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 見死不救
滄州府。睍蒓璩曉
雪落不停,九歌與君衍進了府門,肩上便已積了薄薄一層雪花,還未來得及融化,抬手拍雪,雪花簌簌而落。
檐下匆匆迎來一位僕人,恭敬作禮:「君公子回來了,我家大人有請。」
恰時墨城也走到廊下候命,君衍轉身便朝著九歌道:「你先隨墨城過去,我去去就來。」
九歌闔首,這才想起他的大衣還在自己身上,準備脫下來的時候被他言語制止:「你先穿著吧,一路回來也不見你暖和。櫟」
說完便頭也不回的轉身走了,九歌站在廊下看著他的身影走遠,聽到旁邊墨城道:「九歌姑娘,請隨我到這邊來。」
「……哦,好。」彷彿是如夢初醒,他的背影已經消失在長廊轉角,再也瞧不見一絲蹤影,九歌收回視線,下意識攏了攏身上大衣,大衣上,還殘留著他身上清淡的味道,五指在袖間緩緩扣緊,她飛快垂眸,在墨城身後跟上。
墨城幫她安排好房間就退下離開,九歌獨自在房間里歇息,不過一會兒,門外有人敲門,她應了聲,一個僕人打扮的小丫頭端著東西走了進來,烏黑的眼珠不時趁她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打量:「姑娘,君公子說您還未吃飯,特意吩咐廚房給姑娘備下的,姑娘快趁熱吃吧。袱」
盤子里都是些簡單的清粥小菜,九歌笑著道了聲謝,眼角瞥見斜對側的房門被人打開,一個丫頭端了盆水走出來,將水往院子里一倒,折身便進屋去了。
看出了她的疑惑,小丫頭略帶惋惜的說道:「那個房間里住著一位姑娘,前幾日與君公子一同來的滄州,長得很漂亮,不知出了什麼意外而雙目失明了,昨晚有大夫來看過,開了幾帖葯,聽說要吃好久才能恢復呢。」
九歌未答,心中想著若是昨晚來的大夫,定當是蕭隱無疑了,他是藥王的親傳弟子,應該問題不大才是。
見她似乎不怎麼感興趣的樣子,小丫頭悻悻然閉了嘴,不再多言,低頭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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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歌吃完東西,就見君衍從房門外走了進來。
外面一片蒼茫銀色,讓人頗有些不辯日月,他許是直接從談話的地方過來的,依舊是晨時離開穿的那一身墨色衣裳,發上、肩上皆覆了一層薄雪,倒像是風塵僕僕趕來的模樣。
房間內燒著爐子,溫度比外面高,他額前的雪很快便化了,融進烏黑髮間,他在她面前坐下,九歌搶先開口問:「……你要查的事情,有頭緒了沒有?」
他搖頭,接而停頓一下,又點了點頭,手指越過桌面來抓住她的手捏在手心:「暫時還沒有,不過已經有了大致的頭緒,相信過不了幾日就會有結果。」
「我們就在這裡等消息嗎?」她不動,任由他將自己的手指捏在手心把玩。
「恩,」他低低應了一聲,英挺的眉微凝,手指不自覺的用力,捏得她有些疼,半響沉聲,「歌兒,最近我總覺得有些莫名的不安,長這麼大,我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這次事情,恐怕不是你我想象的那麼簡單。」
分明什麼都不知道,他的直覺卻敏銳得可怕,九歌心中一顫,沒有再接話。
事到如今,她已什麼都不能說。
君衍在她房裡坐了沒一會兒,斜對面房間里突然匆匆跑出一個丫頭,徑直跑到九歌房間,也不看九歌一眼,走到君衍面前停下,俯身說了幾個字。
君衍聽完後面色微異,起身告辭離開,九歌送他出了門,隨手就將門合上了。
重新坐回桌前,斟了杯茶自顧自的飲了,茶入喉嚨,她唇中才溢出一口長氣,似在胸中憋悶了太久。
