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撬門

第7章 7. 撬門

「砰!」

一個滾地雷,炸在路中央。

那球火紅火紅,像足球大小,在觸地的一瞬間,消失在雨中。

阿明正抹著雨水兒,聽見巨響,瞥見火球,唬得臉色煞白、牙齒打架①兒,坐在小凳上如同泥塑兒一般。

徐文長昨晚剛講過鬼打牆的故事,兄弟們看到阿明憨頭憨腦坐在那裡,怕做了壞事兒,天要來報應,一時愣在那裡,手足無措。

半晌,阿明吁出一口氣來。兄弟們才鮮龍活跳起來,紛紛問塞鎖的事兒。

「塞了!」

「塞得很緊!」

阿明連說兩遍,還用手比劃著,頗是興奮的樣子。

這時的他,好像自己是條好漢,是能夠征服所有妖魔鬼怪的英雄!當鼻里涕穿過紫紅色的峽谷,淌到下巴頦時,他才發覺自己的心撲通撲通在跳,而這跳動,不像是勇敢者的無畏,更像是懦弱者的擔憂!

許久,阿明覺得肚皮餓癟了,便向老大要了贏來的一角錢,外加六分,道:「肚皮餓死得嘍,油冬兒我去買。」

那時油冬兒四分一隻,一角六分可買四隻,四兄弟一人吃一隻。

老大道:「這麼大的雨,恐怕王老媽的攤兒早收了。」

老三道:「阿明是想出去張望一下,看看有沒有動靜。沒油冬兒的話,到食品店裡買些雞蛋糕、麻酥餅也好。」

阿明的肚皮是餓了,老三卻說中了他的心思。他想著將要發生的故事,急不可待,便撐開黃黃的油布傘,跨出門檻。

劈雷閃電沒了,雨也小了些,空氣粘滋滋的。阿明斜乜了一眼,並無動靜,便到了丁字路口。

錫順的水果攤,四根竹竿撐著塑料布兒,四角用繩索兒綁緊磚頭固定。他坐在棚內,沒生意,打著呆鼓兒②。蓮子不在,或許又到前頭婆婆家納鞋底、嗑家常去了。

阿明收小了雨傘,貓著腰,從攤前過去,錫順沒發現。阿明怕阿爸看見,要問東問西。錫順最恨賭博的,一看到撲克牌兒、麻將骰子,都要扔到斜對面的茅坑裡去的。

王老媽的攤兒不在,阿明到食品店買了些糕餅回家,兄弟們抹著鼻里涕,分著吃了。

大家都一本正經,坐著蹲著,眯著眼睛,豎著耳朵,等著看戲,老大還操了根木棍兒,準備打架兒。

雨還是不停地下。。。。。。

到了下午四點零一點,鈴兒一響,周扒皮踏著自行車,后架上橫坐著麻婆兒,回家來了。

周扒皮擱好自行車,收著雨披,見老婆翹著大屁股,朝鎖縫裡張望,覺得奇怪,道:「你在作啥?」

麻婆兒沒有立即回答,拿著鑰匙東翻來,西翻去,往縫裡使勁塞,塞不進,拔出來,換了兩把鑰匙再塞,還是塞不進,臉上雨水夾著汗水淌了下來。她抹著臉,轉過身來,罵了一聲,一臉的迷惘。

