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詩會進行時
凌風閣樓后,就是風光秀美的錢塘湖,今晚天晴,凌風閣的掌柜便將酒宴設在外頭,眾人賞月玩月,不亦樂乎。輕雲飄過,可遮不住如水的月光流瀉而下,那些不知從哪個樓里邀來姑娘都是各大風月樓里的頭牌,舞技自熱不凡,掌柜別出新才,索性就搭了個小台,湖色為景,月色朦朦之中,聽著絲竹聲起,擺袖起舞,雲袖輕擺,細腰慢擰,宛如垂岸楊柳,輕輕擺弄,讓人迷醉,應邀而來的公子更是眉飛色舞,有舉杯痛飲者,有擊案打拍者,自然也少不了吟唱詩文,高談闊論了。
季墨軒和環兒進來的時候,正好踩上氣氛最高的那個點,此時眾人的注意力都被那群舞姬吸引,他倆的到來也沒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即便是被熟人瞧見了,也是不屑一顧,稍好一點的也就是敷衍一番,季墨軒也知道這些人平日里本就看不起自己,經過了退婚一事,以訛傳訛,將他說的那般不堪之後,就更無人願和他有所交集。
這一點,季墨軒本人心裡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他本就不太喜歡和這些自詡才子的人來往,他們嫌棄,反倒落了個清靜,於是便一笑帶過,領著環兒尋了個最偏角,一處被屋檐遮擋,無法仰頭賞月的位子坐了下來。
「小郎君,詩會就是這般模樣?」環兒大咧咧的坐了下來,拿起酒壺給自己斟了半杯酒,喝了一口,最後還是蹙眉噴了出來,張大著嘴巴扇著風,含糊不清的不停說著,「好辣,好辣。」
「我也是第一次來。」季墨軒輕搖摺扇,轉頭一說,看環兒腮幫子抹了一抹紅,端過去一盞茶,笑道:「小丫頭,喝這個吧。」
坐在季墨軒這張桌子的,還有一人,在季墨軒和環兒兩人來回掃了幾眼,那人有些疑惑,大概是從沒見過有人參加詩會帶了個小丫頭過來,而且兩人關係,又似乎不像是主僕。
「這位公子,在下錢起。」那人拱手道。
「季墨軒。」季墨軒回禮道,那叫做錢起的書生聽后,便轉頭看向了別處,季墨軒卻一直凝視著錢起的側臉,默不作聲。
好一陣,錢起才有些不好意思的回頭,「季公子盯了我許久,不知有何事?」
「你不認識我?」季墨軒問道,在錢塘縣,認識他的人不多,可聽過他名字的人,絕對不在少數。
錢起聽后,還以為季墨軒是當地那種自恃有些才名的才子,這種人大多都是些恃才傲物之人,對這些人,他心中多少有些厭惡,眉頭輕皺,錢起道:「在下不是錢塘人,孤陋寡聞了。」
錢起的面色為何突然冷了下來,季墨軒是不知了,也不自討沒趣,撿了盤上的一片香酥蘋果放進嘴裡噘著,還不時的講些腦筋急轉彎來逗環兒。
「環兒,知道什麼動物大小像只貓,長得像老虎嗎?」
「……」環兒搖頭。
「笨,是小老虎。」
「那你知道我的右耳朵像什麼嗎?」
「……」環兒仔細瞧著,再次搖頭。
「當然是我的左耳朵了。」
「你知道什麼東西比烏鴉還討厭嗎?」
「我知道。」環兒興奮地大叫起來,「是小郎君你。」
「……」
季墨軒說的開心,小環兒拉著臉,不知不覺當中天色也越濃,偶爾會聽到幾聲吆喝,是在場的某個書生作了首新詩,當眾念誦一遍之後,就會看見一個下人拽著抄上詩的紙張蹬蹬蹬跑上樓去,估計是有些名望之人在樓上點評。
「這位公子不賦詩一首?」坐在季墨軒旁邊的錢起終於是忍不住了,怪只怪季墨軒的行為實在太過怪異了,沒見過有人來詩會是講一晚上不知所謂的東西,逗逗丫鬟的。
季墨軒輕笑,慢慢的抿了口茶潤潤嗓子,「不會。」
所謂詩會,也就是看書之餘有閑暇,邀請些名流公子過來聚聚會,也不一定硬要吟上那麼一首詩才行,庸碌之輩也自然不會輕易出手,免得貽笑大方,所以席間會作出那麼一兩首詩的,大多都有些底子,那麼多人中,一個晚上能有個七八首就已經是不錯了。
錢起以為季墨軒是在戲弄他,面色一沉道:「聽公子先前語氣,似乎是頗有些才名。」
「我有這樣說過?」季墨軒疑惑的詢問環兒,環兒吃著果子,臉頰鼓得圓圓的,搖搖頭。
「其實我本來是要到對面牛家雜貨那裡打醬油的,可是忘了帶器皿,正打算回去呢,看這裡熱鬧,就進來見識見識了。」
錢起倒怔了一下,啞然失笑,他是沒有季墨軒那鬼心眼,聽季墨軒這麼一說,還真相信了他的鬼話,畢竟季墨軒的舉動還真不像是特意來參加詩會的,又想到先前對季墨軒的看法,有些自責起來。
這時,兩隊舞女從舞台退去,卻迎來了更大的騷動,多少公子站了起來,不知為何,具是翹首朝錢塘湖望去。
