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往事
入夜。
正是往年裡夏至宮宴推杯換盞的時辰，偌大的皇宮卻已早早冷清了下來。
雲昭有些頭疼的靠在龍椅上。
這鳳枕鳶和燕無歸倒是好，雖沒辦成事兒卻落得一身輕鬆，他卻得面對那些成日里閑的沒事幹就知道上諫上諫上諫逼問他不想給出交代的事兒。
「皇上。」
鬼魅一般的紫金色衣角忽然出現在了雲昭的余光中。
少女清澈冷冽的聲音在雲昭聽起來卻像是催命的鬼符。
「宮主。」
雲昭忙放下手中的摺子，站起身來朝鳳枕鳶回了個禮。
「我想皇上是不是該給在下一個交代？」
少女的眉眼微微皺起，像是真的困惑不解。
雲昭卻知道，她其實什麼都已經猜到了。
雲昭悠悠的嘆了口氣：「已經派人去找風雲府的府主了。他負傷了應該跑不遠，一定還在宮中。」
鳳枕鳶聞言卻微微笑了，「皇上知道在下說的，並不是這個。」
雲昭的呼吸都頓了一頓。
笑的連他自己都覺得假極了：「朕不知道。」
殿中的少女臉上掛著清淺的笑，看上去真像是一幅畫。
輕的幾乎聽不見的腳步聲，在雲昭的耳朵里卻響的如同驚雷。
「在下並不介意，幫皇上知道，或者想起來些什麼。」
雲昭咳了一聲，不自覺的退後了一步：「我們是合作關係！」
鳳枕鳶笑著搖了搖頭：「正是因為我們是合作關係，所以皇上不覺得該有些誠意嗎？」
雲昭的頭皮感到一陣麻意，鳳枕鳶帶給他的是一種來自於靈魂深處的壓迫感。
「朕真的什麼也不記得了。不知道。」
少女已經近在咫尺。
絕美精緻的臉蛋雖然比雲昭要矮上許多，更是從下往上的視角，卻依舊帶著強烈的壓迫。
「我說過，如果皇上不記得我想要知道的事兒，我會幫皇上想起來的。」
櫻桃一般的唇畔忽的張了開來，暗紅的濃霧從口中瀰漫出來，覆蓋住了雲昭的整張臉。
霧氣帶著濃稠的血腥味兒，卻又清涼的讓人忍不住的沉醉。
雲昭的眼前驀的一黑，意識瞬間失去了自主權。
朱雀族，焰雀一族的頂尖天賦，搜魂。
她早就意識到雲昭的不對勁兒了，他對祝鳴的態度，讓人不得不懷疑他和祝鳴之間的關係。更讓她懷疑的，是今日在她攙著燕無歸離開時，雲昭看向祝鳴的那種目光。
濃濃的不舍和懷念。
她可不甘心，就這樣兩敗俱傷，一無所獲。
琉璃瓦在碧藍的天空下泛著好看的光澤，略大些的少年身後跟了個小小的男童。
「鳴兒，嘿嘿，快來追我！」
少年牽著手裡做工精細的紙鳶在不大的庭院里跑著，男童走得磕磕巴巴，身上華貴的衣衫磨破了許多處。
「哥哥——哥哥——」
「鳴兒追我！」
「哥哥你慢點兒——鳴兒追不上——」
「啊——」已經跑出好遠的小少年忽然迎頭撞上了一面牆。
「七皇子？」錦衣華服的女子臉上掛著絕美的淺笑，看向小少年的眼神瀲灧漂亮極了。
小少年不禁有些看呆了，懦懦的向後退了幾步：「你……你是誰？」
女子巧笑嫣然：「看來七皇子是不記得臣妾了，我是你父皇的貴妃，你可以叫我嫣姨。」
「貴妃……？」小小的少年眨巴了幾下長長的睫毛，滿是不解。
「那……嫣姨找我做什麼？」
嫣貴妃笑著搖了搖頭：「不是七皇子在自個兒撞上臣妾的么？」
小少年白凈的臉蛋兒瞬間紅了個透。
「噗嗤。」女子笑了起來，聲音好聽極了，像是天邊的黃鸝一般婉轉動聽，「七皇子真是可愛的緊，不知道七皇子可否賞個臉同嫣姨坐坐？」
少年眉目中滿是羞怯，卻還是點了點頭。
大紅衣衫的女子領著小少年走遠了，男童卻方才追上。
「哥哥——哥哥——哥哥你在哪兒——哥哥——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哥哥丟了……」
畫面一轉。
小少年的身量明顯已經拔高了幾分，那男童也已經長大了不少。