「走開、走開,我來試試看。」周扒皮看出了原因,叫老婆走開,解下自己褲腰帶上的鑰匙串,挑出門鑰匙,先是輕輕地塞,塞了個頭進去就塞不進了,便對著鎖縫狠命地塞。

周扒皮兩眼瞪得銅鈴也似,額頭也冒出汗來,塞進拔出,拔出塞進,鎖縫裡發出的咯吱咯吱,就像貓兒舔水聲。

他折騰了一會,汗流涔涔,喉嚨梆響地罵了句下作話③,然後對老婆說:「門剛換的,鎖是新的,怎麼會銷不開④呢?是不是有人在調爿⑤我們?」

「你問我,我問誰去!」麻婆兒一邊氣鼓惱躁⑥地說,一邊乒乒乓乓敲門。

屋裡一點反應都沒有。

「這幾個小死屍,一天到晚只曉得搞搞兒,都死到哪裡去了?」麻婆兒炸嚨皇天⑦地叫,只有屋檐里躲雨的燕子吱吱地應一聲。

雨又下大了,周扒皮夫婦重新穿上了雨披。那雨披是油布做的,厚厚的,不像塑料雨披那樣透氣,悶得他們臉兒紅紅的,額角頭直冒熱氣。

幾兄弟擠挨在一起,輪流從門縫裡張望,抿著嘴兒偷笑。

「蟑螂灶壁雞,一對好夫妻!」阿明嘀咕了一句,兄弟們聽了,好形象,東倒西歪,前仰後合,幾乎要笑出聲來,都捂住了嘴巴。

雨漸漸小了,差不多要停了,天色也亮了一些,路上有了行人。有幾個拎著竹籃兒去買菜的,熟悉周扒皮夫婦,停下了腳步,問著說話。周扒皮夫婦一臉的惱恨,罵罵咧咧的,還不時地用腳跺地。

帶魚鯗,

洋油箱,

馬桶蓋兒拍照相。

......

千澀澀,

拜菩薩,

菩薩叫我矮搭搭⑧。

春桃和楊梅牽著手兒,一唱一和,一蹦一跳,從對面跑回家來。

周扒皮圓瞪雙睛,指著楊梅,大吼一聲:「你這個臭B兒、表好胚,只曉得玩,又帶春桃到哪兒去了?」

楊梅被這一吼,看著后爸這副吞頭勢⑨,嚇得腿兒軟了,渾身發抖,搭著舌頭,一時說不出話來。

阿明門縫裡看見,心裡咯噔一下,暗悔自己闖了禍,害了楊梅姐妹又要吃苦頭。

周扒皮跨上一步,揚起手掌要打,被麻婆兒攔住了。

阿明暗叫「還好」,繃緊的神經稍稍有點放鬆。

楊梅不是周扒皮生的,又不聽話,打著不肉痛,麻婆兒可是不一樣了,是手心裡的肉,何況她屁股上的烏青還沒退哩,一把拉過楊梅,對老公道:「小伢兒懂啥西,你今早打,明夜罵,嚇出毛病來怎麼辦?」

「都是你寵壞的!」

「我寵、寵、寵!寵她們什麼?你說話牙齒篤篤齊⑩,不要嚼舌頭!」

「她們一天到晚往外面跑,野成了這個樣子,不給她們吃拳頭、巴掌。。。。。。」

「野!野!野啥西?」麻婆兒聽到「拳頭」、「巴掌」,火氣更大了,打斷了老公的話。

周扒皮臉孔鐵青,不甘示弱:「就像你當初一樣,野的人家姑娘兒逃得精精光!」

「我野你個頭啊!」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楊梅像你的,野得很!當初老子還是個毛頭小夥子,追我的小姑娘木佬佬,你來釣我,罵這個,罵那個,嚇得她們都不敢來。這勞動路上,你不野,哪個野?」

麻婆兒比老公大兩三歲,拖了兩個小的過來。當初周扒皮還是個小混混,據說翻牆偷吃了麻婆兒的果子,被麻婆兒尋死尋活纏住才結婚的。周扒皮是沒頭腦的一個人,今日翻出舊帳來,觸了麻婆兒的痛處。

「你不撒泡尿,自己照照鏡子!生得豬八戒的嘴臉、李逵的面孔,我稀罕你啥西?還說我釣你、野你!你的卵泡不比人家的大!」

「撲哧!」老二阿龍聽到最後一句,忍不住笑出聲來,兄弟們趕緊叫他閉嘴。

阿明兩隻食指對在一起,不停地離合,嘴巴里發出輕輕的卻又惡狠狠的「斗、斗、斗」。他對周家恨之入骨,一把火燒了最好!

