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功曹佐吏王大人
這姓段喚作「八爺」的,當然比不了那些著名的遊俠界的翹楚。
名氣比那位魚肚子里藏刀的專諸、用琴砸人的高漸離都差的遠了
……你說你一個廚子,不好好燉傻兒魚,跨界去干那殺手的活兒
沒職業操守,不講究。
……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享用美食,多麼美妙的事兒。
現在吃個飯都提心弔膽的,人家又沒說你做的魚不行。
即便是抱怨了一下也實屬正常……大不了你懟他一句:你行,你來做!
就像後世誰批評了一句,被義和團懟——你不喜歡,就移民去啊,好走不送!……俺這不是貧賤不能移么。
哪怕你暗地裡朝魚吐口水……動刀子就有些過分了。
段「八爺」好像沒什麼具體的營生,可他業務範圍又極廣:
房屋中介、土地交易、鹽鐵進出口、物流販運、倉儲貨殖、金融貸款、人口貿易,乃至縣獄撈人、調解糾紛、賭場安保、小卡片上的場所罩堂子……
這些都是這位八爺涉獵的行業。
據說那些喜歡半夜加班的「挑竹竿」……半夜三更用長竹竿,偷別人院子里的衣服、臘肉的。
毫無技術含量的「跳叮咚」……跳進別人院牆裡去偷東西,跳下院牆,誰也得「叮咚」一聲,所以這個職業就叫跳叮咚。
跳叮咚雖然與挑竹竿,都屬於「偷」這個行業,但是手段不一樣、技術含量有高低——社會分工,是越來越細分化了。
「滾老海」的……集市上賣狗皮膏藥、各種誇大療效的稀奇古怪玩意兒的。
還有鄉村小道上,拿一柄破刀,無證收過路費的。
船上行至河中間,強賣「客官,您是吃板刀麵還是吃餛飩麵」的……
都得掛靠在這位八爺的商號名下,要不然在這漢安縣地界,就屬於「非法經營」,會被收拾的。
……
找縣寺職能部門解決不了的事,找八爺去;托賊曹找不回來的初戀紀念品,去找八爺!哪裡的遊俠放話要砍自己,肯定是找八爺來解決……
無處不在、無所不能的八爺,比「五斗米教」的符水更靈光;比孔二楞子更親近廣大群眾;比腳背山上的和尚更……黑,哪方面都更黑。
信八爺,得永生,
找八爺,得安寧。
……
文呈悚然一驚,自己這種奉公守法的乖乖娃,竟然與這等人物產生了交叉……是交集。
那李掌柜對八爺拱手一禮:「小人豈敢攪擾八爺您用湯!
吾只是來買些許麥餅,填飽吾店裡的那幾個憨貨。
八爺,您請慢用;文君,你也慢用,吾這便告辭了。」
言罷,轉身對店家說道:「朴店家,賣吾十個麥餅、一盆三兩……半斤羊湯,送到崇聖齋,銅錢待明日一起與你結清罷!」
那段八爺也不抬頭,更不回頭地說道:「朴老兒,姑且將李掌柜的賬目,一併記在我名下便是。老規矩,月末自有管事來與你結算!」
李掌柜連連輯手口道不敢,段八爺笑道:「哈哈哈,李掌柜休得呱噪,仨瓜倆棗的事情,何必多心?哈哈哈哈……」
那李掌柜再輯一禮,徑自去了。
文呈也已經吃飽喝足,便立起身來,心知輪不到自己付賬,對段八爺拱拱手:「承蒙段爺破費,我也該去上值了,段爺慢用!」
那八爺也起身拱手:「哈哈哈,文大人客氣了,以後萬望文君不棄,多多關照段某人。段某倒是早就想與文君親近,奈何文君公務繁忙,但求改日能與文君共謀一醉,便是段某幸甚!」
八爺回頭對店家說道:「朴老兒聽好,此後,但凡文君來汝店,一應吃食,俱皆記段某賬上!休的收取文君半文銅錢。」
文呈虛應幾句,折身便去縣寺上值了。
出的門來,文呈心中暗想:自己身無長物、無官無職、無才更無財,這段八何以如此折節下交於自己?
自個兒耳朵也不大、手臂也不長啊!
而且銅鏡中的自己,似乎也看不出來半分王八之氣,不像是能勾引八方豪傑來投的姿色
……是吸引各路豪傑來投的魅力。
難不成被雷劈,還能劈的自己漲人品?
