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自相殘殺
夜涼如水,大笨狗在屋檐下四腳朝天噴出轟隆隆鼾聲。
決明平時拽著耳朵把它腦袋拽起來也不醒,除了吃的沒什麼能誘惑它,這是決明守夜搭檔,撿來的流浪犬,不是從小養的果然沒感情,不拿吃的就背對決明看都不看主人,但這狗知道報恩,腿雖然短,凶得很!大狼狗都敢撓,咬住就不撒口,大門外有人敲門他就怒吼,總是打瞌睡的門房被它提醒才知道有人叫門。
攝政王不喜奢侈,國家初立不宜大興土木勞民傷財,皇宮被前任皇帝一把火燒成焦土,攝政王選了這棟大宅院當王府辦公兼安頓家眷。
決明是新任暀國防衛司統領,其實他負責的只有這棟大宅子,晝伏夜出,很多文武官員王府下人不看腰牌根本認不出這位統領,決明白天偶爾出街喝喝酒逛逛青樓也不會被認出。
希望一夜平安無事吧。黑衣少年舉步輕盈在屋瓦上穿梭跳躍,不發出一點聲響,內宅三進三出10間房子,下人院子外宅6間,一個練武場,一個獨立廚房加儲物間。它現在叫做暀國御膳房。跟決明一樣名頭氣派,實際很普通。
王府做菜的是個老媽子,做了幾十年味道一個樣,好在王爺不挑食,吃飽就行。老太太年紀大了,眼神不好有點掉頭髮,決明幾次看見王爺把頭髮摘出來繼續吃,有蒼蠅之類的就夾出來整碗餵給大笨並沒要求廚房重做一份。
涼亭長廊穿過花園,花園盡頭是一處桑園,王爺搬進來的時候桑樹已經結出紅彤彤的桑椹,決明摘下一個餵給大笨狗,大笨舔了一下吐出來,扭扭肥墩墩的屁股坐下看著蝴蝶,看來不好吃,變黑了才是甜的。
巡夜的今天是7隊,16人身披鎧甲佩刀列隊走過,對涼亭屋檐上佇立的決明揮揮手,決明點頭答覆。
突然覺得有哪裡不對勁,16個?今天明明有人請假了,剛才對決明招手的他每個人都應該看的清清楚楚可為什麼就是想不起來今天是誰請假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決明跳下像箭一樣竄了出去,很快追上還未走遠的巡邏隊伍。一拍最後一人的肩,老竇轉過身作揖,「統領有事?「
「今天可有人請假」?
「沒有,都在。」
決明一張一張臉看過去,掃到最後一張臉,竟然是空的,他的臉部是一團漆黑。「來者何人?」決明瞬間霸刀對準黑臉人一劈,那人竟然憑空碎成一團煙霧,決明回頭其他15個人也消失了,剛才明明拍到老竇,怎麼會同時不見,有種恐懼感襲來,花園的燈火不知什麼時候熄了,沒有月光,頓時漆黑一片,決明閉上眼睛聚氣凝神感覺著周圍的風吹草動,右前方,有腳步聲靠近「老竇,小南,老洪你們在哪裡?」沒有迴音,沒有呼吸聲,顧昀之可以確定周圍沒有活人。
「大笨!「為什麼有外人它不叫。
決明試探一刀砍向右前方,擦到了一點邊,這個方向有人,沒有呼吸?
