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機卷 第十三章 上山
風大王臉露厭惡之情,舉起那人馬鞭在兩官兵身上猛抽三下算是回應。兩官兵硬著頭皮忍耐,一聲不敢多吭。風大王說道,「你這兩個馬前卒真是讓人敗興,我剛才的巔峰之戰全給毀了。這街市上你們縱馬賓士,踩到花花草草怎麼辦,撞到百姓又如何,踩壞了我的牌局你們又賠得起嗎?真不知道國家俸祿養你們有何用處。快些滾蛋,莫讓小爺看得心煩。」
兩個官兵唯唯諾諾,連連應允悻悻退去。風大王罵走了兩官兵,回頭看到白零卻臉露微笑,說道,「我叫曾歌,江湖人稱曾得浪,天生喜歡到處玩耍。在這塊兒大家都叫我風大王,主要就是我御神牌玩的乃是一絕。不知道小兄弟你姓甚名誰,以前不曾見過。」白零這才知道原來這拍紙遊戲名叫御神牌,內心喜歡得緊,手中邊摩挲著紙牌,邊回答曾歌道,「我叫白零,今日剛從京城來此。曾大哥你的牌技出神入化,小弟甘拜下風,以後有閑情,還要向你多請教請教當中技巧。」
曾歌聽白零俯首稱臣,自己御神牌最強的名號也得以維護,顯得十分高興,連連拍拍白零肩膀,謙虛兩句大家都彼此彼此。
周圍孩童見官兵退去,紛紛圍了上來。孩童都對白零牌技十分佩服,七嘴八舌得稱呼白零為風二王了。曾歌對白零頗感興趣,握著他的手問東問西。白零從小也是街頭巷尾混過來的。兩個年輕人聊起嬉戲玩耍竟然十分投緣。
曾歌興起,當下便張羅著白零二人去府上做客。白零見他前面喝退官兵的氣派,而那兩人又畢恭畢敬地稱其為「曾公子」。想來這曾歌應該是哪個富貴人家的公子,家中八成極有權勢,連官兵都不敢造次。只是奇怪這曾公子身邊怎麼無僕人跟隨,與他富家子弟的身份不稱。
白零出生清苦,頭一遭受富貴人家相邀有些猶豫,劍苛卻直接出言道,「如此甚好,那就麻煩曾公子了。」尋思今天天色已晚,不如且隨他去,等明天再去山上找山野閑人。既然劍苛都這麼說了,白零自然是不再有二話了。
二人當下便隨曾歌前往曾府。三人轉過兩個街角,一處富麗堂皇的別墅府苑矗立在眼前。建築雕樑畫棟,亭台樓閣,端的是華麗高貴,而府門之上高書「曾府」二字。
三人走上前去,還未近府門,兩邊垂手站立的下人們齊聲高喊,「恭迎少爺歸府!」
「好大的排場啊,原來這就是有錢人家的樣子。」白零感嘆。他自小窮苦,看到富貴人家,心中難免充滿好奇。
「吁—」一輛華蓋馬車停在曾府門前,兩個家丁趕緊跑到車前卧跪在地。一個俊朗少年扶著一位雍容華貴的婦人。踩著家丁階梯下得車來。俊朗少年腳未落地,就出言責怪下人們說道,「都說了好多次了,讓你們說話輕聲一些,莫吵醒了啾咪。」只見那婦人懷中抱著一隻睡著的貓咪,皮毛柔順,正在睡覺,想來啾咪就是叫它了。白零撇眼見此情形,心想這不就是典型的人不如貓嘛。
風大王拉著白零加快了腳步,目不斜視地往府里走去。下人們大都忙著招呼那少年和貴婦,就一二人看到曾歌,錯落不齊地又喊了恭迎少爺回府,聲音無精打采。白零這才察覺到原來下人們前一聲並不是恭迎曾歌而是那個華服少年,這前後兩聲少爺歸府落差極大,似乎讓人聽出了厚薄的味道。
那俊朗少年看到曾歌,叫道,「哥!今日你去哪兒了?你姨娘午間去寺里禮佛,你怎地不與我們同去。瞧你這樣是不是又去玩御神牌了?如此不務正業,被父親看到又該說你了。」
那貴婦緩緩說道,「可兒,怎麼這麼與你哥說話。要懂得尊敬兄長才是。」
俊朗少年馬上朝貴婦微笑道,「娘,我理會得,我這不也是怕爹又要責備哥嘛。」
貴婦欣慰道,「你能懂事,娘很高興。」說完轉頭朝曾歌說道,「歌兒,今兒你跑出去,老爺有些生氣。你回去先別見他。我和可兒先去,待他氣兒消了你再前來請安。」
曾歌背地裡暗啐了一口,也不瞧那兩人,拉著白零二人先入府去了。遠遠飄給少年和貴婦一句,「知道了,我先回房了。」貴婦看著曾歌背影,只是搖頭。
