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憐憫
流雲國先皇泰帝的德妃是個什麼樣的人兒?
是個當之無愧的美人。
眉目雖生的妖媚,心相卻極為脫俗素凈。
德妃雖不是泰帝的結髮妻子,卻在泰帝還是一介皇子的時候便始終陪伴在泰帝的身邊,不離不棄。雖算不上受寵,卻也是深受泰帝的尊重,怎麼樣都算不得冷落。
可德妃卻在年芳二十七的時候忽然暴斃香消玉殞。
泰帝親自提筆的承歡殿人走樓空,昔年中如同光華一般燦爛的德妃,終於也成了這冤魂無數的皇宮之中被人遺忘的孤鬼。
這裡已經年久失修很久了,久到和這皇宮之中別處鮮亮的紅牆綠瓦格格不入,久到只要一推開那扇沉重的大門,被白蟻啃食空了的大門就會發出吱呀呀的聲響。
踩著乾涸枯萎而死的植物一步步邁入承歡殿的正殿。
斑駁的台階已經變得磕磕絆絆,牆角滿是霉痕攀附的痕迹。
一副腐敗死亡之象。
正殿之中上好的木頭傢具並沒有隨著主人的離開而被搬走,卻也沒有被人維護著遮住滿天瀰漫的灰塵。
積滿了整個屋子的灰塵大的嗆得人直喘不過氣來。
最令人感到心慌的,是那一種歲月帶來的破敗感。
沉重,壓抑。
這樣的地方里,祝鳴的身影就顯得格外清晰。
看不出血色的玄色衣衫鬆鬆垮垮,破爛襤褸,及腰的青絲凌亂不堪,被汗水和血水攪和在了一塊兒。
鳳枕鳶看著毫無反應的祝鳴卻也沒覺得奇怪,只是一步步的逐漸靠近了祝鳴。
鳳枕鳶蹲了下來——
祝鳴其實生的真的很好看,雲昭生的也很好看,想來一定是隨了他們的母親德妃。
濃密而卷的睫毛隨著呼吸微微顫動著,白凈的臉雖然看起來養尊處優,顴骨卻極為消瘦。
大大小小的擦傷更是布滿了祝鳴整個人,顯得狼狽不堪極了。
鳳枕鳶的心臟忽的軟了下來。
她想起了氏落。
朱雀族的最後一位族長大人,她的親生爺爺,至親血脈。
她想起了她那早已過世的父母,想起了萬年前年少的自己。
生機勃勃的綠色元素籠罩住了祝鳴的身體,在星光下好像泛著林深時的光芒。
鳳枕鳶抱著雙腿坐在了祝鳴的身邊,緩緩合上了雙眸。
曾幾何時,她也曾這般狼狽過——
曾幾何時,她也曾被至親背叛,拋棄——
曾幾何時,她也曾被萬人所唾棄,萬人所不容——
曾幾何時,她也是這樣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父母一點點的離自己而去卻根本無能為力?
這種心痛,她最懂了。
很多很多年過去了,久到她都要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美好的新生活已經開始了,她終於擁有了一個新身份可以重頭再來了……
卻猛然驚覺,原來過往的那些事,再如何刻意迴避,再如何選擇忘卻,時間再過去幾個萬年,也依舊改變不了那種刻在骨髓之中的深沉的痛苦。
那樣的痛,只有自己嘗過了才知道。
她永遠也逃避不了,忘卻不了。這是她註定要背負的東西。
但也正是給了她新生的動力,讓她變得強大的東西。
過往的經歷是好是壞,皆在一念之間。
翌日。
鳳枕鳶醒來的時候,身邊的祝鳴還保持著之前的姿勢,像是還沒醒來過,身上的傷卻已經好了大半。
鳳枕鳶長吁了一口氣。
對於祝鳴,應該是有一種對有著相同經歷之人的惺惺相惜之情吧。
長長的睫毛忽的顫了顫,烏黑的眸子里瀲灧的光波絲毫不減,透露出的卻是全然的懵懂迷茫。
「你是……?」
晨起的祝鳴還帶著一絲孩童般的嗔意。對鳳枕鳶全然是一副毫無防備的樣子。
鳳枕鳶揚了揚眉。
「我叫鳳枕鳶,是玄月宮的宮主。」
看上去極為成熟英俊的男子忽的打了個哈欠,和他往日里陰沉戾氣的樣子截然不同。
「我知道你!玄月宮……是個很厲害的勢力!」
「謝謝誇獎。」鳳枕鳶看著和自己並肩坐著的祝鳴,忽的笑了起來。
蝴蝶翅膀一般的睫毛顫了顫,抖去了清晨忘記帶走的露珠。
祝鳴的腦袋點了點,又一次撐不住的渾渾睡去。
鳳枕鳶笑了笑,從空間戒指里摸出了紙筆提筆寫著留給祝鳴的信。
「我是鳳枕鳶,玄月宮的宮主。不知道你夢醒以後還記不記得我。昨日里與你大打出手的那位叫燕無歸,是玄月宮的護法,我由衷的為我們兩個昨天的行為道歉,府主是一個非常好的人,我感覺我和府主之間更是有很多相似之處,產生共鳴。不知道府主大人可否考慮一下與玄月宮合作?看到后只需要回信給流雲國肅帝雲昭即可。」
收起筆墨,鳳枕鳶將宣紙緊緊的壓在了桌上后,又最後看了一眼縮在角落裡的祝鳴。伸了個懶腰走出了承歡殿的正殿。
偶爾,她真的也很喜歡,聽聽晨風吹起樹葉的摩挲聲和鳥類鳴叫的聲音。
燕無歸也依舊還在沉睡之中。
精緻的面容完全失去了血色。
鳳枕鳶揉了揉犯疼的腦袋,伸手探上了燕無歸的脈。
他這一場戰鬥,消耗的比祝鳴還多,還慘烈。
原本該是燕無歸輸了的。
少年熟悉的面容在清晨和煦的陽光下,顯得又是那麼的陌生。
竟真的是無歸。
真不知到底是不是該慶幸。
無歸沒有死,更沒有魂飛魄散,他還留在這人世間。那麼是不是其他的人也都還在這十四洲的某個角落裡等著她?
可是,他又還是像之前一樣,捨去生命也要護住她。
不僅僅是護住她的命,更是豁出命去了守護著她的努力和夢想。容不得她受一點傷害。
其實她已經長大了,有了足夠自保的能力了,可在他的眼裡,她好像就是個永遠也長不大的孩子……
她希望燕無歸活著,卻又希望他可以一直這樣好好地活下去,不要再替她去赴湯蹈火。
不過,燕無歸到底還記不記得她?
血紅色的煙霧一點點從鳳枕鳶那張並不大的小嘴中瀰漫出來。
卻在觸碰到燕無歸的那一剎那被收回了。
她還是自己問他吧。
搜魂,是最不得已的做法。
不過既然無歸還活著,燕無歸就是無歸,她的責任就更大了。
她得守護好他們,然後去上五洲七重天,調查清楚萬年前氏落的那檔子事。
也真是不知道為什麼,萬年前的事情,她每回憶一次,就會覺得怪異一次。
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對。
「鳳小姐,皇上要見您。」
傳話公公沉穩的嗓音在門外響起,鳳枕鳶微微一愣,隨即很快便回道:「我馬上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