐軍以及守將來看,從函谷關調糧,成功的可能性最大。
白明哲用牙齒咬了咬嘴唇,道:「敢問,除了代國之外,其他的郡國,依靠自己的糧食,能夠撐過螟災嗎?」
陳尊咬咬牙,道:「白公,吾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但說無妨。」
陳尊激動地說道:「若是君請陛下調函谷關糧食支援代國,代國一定可以撐過災情,但其它的郡國,除了梁國之外,真的不好說。若君憑藉繡衣御史之職直接從函谷關徵調糧食……可活數十萬人。」
白明哲眼睛一眯,道:「君此言何意?」
陳尊也不藏著掖著了,直接明說:「是這樣的,今年雨水充足,根據過往經驗,將會是一個寒冬。各地官倉糧食不多,除非全國各地皆放軍倉之糧,否則,很多絕收之縣的百姓撐不住這個寒冬。」
「而在沒得到陛下命令之前,地方官員擅自放糧,要夷滅三族,哪怕是諸侯王也不行!整個天下,除了陛下之外,唯有君這個繡衣御史擁有放糧之權!」
繡衣御史,代皇行事!
現在,除了皇帝,天下只有白明哲掌放糧之權。
白明哲忽然感覺內心沉重,精神有些恍惚,「卿的意思是……希望吾登高一呼,告訴天下官員,開軍倉,救百姓?」
如果真的這麼做,天下勢必大亂不可。
到時候,估計自己還沒有和鄭當時匯合,就被來自長安的中尉甲士捉回去了。
劉徹最反感有威脅他的人存在,若是真的通知天下開軍倉,夷滅三族只是最輕的處罰。
陳尊拱手,「君說的對錯參半。下官的意思是,君直接徵調函谷關的糧食,運送至代國。屆時,先例一開,天下郡國斷然爭相模仿,打開軍倉。最後,百姓可活!」
「吾懂了,觸一發而動全身、千里之堤潰於蟻穴。」白明哲輕聲說道,「君這個方法,相當巧妙,不過,吾還需要考慮考慮。」
「白公!」陳尊忽然起身,走上前,俯首在地,磕了三個響頭,「天下百姓存活,皆在君一念之間。」
不知何時,陳尊已經淚流滿面,哽咽的聲音,令白明哲內心沉重,「實不相瞞,若是君不來,下官也打算開軍倉,救濟百姓。只是,僅能活平陰縣一城百姓耳。」
「君與下官不同,吾僅僅地方一介小官,君乃監察天下之至官。若君行動,天下百姓可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