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小閑趣
衙門內宅,季墨軒房隱約傳出嬉笑聲,大熱的天兒,房門窗戶緊閉也不嫌悶得慌。
沙場征戰縱橫萬里,一方棋盤內有乾坤,所謂棋有黑白方圓,變化多段,猶如人心難測,光潔平整的棋盤之上,東西兩方隔著數枚渾圓光亮的棋子,季墨軒氣息綿長,對面的小四也是凝神不語,兩人死盯著棋盤上呈現出來的膠著戰況。
「少爺,少爺。」小四衣袖一抹擦了把汗,沖著季墨軒喚道。
季墨軒眉頭一蹙,抬頭瞪了小四一眼,「吵什麼吵,煩死了。」
「少爺,我是想說,你定在那裡都已經維持了一盞茶的時間了,要實在想不出就算了。」
「你再給我噪我抽你,一步錯,滿盤皆輸,棋盤之上當然要步步為營了,謀而後動你懂不懂。」
季墨軒盤膝而坐,托住下巴,食指和拇指摸索著光潔的頜下,瞧得有些愣。
「有了。」季墨軒突然一捶掌心,然後撩起寬大的袖子,小心的伸手到棋盤上,選了枚棋子,左眼閉右眼瞄,猛的一彈,那棋子飛快的從棋盤上的小格子上滑過,撞到另一枚棋子上,帶動了一枚棋子后,這枚棋子並沒有就此罷休,而是折返方向彈到了另一處,又撞上了角落裡的另一枚棋子。
這枚棋子肆無忌憚的縱橫在棋盤上,攪亂著棋盤,撞到這邊又彈到另一頭,像是引起了鏈鎖反應,一枚枚棋子被撞出棋盤,一面倒的局勢逐漸被扳了回來。
季墨軒在一旁看的緊張,直到小四僅存的一枚棋子被撞出去,自己的棋子在雙目注視之下,堪堪停在邊緣之後,他才鬆了口氣,然後立刻大笑起來,「哈哈,怎麼樣小四,我就說要謀而後動,當然其中力道準度的控制也是非常必要的,做事情講的是天賦,不要勉強,哈哈哈……」
季墨軒用了的拍著小四的肩膀。
小四頂著個苦瓜臉,腦袋垂著比門外的楊柳還厲害。
少年郎所玩兒的棋戲叫做彈棋,人手十二枚,貴賤子各半,玩起來倒是簡單,也算是古代生活中不多的遊戲項目之一。
玩了幾盤彈棋,季墨軒最後收穫了完勝的戰果,剛才玩了入迷一時沒有察覺現在直起腰板他才覺得身子有些僵,除此之外,房內猛地跟烤爐似的,自己身上只是披了一件外衣,現在都已經濕透。
「熱死了,小四,趕快把窗門全打開,我都透不過氣來了。」
先前是躲在房裡玩彈棋怕被人看見才房門緊閉,現在沒了顧慮,自然要房門大開透透風。
收拾好了一片狼藉的棋盤,小四也推開了窗門房門,夏熱爽風被高溫熏烤之後,拂過綠蔭枝葉,從窗外鑽了進來,俏皮的擺弄著季墨軒額前幾縷盪下來的絲,粗硬的梢在鼻尖擺弄,略帶麻癢。
小四開了門之後就那麼蹲在門口吹風,那臀都快把褲衩給撐破了,季墨軒見著,不覺好笑,「小四,你這憊懶東西,給我過來。」
聽到季墨軒叫喚,小四有些戀戀不捨的離開自己的納涼寶地,紮緊褲腰走了過去。
季墨軒從書桌上抽出一幅畫,遞給小四,「把這幅畫掛起來,小心點,這幅畫可是我磨破了嘴皮子,用了好些紙墨才從窮書生那裡要換的。」
「窮書生是誰?」
「你當讓不認識了,過了寧溪坊,然後再到四聖橋,隔街巷子里劉有個賣字畫的書生。」
小四「哦」了聲,搓了幾下手接過畫,然後掛在牆上,畫軸展開,是一幅《冬日雪景圖》。
「少爺,你掛個這麼個東西做什麼?」欣賞一番,小四回頭不解的問道。
季墨軒滿意一笑,眯起雙眼很享受的樣子,半晌才睜開眼睛道:「現在天氣這麼熱,我在房裡掛那麼一幅畫,覺得躁的時候看上一眼,就覺得置身於冰雪之中,不就涼快了。」
小四聽后眼睛放著光,學起季墨軒的模樣,「少爺一說,我也覺得一下子涼快了很多。」
「是吧,學著點。」
季墨軒這主意,倒是頗有些畫餅充饑的意味在裡邊兒,主僕二人就那麼閉上眼睛,試圖在腦海中勾畫一些子虛烏有的東西來消減暑氣,幻想著冰雪撲面而來,萬里冰封的場景,可夏日的暖風片刻便消融掉冰凌,冰水融化,化作汗水滴在了他們的額頭,兩頰。
「呵呵……」
忽然屋外一陣女子嬌笑聲,驚醒兩人,轉頭望去,只見一個嬌俏小丫鬟,懷裡抱著一個大綠西瓜,雙眼彎的跟月牙兒似的,笑盈盈看著傻愣站著的兩人。
「小郎君,你這是在練什麼絕世武學呢?」環兒笑道。