卵泡大小,只有周扒皮夫婦兩人曉得。人大不等於卵大,或許周扒皮的東西不過爾爾,他聽了老婆的說,看來他老婆見多識廣,味道嘗過不少,氣得吹鬍子瞪眼睛,恨不得一巴掌拷死她。

合該老缸頭倒霉。他和小狗兒渾身爛爛濕,一顛一顛回家來了。

「你個婊代兒子,死到哪裡去了,到現在才回來!」周扒皮正沒地方出氣。

「啪!」

還沒等老缸頭反應過來,一記重重的耳光打得他像喝醉酒似的搖搖晃晃,趑趄了兩三步,撲倒在青石板上,門牙頓時飛掉了兩顆,鮮血直流。他身上的、手上的蛐蛐筒兒滿地亂滾,有幾個筒兒的紙塞兒掉了,蛐蛐兒到處亂跳。

謝家兄弟看得清楚,樂不可支!

周家仗著條件好,看不起窮人,欺負窮人,也有報應的日子!

阿明興奮不已,嘴巴一張一合,無聲地叫著:「打!打!打!」

「小烏龜!王八蛋!看老子剝你的皮、抽你的筋!」老缸頭還沒翻起身來,周扒皮抬起大腿,一腳、一腳,狠狠地朝他屁股踢去,嘴裡不停地罵。

老缸頭痛得滿地打滾,哭得鼻里涕、眼淚水稀里嘩啦。

麻婆兒看得心痛死了,哇哇大叫,拉扯著老公。鄰居實在看不下去了,紛紛勸說。

周扒皮唧唧歪歪,還不肯罷休。

蓮子拎著菜籃兒回家來了,她要給孩子們做夜飯吃。

她推開門,見伢兒都擠在一堆,吃了一驚,道:「介悶熱的天,不開門透透氣,你們鬼頭鬼腦的都躲在門后,在作啥?」

幾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偷著笑。

蓮子有點著惱,「咣當」打開門。周家吵架兒,她在路上就看見、聽見了,門一打開,罵聲就傳了過來。

「害千害萬的害人精,生出你們幾個沒爹沒娘教訓的**兒子!」麻婆兒的聲音。

「小猢猻!小烏龜!婊代兒子!老子今天不拷死你們,明早就把你們扔到茅坑裡去喂蛆蟲!」周扒皮的聲音。

「。。。。。。」

蓮子似乎聽出了麻婆兒、周扒皮在指桑罵槐,火氣上來的,一摜菜籃兒,把幾兄弟叫到灶頭間,道:「快說!是不是你們闖了禍?」她擔心共用天井的那戶人家聽見,所以壓著嗓門說的。

姆媽一發火,幾兄弟都是怕的。老大直腸子,嘴巴快,便把老四如何如何塞鎖,一五一十,都吐了出來。

蓮子聽后,氣得直跺腳:「這種火戳鋃鐺⑾的事怎麼好做呢?怪不得周扒皮、麻婆兒氣得朝天亂罵人。阿明,」蓮子眼睛轉向阿明,「你要記住,防人之心不可無,害人之心不可有,做壞事的伢兒,半夜裡弔死鬼要來討命的!」

阿明一邊抹著鼻里涕,一邊連聲「嗯」著。

蓮子拎起煤爐,推開小門,到了天井裡,火鉗鉗開鐵皮悶蓋兒,又鉗出煤球,用水澆滅,然後在空爐心裡塞了些紙兒、碎柴和煤球,出門去了。

夏雨後的傍晚,空氣粘滋咯噠⑿的,叫人難受。

燕子似乎悶熱難受,都飛了出來,上下盤旋,發出吱吱聲;蝙蝠好像不甘落後,也在門前撲棱,要與燕子爭一雌雄。

蓮子出門的時候,周扒皮夫婦正在嘎嘰嘎嘰撬門。。。。。。

【註釋】

①牙齒打架:杭州話,因寒冷、害怕而戰慄。

②呆鼓兒:杭州話,發楞。呆,讀「靄」。

③下作話:下流話。

④銷不開:打不開。

⑤調爿:杭州話,作弄之意。

⑥氣鼓惱躁:形容非常生氣、急躁。

⑦炸嚨皇天:杭州話,亮開嗓門,大聲喊叫。

⑧矮搭搭:杭州話,思維不正常,即傻乎乎。矮,讀「啊」。

⑨吞頭勢:杭州話,架勢、模樣之意。

⑩篤篤齊:杭州話,排排齊。

⑾火戳鋃鐺:杭州話,指做事輕率、冒失。

⑿粘滋咯噠:杭州話,潮濕而粘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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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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