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白褚之交
白明哲起身,快步上前把陳尊扶起來,「陳公請起,君之拜,明哲不敢當!只是君之言,太過不忠。本官受之於陛下,自當忠心於陛下。」
「難道君忍心亡天下百姓?」陳尊詰問一聲,「若是災民眾多,再次爆發陳勝吳廣之事,為之奈何?」
「這……」白明哲還是有些猶豫。
「這樣吧,既然君擔心,吾還有一法!讓三老出面,對君請求。」陳尊沉聲說道,「屆時,即便陛下怪罪,有三老在,任何人也別想在平陰縣傷君,哪怕是中尉甲士,依舊不行。」
大漢提倡孝道,以三老掌教化。
三老,並不是三個人,而是一個人。
《漢書·高帝紀上》云:「舉民年五十以上,有修行,能帥眾為善,置以為三老,鄉一人;擇鄉三老一人為縣三老,與縣令、丞、尉以事相教,復勿徭戍。以十月賜酒肉。」
白明哲連聲拒絕,道:「三老德高望重,此事還是不勞煩三老了。」
「吾代替陛下監督治河之事,按理說,這種事情不應歸屬本官。但,為保證治河民夫之安全,本官實際上打算徵調晉陽守軍,加強對匈奴的防備。如今看來,倉廩不足,根本無法調動一萬士兵。」
他閉上眼睛,嘆了一口氣,「陳公,這個忙,吾可以幫,調動函谷關糧食,亦可以不上奏陛下。然,君必須要先妥善處理一件事。」
「請白公明言。」
重新睜開眼睛,白明哲的雙眸變得明亮了許多,「從函谷關運輸糧食,必須行動迅速,動作麻利。由於函谷關靠近長安,三日之內,陛下斷然會知曉。也就是說,吾等必須在三日之內,越過河東,將糧食運進太原郡境內!」
如果真的做,他可不想功虧一簣。
「白公所言有理。」陳尊點點頭,「在行動之前,下官會修書一封,告知太原郡各縣,讓他們派人接應。」
「不夠!」白明哲搖搖頭,「即便是接應,也無法在三天之內完成糧食的轉移。陛下只需要下達口令,派遣中尉甲士進行攔截,只怕糧食還沒有到達百姓的手裡,就被扣留了。」
陳尊這就有一些摸不著頭腦了,派人接應已經是想到的最好的方法,於是,好奇地問道:「那……依君之見,這如何是好?」
白明哲嘴角上揚,嘚瑟一笑,「吾以為,吾等可以來一個分段運糧!」
陳尊恭恭敬敬地彎下腰,「請君賜教。」
「吾先修書一封,令河內郡守從河內軍倉中準備三十萬石糧食,在行動的時候,爾等將糧食從河內運送至太原,而吾則帶人,將函谷關之糧食,運輸至河內!」白明哲嘿嘿一笑,「如此一來,只需耗費一半的時間,就可以完成糧食的運輸!三日時間,足矣!」
陳尊被這個計劃驚到了,這真的是臨時想出來的?
於是不由得驚呼一聲,「白公大才!」
「陳公謬讚了。」白明哲揮揮手,謙虛地說道,「既然如此,公何時聯繫各縣?」
陳尊聲音洪亮,「白公放心,吾這就修書,通知各縣。」
「且慢!吾覺得此事不可!」褚大的聲音忽然從門外傳來。
陳尊眉頭一皺,盯著門外,「汝是?」
褚大高喝一聲,「吾乃董仲舒、胡毋生之門徒,蘭陵褚大!」
「褚兄,君來了。」白明哲小跑到門口,將褚大請了進來。
褚大憂心忡忡,一邊走,一邊對白明哲警告道:「賢弟,若君不上報長安,利用繡衣御史身份徵調函谷關之糧食,開倉放糧,救濟代國百姓,天下勢必會大亂!到時候各地官員必定會進退兩難,在大義與德性之間進退維谷,汝讓他們如何取捨?」
一般來說,各地的官員都是從當地選拔而出。
若白明哲真的做出那種大逆不道之事,其他郡國的百姓勢必會攀比,當時候百姓們用不顧鄉黨之死活的罪名來威脅地方官,當地官員該怎麼辦?