劍苛跟著一路入府,看著曾家這幅情形,頓時覺得曾家兩兄弟關係有些問題,與白零互望了一眼,都心領神會。
三人一路穿過深家大院,沿著庭院走廊穿行許久,終於來到曾歌屋子。進了屋內,曾歌立時屏退幾個服侍的下人。
見他們離去,曾歌暗哼了一聲,但轉頭又高興地抓著白零開始談天闊地起來。曾歌和白零年齡差著五六歲,然而一見如故,無話不談。曾歌道,「今天能夠遇見兄弟你,我可真是打出生來最快意之事了。來來來,咱們把剛才的殘局玩完。」
白零依言,重新擺好原樣紙牌,這次曾歌打算不用內功,而是想用技巧取勝,力求實至名歸。曾歌與白零你來我往,最終是白零險勝了。
「痛快痛快!」曾歌大呼,顯然是遇到這樣的對手讓他大為過癮。
人在自己喜歡或者感興趣的事物上,能有一個水平相當的知己,確實讓人爽快淋漓。二人年紀都不大,正是對許多事物新奇來潮的時候,更是互相增添了一份好感。
曾歌真情流露,就像個大男孩,說話做事根本不像富人公子,頓時極大拉近了二人的距離。白零曾對富人家有過很多猜想,只是萬料不到竟然會有富家公子貪戀市井遊戲的。
玩完遊戲,曾白二人繼續坐下相談,嘰嘰喳喳似乎有說不盡的話。而劍苛則是安靜地坐在角落吐納作息,他為了壓制寒毒,每日都要花上個把時辰運功療息。
白零和曾歌聊到明日去山上找千機門拜師之事。曾歌說道,「千機門是江湖第一大派,其總壇好似就在附近,我就時常見到有千機門人在市內走動。想要拜入千機門的人很多,但若無人引薦,別說拜師,連總壇門兒在哪都找不到。我爹平日有資助千機門,和他們來往也很密切。等下我去見我爹爹,求他替你們引薦,這樣兄弟你入門就會方便很多。」
白零客氣地說道,「不用煩心,我在找一個叫山野閑人的男子,他會引薦我入派的。」
曾歌說道,「太好了,那不如帶我一起前去吧,我同你一塊兒拜師學藝。」白零驚訝道,「曾大哥開什麼玩笑呢,你好好的公子哥不做,去學什麼武,受什麼苦。」
曾歌拉住白零手說道,「白零兄弟,你我相見恨晚,好兄弟才認了一天,明天就要分別,讓我怎麼捨得呢。上山習武管他是苦是甜,有兄弟相伴那定然就是甜的。」
白零躊躇說道,「可是你的父母兄弟......又豈能因我一個外人而棄他們而去呢。」
曾歌說道,「兄弟外來有所不知。我們曾家在此地魯陽頗有權勢,我是曾家長子,但是我親娘早逝。父親娶了一戶偏房生下了我弟曾可,就是你進門看到的那個穿得花里胡哨的臭小子。我弟打小聰明惹我父親偏愛,而我生性貪玩常常不守規矩,總氣我爹爹,惹他不喜。我與他一同長大,但境遇可就天差地別了,家人見曾可受寵,都紛紛討好於他。我本對此也沒太在意,可這曾可年紀不大心機卻頗深,在長輩面前經常表裡不一,只是為了專寵與前,讓我甚是厭惡。這兩年爹爹體弱多病,我姨娘和我弟就越是與我笑裡藏刀,他們腦中只有當家之位,而且為了提防我,還經常派人監視我,真的好生氣人。」
白零若有所悟,指了指門口。
曾歌點頭道,「對,剛才我屏退的幾個下人就是我弟的人,我早看穿來,只是沒給他當面揭穿罷了。」曾歌說到這裡,臉上略顯忿忿,「其實我對當家之位沒興趣,與其和他們在此空耗,我不如走得遠遠的,讓他們眼不見為凈。曾經爹和我提過去千機門學武的事,我當時沒答應,就是嫌那兒不好玩。不過現在有兄弟你結伴,咱一起去那兒反而可以遊戲人間,無拘無束,何不快哉。」
白零見他說得誠懇,自己長久以來從未遇見知音之交,內心也頗為高興。以前老爹平時照料自己較少,生活經常只有靠自己;楊谷笑捨命相護但是相處短暫;與劍苛更是交流不多,只是靜靜陪伴,雖說他傳授了自己輕功要訣,但實則非師非友。而只有遇到了這個曾歌,讓自己終於展現了小孩子的天性,在一起有著千言萬語可以訴說。
白零略略有些激動,說道,「好兄弟,咱們一起去千機門。」於是兩人一拍即合,相約明日一起上山。