季墨軒和小四兩人均是一囧,小四脫口道:「少爺正在品畫,都怪你打攪了少爺。」
環兒側過頭輕聲「呸」了一下,故意撅起小櫻桃嘴不滿的嘀咕道:「那我不打擾少爺了,大熱天的捧著那麼重一個西瓜過來,惹得一身汗不說,還無端端遭人嫌棄,環兒這就把西瓜抱回去,就算是夫人打我罵我,我以後都不幹這活兒了。」
「好了好了,你就別裝了,把西瓜放下,讓你坐著偷會兒懶。」季墨軒道。
環兒瞥了對方一眼,也不客氣,放下西瓜,臉上綻著笑的移步過來,拿起水壺,自個給自個倒了杯涼茶喝,略微仰頭,露出一片雪肌,白嫩的頸子上還粘著幾根青絲。
小四去西廳後院的井裡打了桶冰涼的井水浸西瓜后,便乖乖的站在季墨軒身後扇著風,而環兒則側過頭偷偷瞧著季墨軒,許是天氣太熱的緣故,季墨軒雙眉緊蹙,吐著舌頭的樣子有些滑稽,看的她忍不住掩嘴偷笑,還有睡眼惺忪,大哈切的模樣在她眼中也能看出另一番滋味來。
木桶里的西瓜浮著,樣子頗為可愛,不時的還會和木桶相撞,產生出「噗噗」的聲音,悠閑的午後也在聲響中流走,這中間還下了場雨,為了不讓雨點弄濕書桌,季墨軒還特地起身關了窗,摧花雨下,豆大的雨點敲擊著磚瓦,叮叮咚咚的從窗縫裡鑽進來。
這雨來的急去的也快,遇雨過便是天晴,推來窗便是盛夏的氣息,樹梢上面,水珠兒懶洋洋的癱在那兒,悠閑愜意的很,蘭花瓣瓣展開,沾了些雨露,看起來愈的清秀了。
「環兒,過來給我研磨。」季墨軒一時詩興大,十指交叉舒展了一下筋骨。
環兒不知道季墨軒又搞什麼鬼,只好過來乖乖在硯台上滴了幾滴水珠,皓腕輕轉,慢慢的暈開那方墨,心裡想著:要是小郎君寫不出什麼好東西來,那以後就再不理他了。
季墨軒可沒有小丫頭那心思,撿了張厚實點的紙,用鎮紙壓好之後,季墨軒指尖輕觸著筆尖,琢磨著寫些什麼東西。
「少爺,寫什麼?」小四問道,卻被季墨軒瞪了一眼。
「有了。」
化不開的濃墨攀上了筆尖,季墨軒笑著喊了一句,瀟洒揮筆,唰唰唰擠幾筆便利落的一挑,算是收尾。
環兒和小四急忙翹看去,只見白紙上的字如錚錚鐵骨,鋒芒畢露,就算是他倆沒多少文學底子,也能感受到這種字的怪異獨特,又另類的惹人喜愛。
不過緊接著,兩人肩頭止不住的顫抖了起來,哈哈大笑起來,環兒更是笑的直跺腳,那粉嫩的臉都漲的通紅。
「扇大好扇風,少爺詩意詩境果然是不同凡響。」小四最先緩過來,憋笑說道。
季墨軒眉頭一跳,眼睛微眯。
「嗯,光這簡練的五字便能看出小郎君胸中丘壑。」環兒笑著點評道。
季墨軒眉頭再跳,目光已經如刀子般凌厲。
突然釋然,季墨軒輕笑道:「此乃我有感而所得,其中包含著的無奈與渴求你們兩個又怎麼能夠體會如此境界,換成那個李白說不定還能感悟出十之一二來。」
環兒悄悄往季墨軒那裡啐了一口,「小少爺,要是被老爺瞧見了,你說他能不能悟出一二來?」
季墨軒想了想,思索一番之後,又鋪上一張紙,揮毫收筆,四字曰:奮圖強。
「小四,去給我弄把大扇子來,很大的那種,然後糊上少爺我這兩張墨寶,遇到爹我就用奮圖強這一面,出門用另一面,兩手準備,哈哈哈哈……」
「等等,讓我在寫個落款。」
「帥哥?小郎君,帥哥是誰?」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不就是我咯。」
季墨軒笑著說道:「看你跟我親近,以後就准你叫我季帥哥了。」
「真的!」環兒雀躍道,隨後又想到季墨軒說的「親近」兒子,又是一陣嬌羞,別過身去,扭捏道:「誰和你親近了。」
「對了,該切西瓜了吃了。」季墨軒這時已經出現在了別處。
……
太陽就這麼下山了,金色的餘暉斜斜射過來,映的那枝杈都泛著金絲,這是一天即將結束才會出現的景象。
少年的時光總喜歡在一些無聊的事情上面逗留很久,老時或許會老生常談一番,少時不知愁,少年不惜時,可當下快樂,回味起來,或許也別有一番閑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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