是繼續忠於劉徹,派兵看守糧倉,還是順從百姓之訴求,同樣打開倉廩,救濟災民?
於義於忠?
無論是哪一種做法,官員都不會願意承受。
「況且,汝要如何說服右內史,讓他同意打開函谷關的軍倉?」褚大補充一句。
如今還沒有實行平準法,函谷關各地徵收的糧食都歸右內史管轄。
想要開倉放糧,沒有右內史的手令,鎮守糧倉的部隊絕對不會聽的。
右內史的治所位於長安縣,長安縣距離長安城不足百里,為了小命,右內史勢必不會輕易答應。
因為劉徹要是因此震怒,他跑都來不及。
說不定第一天晚上下達的命令,第二天一早捉拿他的中尉甲士就到了。
人家不至於為了一些和自己不想乾的百姓,拿官帽來賭。
「褚兄,吾就沒打算說服右內史。吾打算直接帶人去函谷關軍倉,讓守護倉廩之人開門。」
褚大搖了搖頭,「此舉不可行,他們只看手令!哪怕君帶去的人再多,也不可能動搖他們的信念。」
「這個君就放心吧。出發之前,陛下可是給了任命手令的,繡衣御史的行為,代表的就是陛下的意思。」白明哲請褚大入座,然後粲然一笑,「況且,想要協助大農令疏通河道,必須要調動晉陽守軍。而調兵的前提——軍糧充足。開函谷關倉廩,這是在協助大農令,哪怕陛下追究起來,吾亦不懼!」
褚大不是傻子,聽了之後,反應了過來,他聲音都顫抖了,道:「汝難道想要假借大農令的名頭,令函谷關周邊倉廩大開?」
白明哲鼓鼓掌,大方的承認,「然也。吾要用陛下手令,大農令口令!」
「不可!汝這是在往絕路上走!假傳命令,再加上隨意開倉,無論哪一項罪名,都足夠汝死上十次了!」褚大不斷地搖頭,同時,用充滿了殺意的眼神盯著陳尊。
就是這個傢伙,導致白明哲想不開!
他現在貌似明白了孔子誅少正卯時候的心情了。
他在考慮,要不要殺了陳尊!
褚大已經決定,無論白明哲提出什麼樣的主意,他都不會同意。
白明哲怒了,呵斥一聲:「褚兄,難不成汝想要眼睜睜看見數以萬計的百姓因此亡命乎?」
褚大心裡憋著的火也爆發了,他抻著脖子,怒吼一聲:「百姓之命是命,汝之命難道就不是嗎?」
「君不用擔心吾,吾自有保命之法。」白明哲目光炯炯,聲音鎮定。
「既然汝稱有保命之法,那吾問汝,若被判車裂,汝打算如何應對?汝將要犯下的罪行,哪怕是衛侍中,也救不了!」
在褚大看來,白明哲最大的依仗便是衛青。
不過很可惜,他想錯了。
白明哲看了一眼未央宮的方向,道:「若被判車裂,那麼吾便以消息換取存活機會。」
高產作物,只要是皇帝,就會感興趣!
土豆因為目前船隻技術的原因得不到,那占城稻總可以了吧?
一年兩熟到三熟的誘惑,任憑是皇帝還是百官,都要沉浸其中。
占城稻只需百天就能收割,適應能力強,耐旱,好養活。
宋朝時出現的二熟占城稻種植法,都直接激發了人口大爆炸。
既然糧食變多了,那麼就生娃,增加幾張嘴,別浪費了。
況且,那個玩意的產量高得很。
西漢全國平均畝產也就一石半。哪怕是上等田,畝產也不過八石左右。
而一旦占城稻進行大規模種植,哪怕最差的田地,畝產也要逼近十石。
如果不是三代之後的新王出現,哪能出現如此祥瑞?