就在這時,一名家丁敲門喊道,「大少爺,老爺請你去待客廳議事。」曾歌正和白零聊到興起,直接回道,「就說我有事不去。」家丁急道,「老爺說了是急事,讓您務必現在就過去。」
曾歌聽了眉頭都快攪在了一起,「知道了知道了,我這就去。」轉頭拉著白零手道,「好兄弟,你隨我同去。」於是拉上劍苛,三人一同前往待客廳。
進得廳堂,就見曾老爺高坐廳堂之上,左首站著曾歌之弟曾可。而右側則有三人,站著的兩人就是剛才挨鞭子的兩位官兵,而坐著的那人瞧模樣是他們的統領。
見曾歌進來,曾老爺不悅道,「歌兒,適才是否對兩位官老爺無禮了?你平日不求上進我已很少說你,但怎地總在外惹是生非,還不快給陳把總和他的兩位官爺賠不是。」曾歌瞧這陣仗,是那兩人回去訴苦后,他們的老大找上門來了,原來爹爹叫我急來就是給人賠罪,心下頓時生氣。
兩官兵見曾老爺如此樣說話,急忙道,「都是誤會都是誤會。」而那坐著的陳把總接道,「大公子少年人脾氣,本就年輕氣盛,做事難免有時會衝動,曾老爺不用過多責怪,小事不足掛齒。」
曾歌暗笑,既然小事不足掛齒,你不還是把這倆不相干的人帶來了。曾歌開門見山道,「陳把總,我想小小衝突還不至於您親自上門,今日前來,恐怕另有要事吧。」
陳把總仰天打個哈哈道,「大公子聰慧過人,我今天前來卻有他事,主要還是看看曾老爺子的意思。」
曾老爺道,「陳把總但說無妨。」
「誰都知道年底五年一度的軍商總會馬上就要開啟,曾老爺作為商界泰斗,下一位軍商總會會長不知您會支持誰呢。」陳把總說道。
軍商總會是魯陽乃至整個省府最大的軍商聯盟會議,每五年一屆。每次總會會推選出一位會長作為軍商兩塊領域的總負責。會長有權決定官商之間的許多事宜:比如當地稅賦;軍商發展方向;軍商互通有無等許多舉措。誰要能當上會長,不但能夠成為商界利益最大的獲得者,甚至還能一定程度上調動兵權,權利強大到堪比一省巡撫。而上一任總會會長就是曾老爺。但是曾老爺年事已高,不久前就宣布不會參與下次會長的競選,恰逢曾家兩位公子年少,所以軍商界各大有權有勢之人均蠢蠢欲動起來,使得下次會長的競選局勢也變得形勢微妙。陳把總這段話的意思,其實就是為了他身處魯陽總兵的姐夫呂道明做說客來的。若是呂道明能夠得到上屆會長的大力支持,那年底的會長之位豈不是勝券在握。
曾歌一聽就知道這陳把總葫蘆里賣的什麼葯,正要發作。就聽曾二公子曾可說道,「此事我與爹爹早有商議,誰人都知道呂總兵保護魯陽一方百姓,勞苦勞心。且呂總兵正當壯年,正是為軍商兩界和百姓出力的好時候。陳把總您放心,年底的軍商大會上,我和爹爹肯定是和呂總兵一條心的。」
「如此甚好,曾二少爺果然是個明事理的人,呂大人知道了肯定歡喜得緊。」陳把總聽聞大喜,連忙客套了幾句。曾可也馬上同步回應,雙方你來我往訴說的話都極盡虛偽場面之能事,白零聽得是異常刺耳,而曾歌表情更是浮誇,連連做出噁心欲嘔的姿態。
陳把總要的就是曾老爺和未來當家曾可的允諾,至於不討喜的曾家大公子曾歌,是何表態已經無關輕重了。陳把總目的達成,寒暄一會便告辭離去。
曾歌肚裡有氣,不好當面在陳把總面前發作,忍到他們走後,隨即向曾可說道,「曾可,我們曾家連任兩屆軍商會長,爹爹在位時管理軍商兩方得力,百姓也是風調雨順,真箇是人人有飯吃,人人有生意做。但那呂總兵向來生性暴虐,貪財無度,口碑差到極致。這樣的人若是做了會長,魯陽百姓還有安寧嗎?我們曾家也必深陷水火之中。」
見曾歌質問,曾可說道,「哥你不明白,父親身體有恙,你我資歷尚淺,若是能與呂總兵強強聯手,我們曾家未來必然還是一片坦途。」
曾歌說道,「呂道明包藏禍心,你真以為他會對咱們曾家另眼相看?怕不是利用完我們曾家后就來一招兔死狗烹了吧。我們曾家應當依靠自身才能繼續在魯陽立足,這才是根本之道。」