真邪性。
想不通就不想了,估計自己的腦細胞也不多矣,得節約點使。
……
到了縣寺,文呈邁入書佐公房……旁邊的偏廂,自己的文案便設立於此。
低矮的案幾,實在是讓文呈有一種掀翻它、劈了它的衝動,忒受罪!
跪坐在這兩尺高的案几上抄寫、用小刀修刮竹簡,這玩意兒,不僅僅是技術活兒,更是體力活。
文呈真不知道自己的熊腰,能不能扛到三十歲
……這世可沒有男性專科,「關愛您的健康」。哪怕是一家莆田系的,也強過沒有啊!
男人,沒了腰力,啥縫紉機、打樁機,通通都是吹牛比……嘴上倒是吹噓的痛快,自己心底還沒點哈數?
自己都會給自己一個怒懟:你還活個什麼勁!
哎,沒那實力,不敢掀吶。掀了桌子,信不信孔二楞子真敢幾棍子打死自己:
汝此舉乃是何意?看不起吾這天之驕子、《時代周刊月旦評》上的風流人物乎?
小貓小狗撒撒嬌、哪怕鬧點小脾氣,問題不大;
小貓小狗若是敢掀桌子,不是傻就是傻的有點過頭了。
就是擺明了「我活膩了」去花式作死。
……
既然坐到這個遊戲桌子上了,知道自己籌碼不多,那就只能小心翼翼步步為營,積少成多、聚沙成塔地積累實力。
最終使得自己變成一個有實力的大玩家。
沒有那個實力,去參與遊戲規則的制定。
就端正心態,努力地使自己,在現有的規則里,謀求最大的利益。
……
文呈正在胡思亂想之間,佐吏王端王佐吏,邁著方步,徐徐走進偏廂門來。
王佐吏高度近視。
別看他平時努力將自己的雙眼,睜的比牛眼還大,真要他看清楚一件物什兒,他必定猛然眯起眼皮,牛眼瞬間變貓頭鷹眼
……白天的貓頭鷹。
只見王佐吏趄摸著,梭到文呈跟前,牛眼秒變貓頭鷹眼的把戲,再次上演:
埋著頭,一如烏龜伸長了脖子;眯眯著眼縫緩緩地湊近文呈,似乎在確定文呈的確切方位。
待到王佐吏確定了文呈的準確位置,躬著腰,有點謝頂的頭顱,愈發埋的低了。
脖子上的烏青血管,如剛剛孵出來的烏梢蛇,蜿蜒曲折扭動不安……
——你倒是試試拚命把腦袋放低、同時還要努力抬頭、平視前方;
然後使勁兒的將自己的脖子,從烏龜脖活生生扯成絕味鴨脖,看看血管像什麼
……像剛剛挖出來的蚯蚓?
估摸著王佐吏還不是十分確定,眼前這個人形物件兒,倒底是不是文呈本尊。
鼻尖湊到文呈的臉上,一寸一寸地鑒定。
鼻息很難聞,像一壇二十年沒有打開過的泡菜壇,猛然掀開蓋子
……這傢伙有牙齦炎。文呈非常肯定的想。
「緝熙呀!」王佐吏開口了,文呈案几上停留著的五隻秋後蒼蠅「唰」地翻滾了幾圈,
隨即掙扎著從窗口飛了出去,停在窗口槐樹枝上,急促的用前腿不停的抹頭抹臉。
一共有四隻……還有一隻估計當場死亡——倒也解脫了,比活著的同伴強。
「緝熙呀,你來了?」
王君您都仔細確認過的啊,能不能把口水擦一擦。
「緝熙呀,這一陣子,著實辛苦你了。今日公文清減了許多,你也不必在此煎熬了,且回家歇息去吧!」
這這這,這是何意,我這是被炒八爪魚了嗎?您可千萬別,雖說這份差事收入微薄……
我干工作,是為了奉獻自己的光和熱,我是心甘情願的想奉獻自己青春吶!別談那阿堵物,顯得挺俗。
「佐吏王君,您這是……」文呈乾咽了一下,也顧不得那……,久處鮑魚之肆不覺其臭……人家都能熬過去,咱沒道理堅持不住。
文呈接著說道:「王君,小人可有失職之處?」
「非也,非也!」王佐吏連連擺手,接著說出一番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