到時候別說是朝中武將,就是劉徹,也要乖乖地給白明哲拱手作揖,尊稱一聲先生。
想到這裡,他自己也安心了許多。
反觀褚大,心裡越來越沒有底氣。
他聚精會神,眼睛一眨也不眨,就那麼盯著白明哲,沉聲問道:「何種消息,竟然可以使汝免除族誅之罪?」
陳尊也豎起耳朵,好奇無比,他也想知道這個年輕的繡衣御史有什麼力挽狂瀾的方法。
白明哲嘴角上揚,笑容可掬,道「天機不可泄露!總而言之,一旦這一個消息說出來,陛下定會以上卿之禮迎接吾入朝!哪怕是吾被下獄,陛下也要親自沐浴更衣,乘天子車乘,迎吾出來,扶吾上車。甚至,還可能行文王迎呂尚之故事!」
相傳周文王為了請姜子牙出山,可是用車拉了人家八百步。
好大喜功的劉徹,自然不會當過這個刷聲望的機會。
「若陛下對汝的消息不滿意,汝為之奈何?」
「不可能!吾了解陛下的性情!」白明哲自信地回答。
若是晚年的漢武帝,自己很可能活不過三天。
但現在是漢武早期!
只要有人畫大餅,他就敢吃。
歷史上,漢武帝重大的舉措,幾乎都是在元光,元朔,元狩這三個年號的時期進行的。
包括罷黜百家,實行推恩,出擊匈奴。
此時正是劉徹雄心壯志最旺盛的時候,凡是有可能做到的事情,他都敢!
「沒有萬一,褚兄,汝就瞧好吧!」
「賢弟!」褚大言辭懇切,聲調起伏,道:「君真的決定了嗎?」
白明哲攤了攤手,裝作輕鬆地說道:「吾不入地府,誰入地府?」
褚大垂頭喪氣,無精打采,道:「唉,賢弟,吾……」
看出來褚大的糾結,白明哲強顏歡笑,道:「褚兄,此時汝就別參與了。小弟孑然一身,沒有顧慮,然汝身後站著儒家。若發生不測,小弟還指望君幫忙打點呢。」
「賢弟,汝放心吧。若陛下震怒,吾會去求師尊為您求情。以師尊的顏面,陛下應該會有所動搖。」褚大直立在地,對著白明哲彎腰拱手,「君為百姓之心,為兄無法比擬。怪不得大師兄會敗在君的手上。他不冤,吾亦不冤!」
褚大抬起頭,驀然說道:「雖為兄無法和君一起行動,但吾可以與君共患難!」
「褚兄何意?」白明哲心中一驚,急忙說到。
「賢弟,倘若不嫌棄,今日吾二人結拜為異性兄弟!若陛下震怒,判處株連之刑,為兄願與君一同赴死!」
白明哲一愣,「褚兄……吾……」
褚大咧開嘴,笑著說道:「怎麼,看不起吾這一個儒家之人?不只墨家重義,吾儒家亦重義!」
白明哲深呼一口氣,離開跪坐的墊子,走到褚大身邊,鄭重一跪,道:「兄長在上,小弟有禮了!」
褚大哈哈大笑,對著白明哲也跪下了,道:「賢弟,保重!為兄願與君雖不同生,但願同死!」
白明哲也是一笑,「善!」
陳尊被兩個人的行為感動了,他跪坐在墊子上,用袖子擦了擦眼淚,輕輕呢喃一聲,「二人之行徑,恐怕可以稱之為白褚之交了吧?不論這件事成與不成,恐怕百姓都會記住此二人了。白褚之交,極致情義!」
他誠心誠意地對著白明哲與褚大,默默一拜。
不僅是感謝二人的行為,更是對二人表達欽佩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