曾可不悅道,「胡亂揣測!你說他利用咱們有何證據?且不說你猜得對不對,若你平日不是貪圖玩樂而是有所擔當,我和爹爹至於現在需要投靠他人,為人掣肘嗎?」
曾歌辯道,「你常年與爹爹學歷經商之道,在商界已經小有名氣,爹爹也一直誇你精明強幹,將來家業都非你莫屬,難道你就撐不起個曾家?」
曾可大聲道,「照啊,我現在不正是替父親分憂嗎,投靠呂總兵就是為曾家將來早做打算!」
「好了!不要爭吵了!」曾老爺一拍桌案,出聲喝止二人,「歌兒,你弟弟也是為曾家前途考慮,你不要激動,況且此事我和可兒已經商議過了,休要再辯了。」
曾歌心裡憋屈,父親明顯已經被洗腦,早就傾向了曾可一邊,自己說再多也是無用了。
過了半晌,曾歌長出一口氣,說道,「爹,那既然如此,我也沒甚好說的,我今天是來和你道別的。」曾老爺大驚,「何出此言,你有何別好道。」
「孩兒想前往千機門學藝。」曾歌指了指身後的白零,「與我的朋友一起。」
白零上前一步,拱手說道,「曾老爺子好,在下白零,是曾歌少爺的朋友。」劍苛只是站在一邊冷冷旁觀,沒有動作。
曾老爺和曾可見到曾歌身後這兩個不識之人,以為又是曾歌哪兒找來的狐朋狗友。曾老爺不悅道,「早先我曾和你提過學藝之事,然而你說千機門學武枯燥無味。現在你怎地又生反覆。」
曾歌說道,「孩兒最近心性變了,想有所出息。孩兒知道自己不是經商的料,所以請父親允許我上山習武。」聽到這,曾可突然附和道,「爹爹,哥哥既然想棄商從武,好歹也是一番事業。想來我曾家將來若能出一位武林高手,那也是曾家之福了。且哥哥專心學武,自然不會整日遊手好閒,玩那什麼御神牌了,這應該是個兩全其美的事兒。」說著,眼神有意無意撇了下白零。
白零怒火上腦,老子上去給老頭請了安,不理我就算了,那曾可眼神看我的時候還略帶藐視,這兩人幾個意思呢。曾歌知道曾可是想自己遠離曾家,以後就在也沒人和他搶當家的位置了,於是只是冷笑旁觀。
曾老爺嘆了口氣,「歌兒,希望你去千機門好好學武,洗去一身痞氣,未來能有所作為。為父這就遣人知會千機門,再送你過去。」
「孩兒謝過父親。」曾歌說了這許多,不過只要父親一句答應,既然目的達成,隨即表示不要其他照應。說完便請個安和白零一同離去了。
出得廳來,曾歌如釋重負,他說不清現在應該是哪種心情,是輕鬆還是不舍,反正他決定離開這裡,去尋找自己想要的人生。
回到屋來,曾歌安排白零與自己同睡,劍苛則依舊獨坐角落運氣調傷。一夜無話。
次日一早,三人收拾停當。曾歌對爹爹和曾可失望透頂,也不再見,僅交代了一下下人後就直接上山。
劍苛對此間山路頗為熟悉,帶著二人七拐八拐步入山林深處。深山中人跡罕至,但林中充滿生機活力,不時有動物跳躍跑動,枝頭鳥聲悅耳,令人心靜神怡。幾人步行許久,一條山澗從他們面前劃過,他們沿著山澗往上,來到了一處平坦之處。那兒是一處光滑如鏡的潭水,遠處有一老翁在那兒垂釣。
白零見到,問劍苛,「此人可就是山野閑人?」劍苛笑笑沒有回答,而是徑直走了上前。老翁聽到劍苛特有的腳步聲,轉頭看來,見是劍苛后頗感吃驚。老翁站起身,說道,「張雲,你怎地來了。」白零與劍苛相處數日,但始終不知其姓名,至此方從他人口中得知。
劍苛張雲走上前去,拱手說道,「老葛,多年不見,你家先生在否?」那老葛微微點頭,朝後方木屋內喊道,「先生先生,快出來,你瞧誰來了。」
吱呀一聲,木門開了,裡面出來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子,頭戴髮髻,下巴留有長髯,身高八尺,樣貌不凡。那男子看到劍苛后,微笑道,「要說我掐指算到你今日會前來,你可信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