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孔嬤嬤
趙牧回到中宮時,趙玉真與趙玉霂還在由新來的嬤嬤授課,趙牧按捺下心中好奇,先去後殿給王皇后請安。跨進殿中,便見到王皇後面色不虞地坐在臨窗的榻上喝茶,貼身侍女玉登伺候在一旁,正在與皇后小聲說著什麼。見趙牧進來,玉登停住了話,向他行了個禮,讓侍女拿了溫水進來,伺候他凈了手。
趙牧見母親臉色不對,想了想,把手巾還給玉登,坐到王皇後身旁,問道:「母后,可有什麼不對?」王皇后緩了緩,搖了搖頭,問道:「今日課業可順利?」趙牧乖巧:「昨夜有預先讀過,先生授業也細緻,釋惑解答見解深厚,並無問題」,王皇後點頭,面色稍霽,「這就好,不要為瑣事所累,其餘事情有母親在,你且安心顧好自己的學問。」趙牧道:「母後放心,我知曉的」。見趙牧懂事,王皇后淡笑道:「端順容走了,母後知你憂心玉霂,且去看看吧。」趙牧不好意思地笑了,「母后懂我,我這就去」,正待起身,趙牧想了想,問道:「對了,母后,新來嬤嬤何許人也?」王皇后聞言臉色一冷,「你父王派來了宥妃身邊的乳母,喚作孔嬤嬤。這孔嬤嬤倒也有些來頭,她原是宮中老人,曾你皇爺爺的碧貴人宮中做管事嬤嬤。碧貴人生子難產而亡后,你皇爺爺情深義重,放了她宮中所有侍女出宮,其中便有這位孔嬤嬤。出宮的大宮女在世家之中十分搶手,她也不例外,曾於某處王府做過數年教習嬤嬤,此後婚嫁,不知怎的進了商賈之家,做了宥妃的乳母,管教她長大,如今」,王皇后不置可否地笑了一聲,「不僅回到宮中,還做了你兩位妹妹的教習嬤嬤,與皇宮緣分竟深厚至此」。
原本聽到派來的是貴妃身邊人,趙牧心中一凜,接著又聽到這一番曲折,一時腦袋中便忍不住轉起來,「為何派來貴妃身邊老人?王府?又是哪處王府?宥妃到底是何出身?」,王皇后看他沉吟思索,忍不住欣慰,卻又忍不住心疼他年紀尚小就已習慣如此思慮,便揮了揮手,打斷了他的思緒:「內宮瑣事而已,心中有數即可,莫要思慮過度,去看玉真、玉霂吧,待她們課業結束,便去暖閣進膳。」她頓了頓又道:「我心緒不佳,午膳不與你們共用了,你們兄妹自便就好。」趙牧想起正事,不再著急思考,聽母后如此說,站起身請母后保重身體,彎腰一揖后便告退了。
皇後宮殿佔地不小,正門進去便是正殿,有要緊事便在此處處理,正殿後是皇後日常處理後宮瑣事、兼喝茶消遣的後殿,再往後還有一個不太小的小花園,以正殿與後殿為中軸,中軸右側從前往後分別是兩位公主的教習場所、進膳的東暖閣、廚房、儲物與宮人休憩的場所,中軸左側則分別為皇后寢殿、太子起居室與書房、長公主起居室和一個用以閑話戲樂的西暖閣,以及端順容與趙玉霂所居的院落。中宮三處分別以宮牆隔開,左側起居處的門與右側教習飲食場所的門都在正殿兩側,無需從正殿穿行,一進門便是兩處功能清晰的獨立場所,而後殿、小花園則需要從正殿穿行而過,花園走到底,便是一扇後門,出去后正是宮道。左側起居殿有一扇小門與後花園相通,可穿行過小花園后往宮道走去,而右側儲物與宮人休憩場所的門則直接通往宮道,雖然膳房與宮人的喧囂已被宮牆隔開,後花園還是種了許多的高樹,將喧囂隔了個嚴實。
趙牧從後殿走回正殿,出來后便左轉,通過正殿右側的臨睦右門往兩位公主的教習閣走去,未到教習閣,便聽到了閣內傳來的朗朗說話聲,正是嬤嬤在授課。趙牧忍不住孩子心性,悄悄走到閣下,想去窺視,少傅日常教導卻上心頭,君子一言一行不可輕浮,思索片刻,趙牧決定直接去東暖閣,邊等兩位妹妹散學,邊聽個大概。
待趙牧於暖閣與教習閣中間的圓石桌邊坐下,侍女很快端來了水果和小點心,此時,孔嬤嬤仍在說話,原來是考較已結束,正在說自己的見解。孔嬤嬤道:「雖然年幼,母親疼愛,卻不該將自己視為尋常孩子,一言一行應有計較」,聽聞此言,趙牧冷嗤一聲,他自己雖如此要求自己,卻不耐妹妹們被如此教育。他知曉兩個妹妹雖然被萬般呵護著疼愛長大,卻也從未忽視過道德教育,只覺得她們活潑可愛而內心柔軟良善,何況南國強大,國泰民安,兩個妹妹無和親負擔,做什麼管教得如此教條?於是順手拿起了一個玉色的糯米甜糕,沾了沾碟上的芝麻醬吃了起來,只是吃著吃著,他卻放下了小點心,仔細側耳聽去。只聽孔嬤嬤繼續道:「宮中雖規矩森嚴,口舌卻可通天地,公主們的言行自然可為百姓所知,傳言扭曲,即便言行無差也可致不可控的結果,更何況言差行錯,其後果嚴重,不能為你們當下所能知會,你們只當知曉,所謂「防民之口,甚於防川」,皇室子女的言行不僅為宮廷顏面,更為國之體統,需仔細呵護,在這一點上,公主與太子並無區別。」
「再言其他,規矩為何?你們年幼,只道它是枷鎖,卻不知,它意味著上行下效之道,此道多為數千年的經驗與傳承,可以通行便意味著百姓輿言,乃至文人學士、仕官大夫對於它們持有接納態度,了解規矩、於規矩內行事,並將它發揮到可堪表率的境地,便意味著你們可獲得大多數人的認可與支持。掌握規則,並嚴於律己便可輕鬆立於人群的頂峰,為何不為?」
「然則」,孔嬤嬤略頓,「掌握規則並不意味著要受規矩擺布,相反,當你們心中是非已有清晰面貌,發現規矩的問題,並以自己的影響力去改變之,又無不可」。再一頓,孔嬤嬤意味深長道:「南國之中,皇后之外,再無比你們身份更為尊崇的女子,你們更應珍惜自己的身份,以自己的言行作為貴女乃至平民之女的表率,約束並引導她們,於規則中更好地生存。」,「如此,規矩便成為你們的武器,但你們更應切記,利器淪為巧言令色的小道,難免反噬自身,它更應用來保護更加柔弱、於命運無力的群體。」
孔嬤嬤的聲音繼續傳來:「如此,今日之課便於此結束,之後我們依然以禮儀、女工、女德為主進行學習,可有疑議?」趙玉真的聲音傳來:「請問嬤嬤,同樣的課程您授來又能如何不同?」孔嬤嬤帶著笑意的聲音道:「人生經驗體悟各有不同,即便同樣的課程不同的人講來自然也各有真意,公主的疑問可暫且按下不表,此後課中自有機會辯道,嬤嬤對此同樣翹首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