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二樓
二樓樓台上,兩個中年留須男子閉著眼睛聽樓下傳來的那曲《蒹葭》,曲聲散去,一縷愁思仍未散去,兩人才睜開眼睛,一人捋須悲嘆道:「瑤兒姑娘也真是,奏這一曲悲歌。」
「好好的一個盛夏團圓夜,唱的卻是紅楓黃葉的季節,把這月亮都唱的有些凄凄冷冷了。」
「也只有某些人,在此時還能尋歡作樂。」似乎有些不快,先前說話之人又冷哼一聲說道,眼睛在對面的雅間一掃而過,紅帳中,纏枝芙蓉屏后,隱約傳來一群鶯鶯燕燕的嬌笑,想是裡面的客人正摟著舞姬嬉鬧。
「也不是所有人都和你金昌緒那般,人家現在可正是春風得意時。」後者跟著看了過去,輕笑道,意態也有些輕蔑。
兩人一人名為金昌緒,博學多才,是江南東道的一名士,另一人芮挺章,早年曾在國子監做過學生,頗有才名,在去年還編寫了一部唐詩選集《國秀集》,名聲更盛。
收回目光,金昌緒取來一塊茶餅,放在爐火上細細烘烤著,「可笑,一個司戶,管的是錢糧賦稅東西,為何會有擒賊之功。」
「聽說是被調去長安了。」芮挺章淡淡笑道。
「誰知道。」
「看他現在還樂在其中的樣子,也不知是福還是禍。」
「長安,可不是誰都能留下的,那裡的夜晚,太冷了。」
他二人都曾在長安待過一段時間,天子腳下,遍地都是高官貴胄,數不盡錢財美姬,可繁華之下,卻是暗流涌動,猶如泥沼般,步步艱難,在那種達官貴人滿街跑的地方,稍有點動靜,倒霉的便是這些小官小吏,多少人一頭扎進這灘深水,又有多少人能全身而退,混得風生水起。
手中的茶餅很快傳出了淡淡茶香,放涼了后,金昌緒小心的碾著茶餅,「咯吱咯吱」的脆響不停地傳出來,當兩人的視線都放在了茶末上的時候,樓梯傳來腳步聲。
聞聲看去,是李瑤兒和小靈上來了。
李瑤兒一上來,便略微彎膝,做了個萬福,「瑤兒見過兩位。」
「瑤兒姑娘剛才的那一曲,可是潑了一桶冷水,先前咱們這位金先生可還在抱怨姑娘唱錯了季節。」芮挺章順口說了句。
金昌緒本來低頭,好好的挑著茶末裡面的粗梗,可沒想到被芮挺章突然說到自己,抬起頭來輕笑搖頭,對李瑤兒道:「姑娘請座。」
李瑤兒應了聲,便跪坐在一旁,盯著眼前的煮水風爐。
「姑娘是第一次來錢塘吧。」金昌緒望了眼鍑里的水,捻了些鹽進去。
李瑤兒天性淡漠,聞言只是低聲嗯了聲,倒是後面跪坐著的小靈插話道:「是啊,那西子湖畔果然是名不虛傳,美的緊。」
「西子湖,這名兒倒是美。」芮挺章素來喜歡婉約清麗,聽到小靈「西子湖」一說,倒是覺得雅緻獨特,心中記下這名兒,倒也沒有細問。
不一會兒,金昌緒煎好了茶湯,分了茶,樓下又有人跑上來了,聽著匆匆的腳步聲,芮挺章一笑道:「看來又有新作出來了。」
幾人轉過頭來,看向走廊,果然,下人拽著一張帶墨的宣紙朝這邊走來,「兩位老爺,又有一詩,是尚漢濤尚公子所作。」
芮挺章接過宣紙,揮手退了下人,瞧著手中的紙張,念了出來,「今日良宴會,嘉賓滿高堂。綺餚溢雕俎,美酒盈金觴。左右燕趙姬,眉目婉清揚。朱弦映皓腕,列坐彈宮商。流年雙轉轂,倏忽鬢已霜。相逢且為樂,何用苦慨慷。」
念完,芮挺章將紙張放在一邊,「老友,如何啊?」
「隨口之作,平平無奇,無甚新意。」金昌緒很中肯的評道。
「瑤兒姑娘覺得如何?」芮挺章輕輕點頭,看向李瑤兒。
李瑤兒想了想,略微垂首道:「瑤兒一介女流,學識淺薄,品不出這詩中意味。」
芮挺章笑道:「這尚漢濤也算是有幾分才氣,在錢塘小輩中,也數佼佼者,可這首詩,確實是平淡無奇。」
能在李瑤兒這個蘇州外人面前,說自己本縣才子的詩文不怎麼樣,這般做為,可見芮挺章心中闊達。
李瑤兒微笑不語。
「佼佼者,你們錢塘縣的佼佼者不是那個帥哥先生嗎?」小靈悶在一邊無聊的厲害,冷不丁的說道。
「帥哥先生?何人?」芮挺章與金昌緒兩人相視一眼,具是滿臉疑惑,莫說是錢塘縣了,江南一帶的年輕俊傑,他們幾乎都識得,就算是不認識,也有所聽聞,可就是沒有聽過一個叫做帥哥的年輕人。
好不容易能說上話,見李瑤兒也沒有責怪意思,小靈自然不客氣,挪了挪膝蓋往前靠了過去,「那日我和姐姐游錢塘湖的時候,遇上一個登徒浪子,他說錢塘縣有個帥哥先生,精通詩賦,文采不凡,就連那個李太白都要給他提鞋。」
看著小靈認真的樣子,金昌緒和芮挺章兩人眉頭時皺時舒,良久才朗聲大笑,「哈哈哈,也不知哪裡來的浪子,胡扯大堆,世間哪有這號人物。」
靈兒知道自己鬧了笑話,氣鼓鼓的退了回去,心中暗罵季墨軒這個大騙子,虧自己還真信了他,小聲說道:「姐姐,我就說那人是個騙子,你就要信他,害的我也跟著信了,現在都鬧出笑話來了。」
李瑤兒掩嘴笑道:「我何時信了他?」
「姐姐你……」靈兒羞惱一陣,最後只好泄了氣,悶悶不樂的捏著衣角。
被靈兒認真模樣逗樂的兩人還沒有停止笑聲,又有下人跑了上來,這次,還是拿了兩張紙。
緩了口氣,芮挺章道:「這麼快就有了,作詩的人倒是不少,來來來,且讓我看看,說不定會有帥哥先生的大作出現。」
「對對,要細細的瞧。」金昌緒也接著打趣道,弄得小靈又是羞不可抑,轉過頭去。
還是芮挺章接過紙張,垂首默念:「有意蓮葉間,瞥然下高樹,擘破得全魚,一點翠光去,嗯……」
「此詩精微且傳神,細膩巧妙,比起先前尚漢濤那首,好了許多。」金昌緒默念一邊,含笑說道。
「嗯,可惜的雖然悅情,但無深意,也不是應情應景之作。」芮挺捋須道。
「不知是何人所做?」
「吳興錢起。」
「原來是他,此人素有才名,善五言詩篇。可惜數次上京,都是落地而歸想,想不到今日詩會他也在場」
二人面露惋惜之色,芮挺章又道:「且讓我再看看下一篇。」
將後面一張抽上來,芮挺章低頭看去,眉頭忽然一挑,皺了起來,而且越皺越深,突然怒道:「荒唐,不知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