他感覺有一個物體或是人避開刀鋒向左前方挪了三步,又是一刀在半空轉了個腕花改變方向,他知道這人一定會避開,就在一念間正前方一個力劈華山,轉身掃棍,黃銅雙截棍連續攻擊頭部下盤,一個掃馬腿絆倒。對方傳開一聲慘叫,是個男人。決明沒有下殺手點了穴道,突然感覺一盆水潑了下來寒冷刺骨。眼前的景象也逐漸清晰。
花園的燈一直亮著,剛才為什麼沒有看到。而自己手裡,被點住穴的是脖子歪在一邊四肢扭曲以一個及不自然的姿勢跪在地上的洪越,周圍橫七豎八躺著滿地身穿鎧甲的護衛,鮮血暈開滿地腥味,是今天的巡邏隊,加上老洪一共十五人。而對他潑水的是一襲白衣的攝政王韓恪。他用一個充滿疑惑的眼神盯著決明。後者渾身濕透呆若木雞「王爺?我殺了老洪?這是怎麼回事?「
大笨在韓恪腳邊趴著舔著胖爪子,視若無睹
……
一地屍體被排列整齊,15個兄弟,死不瞑目,決明一個個把昔日並肩作戰兄弟軀體扭曲變形的四肢掰正,伸手給他們合上雙眼。默念走好,有再聚的時候。檢查每一處傷口,每個人的兵器被放在主人屍體身邊。
老洪的刀鈍刀沒有開刃,袖子常年藏有喂毒柳葉飛刀,只有親信的人才知道,他不到萬不得已不會用,可這把柳葉刀現在插在老竇心臟位置,撕開老竇衣襟,上腹部已一片漆黑劇毒入骨。而老洪的致命傷也是老竇常年盤在腰上的六兩繩鏢,脖頸的勒痕和老竇繩子粗細分毫不差,這套繩鏢不止要了老洪的命,小貴,小武,大黎也是同一武器送上西天。這些護衛平日親如兄弟,練武之人不拘小節,有個小磕磕絆絆轉頭就忘隔天還一起喝酒說笑,為何一夜之間互相殘殺?
攝政王腰背挺直,眼神平靜。沒有像決明一樣因憤怒而發抖。他像一個書生,又像一個文質彬彬的世家公子,如果沒有被屬下黃袍加身,他現在還是鎮守邊疆的訸遠將軍,九代武將,一門忠烈,手能提筆做文章,武能縱馬安天下。
小皇帝年僅四歲,後宮垂簾聽政,南方水災他不管,北方瘟疫他也不管,卻因為太后壽辰韓恪沒有送禮就下令停職閉門思過,塞外匈奴都要打來了,還思過?屬下副官們逆旨出營打退匈奴,連夜找了綉娘做了金絲龍袍,反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一呼百應,韓恪兵馬所到之處開倉放糧免了稅收,將士齊心協力堵住決堤的大壩救了黎民百姓萬畝良田。
一夜建造出一座城池,把染上瘟疫的百姓隔離安養,死去的百姓軍隊出資火葬,給家屬贍養費。一路上百姓夾道歡迎綁了守城官大開城門,韓恪從起兵到攻入盛京一年不到。他決意不上位稱帝,要找到皇族後人,可攻進盛京當天,皇族已隨著一把大火和皇宮一起覆滅。
尋仇?百姓愛戴何來尋仇?皇族還有後人?清理屍體發現一具不少,
「將軍!」決明發現早就應該改口了,「王爺,怎麼辦?」
「好生安葬,撫恤家屬,都是暀國好男兒,沒有死在戰場上卻死在了太平盛世的王府後院……」
決明看著這些兄弟被裝上車抬走,兩行淚水掉了下來,背過身去用袖子抹了一把,王爺還是那麼平靜。他從不皺眉,除了沒人見過他皺眉,戰場上一張惡鬼面具所向披靡,摘掉面具他是個波瀾不驚的斯文公子。
「蓮兒叫醒我的時候說你在花園對著屍體發瘋,我趕到的時候對你說什麼你都像聽不見,當時7隊已全部殉職,你對著一具屍體用雙截棍劈砍。對你潑下冷水才肯看著我跟我對話。「
「王爺,我當時看見七隊16個人從我面前經過,還一一和我打過招呼」
……決明把自己眼中看到的如此這般這般如此一切悉數告訴韓恪。
「現在你知道請假的是誰了嗎?」
「高南,請假條還在我袖口裡,可當時一點也想不起來。」
「幻術?你可曾聽到什麼聲音聞到什麼氣味」?
「沒有」!
