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同氣連枝
煤油燈發出的黃光映在窗欞紙上,月光從門縫灑在堂前,淚光閃爍在柳老娘的臉上!柳仁章趴在炕尾,把頭埋在兩臂間,生著悶氣,十五人遞交了申請書,唯獨涮下了他和衛稷,仁章實在想不通,超齡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腳,王守疆比自己還大好幾個月呢,不照樣被批准入伍了嘛!他回味著白天發生在場圃的每個細節,尤其是張艷當時看自己的眼神,那是種極其失望的眼神,村裡人都誇二弟柳義章文武雙全,是響噹噹的男子漢,這次參軍落選更讓柳仁章在眾人面前抬不起頭來,他偷看了一眼站在身邊的張艷,轉身就跑回了家!
柳老娘坐在炕頭上,柳愛稻緊挨著柳老娘,除了外出未歸的柳義章,一家人都吃過晚飯了,仁章吃了兩口就趴到炕上繼續生悶氣,柳老娘一口飯也沒有吃,她咽不下去,二兒子柳義章明天就參軍走了,從小到大,義章連黃縣都沒出去過,一下子要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去打仗,她哪能吃得下飯啊!還好,眼前的大兒子柳仁章沒被批准,她打心眼裡高興!剛剛從戰亂年代走出來的女人,沒有不厭煩打仗的,那可不是在戲台上唱戲似的,死在台上,轉身就能活在台下,而戰爭就是刀光劍影你死我活,人死如燈滅不可能復生,是去了另一個世界,一個讓娘親找不到的世界!
「仁章,快起來吧,別生悶氣了,難不成你就那麼願意撇下我去打仗?」柳老娘的這后句還真管用,仁章孝敬娘親那是遠近出名的,他生性懦弱,但誰敢對娘親不好,他立馬跟變了個人似的,敢跟他玩命!仁章趕緊爬起來,握著柳老娘的手說,「娘,俺當然捨不得你了,俺就是覺著窩囊!」「娘,俺大哥是怕俺沒過門的嫂子嫌棄他呢!」愛稻見大哥有了精神,就故意拿他打鑔!「去,去,去,死妮子,大哥在你眼中就那麼慫嗎?」仁章嘴上數落著愛稻,心裡卻非常喜歡這個大妹妹,更何況愛稻也是說了句實話,他確實怕張艷因為這件事而瞧不起自己,愛稻已經十七歲了,從去年開始就不斷有媒婆上門說媒,可愛稻總是以大哥、二哥都沒成親為由給拒絕了,她懂事顧家,一大家子的三餐都是由她張羅,智章、惜谷、信章也是她一手帶大的,他們每天睡覺醒來只喊大姐不喊娘親,尤其對大哥柳仁章,更是加倍的好,張艷是十里八鄉有名的大美女,柳仁章能與她相好這麼多年,跟柳愛稻在中間調和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不慫,不慫,當然不慫啦!俺大哥是誰呀?雙柳村一等一的大孝子,不怕苦,不怕累,就怕娘親掉眼淚!」愛稻笑著奉承著仁章,柳老娘也是打心眼裡喜歡仁章,他從小就為人老實,從不招惹是非,雖然不像二兒柳義章那樣挺脫硬實,敢作敢為,但他心裡只裝著這個家,柳老娘有腿寒病,冬天發病時都走不動道,每次犯病時,仁章都會解開褂子,把娘的腳揣進懷裡直到暖和了為止!
柳老爹吃過晚飯就出了家門,村子里後生們明天就要參軍出發了,這是雙柳村歷史上首次大規模的組織參軍,作為村長和族長,村裡還有很多事情等著他去處理!東屋卻是最熱鬧的,智章、惜谷、信章三人黑著燈在炕上嬉鬧,月光映在他們無憂無慮的臉上,智章捧著二哥義章帶回的大紅花,稀罕的不得了,翻來覆去地琢磨這禮花是咋紮成的,心裡想著明天就把大紅花送給柳大愛,她一定會非常喜歡的,信章摟著小姐柳惜谷的脖子,踢動著小腿,「嗚呀,嗚呀」亂叫,迎合著惜谷百靈般得歌唱,「月亮在白蓮花的雲朵里穿行,晚風吹來一陣陣快樂的歌聲,我們坐在高高的谷堆旁邊,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惜谷比信章大三歲,從小啥事都讓著信章,但對比自己大二歲的四哥智章卻恰好相反,倆人就像針尖對麥芒一樣啥事都對著干!信章指指智章手裡的大紅花,再指指自己的胸襟,「哼,就你知道臭美!」惜谷撇著嘴笑話信章,然後從智章手裡奪大紅花,智章趕緊站起來,雙手把大紅花舉過頭頂,對惜谷嚷道,「信章向我要,我就給,你來搶,我偏不給你。」,惜谷豈能作罷,她一邊跳著高搶大紅花,一邊罵智章的綽號「饞死鬼!」,智章也不甘示弱,回罵惜谷的綽號「不好養!」。
信章見智章和惜谷互罵綽號,覺著很好玩,就用啞語問惜谷,「小姐,智章哥為啥叫『哭打滾』?」
「他嘴饞唄,見到別人吃好東西,就眼饞地流口水,這外號還是二哥給他起的呢。」
沒等信章問自己,智章就對他說道,「信章,我告訴你惜谷的外號為啥叫『不好養』,她是三月三生的,身上有鬼氣,養不大的。」惜谷聽了,坐在炕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信章見狀,一隻手摟著惜谷的胳膊,一隻手指著智章用啞語罵道,「四哥壞,四哥胡說八道,我小姐好養,能活一百歲呢。」
智章見惜谷被自己氣哭了,趕緊把大紅花往她懷裡一塞,求饒地說,「惜谷,不就是一個紙做的假花嗎?我給你還不行嘛!」然後跳下炕,一溜煙跑了。
光榮的志願軍戰士,光榮的大紅花,光榮的紅燈籠,今晚的雙柳村,喜慶中摻雜著傷感,而這複雜的情感就像這夜色,慢慢地彌散開來,越來越濃!十三個後生牽動著全村人的心,家人、親戚、戀人,大家的心都是一樣地揪著!戰爭,是人類史上最殘忍的生存手段,它踐踏了文明與生命,卻推動著歷史的車輪前行!苦難的中國,從百年前的鴉片戰爭開始,一直深陷戰爭的泥潭,甲午風雲、火燒圓明園、辛亥革命、幾十年內戰、抗日戰爭......內亂外侮,接踵而至,劫後餘生的國人早已習慣了生離死別,見慣了荒冢遍野!即便如此,憂傷還是一樣地盤踞在每個人的心頭,每次的出征,則是幻想著團圓時刻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