少年看著獨佔了母親懷抱的男童，包子一般的臉鼓了起來：「母妃——」
素色衣衫的女子端坐在木椅上，環抱著手中的男童有一搭沒一搭的扇著風。
「嗯？」
女子的聲音雖並不如之前的嫣貴妃那般動聽，卻沉穩的帶著恰到好處的溫柔。
小少年氣鼓鼓地將手中的小酥餅推到了女子面前：「諾，母妃，我從御膳房偷出來的——」
其實是從嫣貴妃那裡拿來的。
也不知道母妃為什麼不許他和那麼漂亮溫和的嫣姨玩兒——
女子溫婉含蓄的笑了起來：「你呀你呀，什麼時候才可以不那麼在乎吃一些。」
太監的聲音在門口響了起來：「德妃娘娘，黃上傳七皇子過去一趟，說是要考考七皇子的學問。」
德妃朝著小少年笑了笑：「快去吧，得同你父皇說聲，今天咱們娘兒三，可是約好了得一塊用晚膳喔。」
小少年將手中的酥餅往木桌上一擺，邁開小短腿朝門外飛奔了去：「知道啦知道啦！」
畫面再變。
御書房中，已年過半百的中年人看著眼前對答如流的兒子，眼底布滿了滿足和由衷的開心。
忽然太監尖細的嗓音在殿外響了起來。
「皇上——皇上——德妃——德妃娘娘她——她歿了——」
中年人騰的一下站了起來。
小少年的神情呆住了。
德妃娘娘，歿了？
德妃娘娘，不是那群人對他的母妃的稱呼嗎——
不——這不可能——
在他走之前，她明明還說了要他回去用晚膳——
她不是說——約好了今晚他們娘兒仨要一塊用晚膳的嗎——她怎麼會，怎麼會突然歿了呢——
歿了的意思，是死去了的意思啊——那就是，他再也不可以見到他母妃的意思了——
淚水順著眼角淌下，小少年的身影忽然向後倒去，周圍所有的嘈雜聲全部消失在了耳邊。
再睜開雙眸的時候，眼前的男童已經拔高了不少。
已經長成小少年的男童看著眼前已經出落出成年人身形的七皇子云昭，惡狠狠的將拳頭砸向了他。
「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把那個壞女人的東西帶給母妃才害死了母妃！都怪你！都怪你！如果不是你的話，母妃就不會死！如果不是你的話，我就不會被這些人欺負這麼多年！」
雲昭握住了少年的拳頭。
是啊，都怪他。
好騙，又懦弱。
害死了母妃不說，連唯一的弟弟，都沒能保護好。
他真是個懦弱的自私鬼——
「鳴兒……」
雲昭忽然開了口。
眼前的少年一身輕裝，雖身為皇家子弟，卻連一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
「你真的要走嗎？」
「真的！永遠離開！再也不看到你這個大混蛋！」小少年的回答毫不猶豫，決然極了。
雲昭笑了，笑裡帶著濃濃的苦澀。
「好，走吧，照顧好自己，遠離這個是非之地……」
雲昭轉過身抹著眼淚一步一步的踏回了大殿。
門口的小少年卻呆住了。
碧藍的天空下，巨大的宮殿牌匾耀眼無比。
「承歡殿。」
鳳枕鳶輕聲的呢喃出口，雲昭的意識也在瞬間回籠。
雲昭覺得淚腺像是壞了一般任由淚水往下落著。
「原來祝鳴是你弟弟。」
鳳枕鳶看向雲昭的眸中多了抹複雜。
雲昭的過往，竟然是這樣的嗎……
原來，他曾經是一個這般懦弱膽小的人。
應該也是從祝鳴離開的那個夜晚開始真正改變的吧。
她雖然身在漠國和萬獸山脈，卻也聽過雲昭不少的傳說。
弒父殺兄，逼宮奪位，更是將嫣太妃凌遲處死，手段之殘忍，令人咂舌。
鳳枕鳶毅然的轉過身，走出了大殿。
「我想這宮中，祝鳴唯一可能藏身的地方，正是承歡殿。」
雲昭抬起被淚水的模糊的眸子，看著越走越遠的鳳枕鳶，心下一痛。痛的想要大喊，想要去阻攔，卻開口不得，動彈不得。
雲鳴，流雲國前九皇子，肅帝登基后加封錦王，為流雲國肅帝嫡親弟弟。
死於12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