「王爺,丫鬟和您怎麼會沒中幻覺?」
「蓮兒是聾的,她能讀唇語,刺客極有可能是用聲音迷惑神志」。
「我國有此邪術的門派,叫佚鳴去查!」
韓恪白衣如水走出庭院去了內宅書房,國家初立,韓恪每天四更早起批閱奏章,五更約見文武百官。
決明負責防衛,探查是監察司佚鳴的職責。
天亮,決明想去找人喝酒,心裡壓著千斤重巨石,平日里陪他喝酒的兄弟老洪老竇已經送回家掩埋。恍恍惚惚走到青樓門口。曲聲悠揚鶯歌燕語,門口有斜依門闌嬌笑揮手的流鶯。他一向是看不上這些皮笑肉不笑的女子,決明在馨暖樓有一個固定的相好,會彈琵琶。小家碧玉氣質乖巧。決明用全部俸祿把她包下了,從此綠檀在馨暖樓對決明以外的客人只賣藝不賣身。
老闆張媽媽迎上來「呦,大爺~綠檀可洗漱好了等您呢~今什麼風還沒到晌午就把決明大爺給吹來了,是不是想綠檀想的緊~」
徐娘半老老鴇調笑著迎貴客,綠檀是無依無靠自願賣進妓院的,老鴇看她一張冷臉不會笑也不會調情以為就能賣個普通皮肉價錢,沒想到這丫頭彈的一手好琵琶一曲傾城各個世家王孫公子為她傾倒,決明二十齣頭,身材高大氣宇軒昂,肌肉結實,身上的上等絲綢手上的銀護腕頭上的金絲楠木髮釵閃瞎了老鴇狗眼,他扔下厚厚一沓子銀票望著樓上說這姑娘我包了。
銀票是向王爺預支了未來十年俸祿,王爺沒有問用處,直接簽字蓋章讓他去庫房找管家拿了。
他從此成了綠檀唯一的入幕之賓,不同於前院的嘈雜污濁,後院獨棟木樓簡單清雅,沒有脂粉氣,沒有甜膩讓人心跳加速不能把持的攝魂香,只有一個話語不多溫婉賢靜的小女子。
帘子是她用草珠子親手穿的,菜是她親手做的,酒是她自己釀的,決明身上這件衣服也是她一針一線親手縫製的。他看著她坐在桌前咬斷絲線又換上一根,「綠檀,我娶你,我帶你離開這裡」,她像極了她的名字,並不奢華高貴,卻溫柔細膩帶著甜沁心髓的異香。
對方只是微微笑笑「風塵女子,恐為公子招人口舌,公子官門中人,攝政王不許官員進青樓,公子年少有為,前程似錦,不要為了區區奴家斷送前程……。」
「官職對我來說不重要,我可以帶你遠走天涯,去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重新開始」。
綠檀會織布,綠檀會做衣,綠檀會做菜,綠檀會釀酒,決明有一膀子力氣,你織布我種田,再養一群牛羊雞鴨鵝,安度此生,兒女成群,就是決明嚮往的生活。
綠檀搖頭,抱起琵琶若有心事
「盛京是我的家,祖祖輩輩生活在這裡,雖然家人都不在了,若離開,午夜夢回還是會眷戀這個地方」
彈起決明喜歡的《蘭芙》曲。坐到天黑,決明吃了晚飯起身回王府當值,綠檀也梳洗打扮去前樓賣唱。他不喜歡她彈琴給別人聽,也不喜歡她對別人笑,即使是迫於生計敷衍了事,他知道綠檀不肯跟他走是為他好,「我會等,等你年老色衰沒人再聽你彈琴的時候把你娶回家。」
決明對綠檀愛慕,疼惜,有隱隱的心動,可他不想褻瀆這份美好,他想明媒正娶把她娶回家。認識至今他只碰過一次綠檀的手,是在綠檀讓他試衣服時不經意間,決明激動的一晚上心馳蕩漾。練功還失手用雙截棍打了自己後腦勺,他摸著疼腫的後腦眼角含笑。
王爺是他最敬重的人,綠檀是世上最好的人,他為了綠檀可以背叛一切,除了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