月上中天,撇下許多珍珠粉末,在這湖面上閃閃發亮,只見幾丈之外,一艘畫舫靠了過來,還未靠岸,先是走出一個俏皮姑娘,胸口橫抱古琴,看著圍觀的那些書生,不屑的別頭去,當畫舫停的穩妥之後,船夫系好了繩子后,畫舫內才又出來一名女子,冰肌玉骨,弱柳殘風,容貌秀美非凡,正是季墨軒當日遇見的那兩姐妹。
「怎麼是她們?」季墨軒底喃道。
女子上台,台上早已擺放了琴桌,道了聲獻醜,便微笑不語,盤膝而坐,纖纖玉手牽動起那幾根琴弦,手指勾彈之間,丹唇微起,和弦唱道:「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一曲《蒹葭》,緩急得宜,撩人心緒,歌聲清遠如玉,唱的眾人如痴如醉,閉目享受,可唯獨一人除外。
聽慣了流行音樂的季墨軒對這首曲子並無多少鑒賞能力,可又怕這時嚷嚷遭來眾人圍毆,便揮揮手向台上打招呼。
在一片寂靜之中,季墨軒的手可謂是鶴立獨群,女子隨意那麼一掃,就看到了當日那個共乘一舟,大煞風景的男子,露出一抹淺笑,女子並未理會。
曲聲弛緩,唱的是相思離愁,悲苦凄涼,台下有人搖頭自嘆,仰頭飲酒舒懷,「這凌風閣的新酒,怎麼如此苦澀難喝?」
琴韻低迴流轉,漸漸散去,曲終,女子的雙手在琴弦之上溫存一番之後,哀嘆一聲,便起身朝二樓走去。
「姐姐,又是那個沒眼力勁的登徒子。」小靈抱著已經收入琴囊之中的琴跟了上來,顯然也是看到了季墨軒的招手,說完還瞪了季墨軒一眼。
「多嘴。」女子收起愁容,搖搖頭,抿嘴一笑,瞅著角落裡的季墨軒,銀鈴般的聲音煞是好聽,悄然步入二樓。
好好的火熱氣氛,在女子離去后,沉寂了許久時間,許是那些風流人兒想起了曾經痴纏情人,自憐自愛了好一會兒,才逐漸緩過來。
「斷腸斷腸,瑤兒姑娘琴曲雖好,卻不應景。」坐在一旁的錢起,舉著酒杯嘆道。
季墨軒雖也凝神傾聽了,但也品不出什麼味道來,沒有那麼多感觸,自言自語道:「瑤兒姑娘,原來那姑娘叫瑤兒。」
「公子不知道瑤兒姑娘?」錢起問道。
「不知。」季墨軒搖頭道。
「看來公子果然不是特意來參加中秋詩會的。」錢起笑道:「瑤兒姑娘是吳郡琬樓的頭牌,論起琴曲技藝,我們蘇杭兩州數她最有名氣了,在座,有大多都是沖著她來的。」
季墨軒瞭然點頭,倒是沒有放在心上,不過想起瑤兒身後的小靈,還是一陣心寒,兩套臂膀,似乎又有些火辣辣的感覺。
「哼,一個風塵女子罷了,就知道招蜂引蝶。」一直安靜坐在後面的小環突兀說道。
氣氛的溫度又重新回升,有了瑤兒姑娘的驚鴻一現之後,這些才子們的熱情又漲了許多,今夜怕是不眠了,錢起望著湖邊那簇擁一堆的夏蓮,似乎是有了靈感,抓起擺好的狼毫筆,開始了自己的創作,那頭已經有人吟起來了:「中秋良宴會,好友滿高堂。綺餚溢雕俎,美酒盈金觴。左右燕趙姬,眉目婉清揚。朱弦映皓腕,列坐彈宮商。流年雙轉轂,倏忽鬢已霜。相逢且為樂,何用苦慨慷。」
一首新出爐的詩句吟完,又是博得熱烈的掌聲,那人季墨軒也認得,就是當然有過一面之緣的尚漢濤,看他春風滿面的樣子,想是獨佔鰲頭了。
隨著這首詩被下人帶上二樓,台上絲竹管樂又吹走起來,歌舞又起,季墨軒的興緻卻有些消了,談論天文地理,國家大事,他是沒這個學識眼力,大放厥詞,夸夸其談,他的羞恥心也不允許自己這麼做,悶在這裡,久而久之便有些乏味了。
「環兒,看夠了沒有?坐著久了有些犯困。」季墨軒轉過頭來道。
「嗯,那些人眼睛都張在頭頂上,看著就討厭,小郎君,我們走。」環兒再往嘴裡面塞了顆梅子,有補了句:「不吃白不吃。」
「好了。」環兒本以為季墨軒要教訓她一頓,誰知,「乾脆全部都帶走。」
「小郎君好不要臉。」
「我這是怕浪費。」
正當兩人左顧右盼,往懷裡面裝東西的時候,錢起已經停下了筆,抬起頭來,見到這般狀況,嘴角一抽,說了句:「公子要走?」
季墨軒連忙罷手,嘻嘻笑道:「呆在這裡也沒意思,正要走,祝你今晚玩兒的開心點。」
「那正好,我這詩也作好了,你我一道出去。」也許是因為剛才的誤會,錢起顯得特別熱情,「雖然公子不是特意來的,但既然來了,不如也留下筆墨如何?」
季墨軒念頭轉了幾下,看了眼二樓,點了點頭,鋪上宣紙,唰唰寫好,還沒等錢起看,便摟著他的肩膀離開了。
「我看錢兄倒是真有才華,將來必定高中,裡面那些人都是沽名釣譽之輩,來詩會哪是會友,就是想出風頭,搏個才子名頭哪有你這般走的爽快。」
「說來慚愧,在下數次落地而歸。」
「不怕不怕,告訴你一個秘密,失敗就是成功拉出來。」
「……原來如此。」
「嗯,以後當了大官可別忘記我的金玉良言。」
錢起大窘,最後只能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