不是不知道他是什麼人,去的又是哪裡,自然也知道斜對面房間里居住的是誰,然,即便心中早有準備,落在眼裡,仍是另一番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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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繁華與貧苦代表著事物的兩面性,滄州城背對著繁華喧囂的南面,便是所謂的貧民窟,染了怪病的病患們被聚集在一處,隔著幾個高高的院牆,呻吟聲不能入耳。
走到近處,破舊殘破的氣息撲面而來,斑駁破碎的牆面,風化傾塌的廊柱,無一不彰顯著這裡的破敗頹唐。
舊茅屋內,臨時搭建的灶台上整齊擺放著三個葯爐,一白衣男子站在灶台前,精緻摺扇執在手中,呼呼往火爐里扇著風,門外走進來一個灰衣小廝,被房間里濃重的藥味熏得有些暈頭轉向的,連忙後退一步至門邊,掩著鼻子大聲喚道:「蕭大夫,外面有人找您。」
蕭隱頭也沒回:「又是哪位家屬?讓他們去外面耐心等著。」
「哦……」後面之人似乎嘀咕了一句什麼,不過很快就沒了聲音,蕭隱也沒有在意,繼續埋頭熬藥。
在他身後,九歌制止住小廝彙報,自己悄然進了屋去,蕭隱還在一心一意干手頭的事情,渾然不知她的到來,在臟污不堪的茅屋,他一襲白衣卻像是出塵的雪,不曾沾染一絲污垢,靜默著看了半天,見他仍然沒有反應,九歌走到他身後,輕聲開口提醒他:「蕭隱,是我。」
聲音近在咫尺,不會是幻覺,蕭隱手中動作停滯,緩緩回過頭來,女子就站在他身後,離他僅幾步之遙,幽暗的燭光下,女子臉上的笑容清淺,臉頰兩側的梨渦若隱若現,雙瞳幽深,只是靜靜的看著他,目光里,沒有異樣情愫,他卻忽然不知道該怎麼辦,若是以往所見所遇的女子,他隨便說幾句話便能惹得美人笑逐顏開,對著她,他就像啞了口,怎麼也說不出來,甚至腦子裡,也是一片空白。
——第一次在莫邪遇見她的時候,他就被她三言兩語堵得啞口無言,後來他才知曉那日,她是在罵他自作多情,許是那個時候在心中留下深刻記憶,以至於往後,那些無論是真心還是假意的話,都沒有辦法再說出口了罷?
他沒想到她會在這個時辰過來找他,他原以為,她到那個人身邊,就不會再想起他。
「你怎麼過來了?」忍住內心的喜悅,他道,指了指屋裡唯一的一張凳子,「坐吧。」
九歌搖搖頭沒坐,同他一起站著,勉強笑了笑,「反正沒事做,就順道過來看看你,這裡……還好么?」
她指的,是這裡的病人情況,昨日,那人沒有否認這裡是他一手造成,她不知道究竟到了什麼地步。
是不是已經無法挽回?
她關心這裡的狀況,著實讓人有些意外,相識這麼久,她的性情淡漠得不像個女子,對任何事的關心都非常有限,蕭隱沉默片刻,正要開口回答她,外面突然傳來一聲倉皇而急促的呼救,一人從門口闖了進來,撲通一聲跪在了在地上:「大夫,求你救救我相公!救救我相公!」
闖進來的是個年輕女子,神色難掩狼狽,雙膝跪倒在地,而在她瘦弱的懷中,抱著一個被大衣裹的嚴嚴實實的東西。
從大衣里勉強露出來的黑髮及半張蒼白面孔來看,是個男子模樣,應當就是女子口中的「相公」無疑了。
蕭隱眼神示意九歌稍等片刻,隨即走上前去,蹲下身檢查女子懷抱中的男子,九歌在他身後,只看見他的側臉,微光中閃過一絲什麼,飛快流逝,不過片刻,他就站起身來,輕輕朝著地上女子道:「你回去吧。」
女子五指緊扣懷中人,不可置信的抬頭:「……你說什麼?」
蕭隱不帶任何情感的重複:「你回去吧。」
女子似乎終於聽懂,又似乎始終沒有聽懂,半響,從牙縫裡擠出幾個憤恨的字來:「大夫你真要見死不救嗎?就不怕遭到報應嗎?」
蕭隱竟突兀的笑起來,生命在他眼裡,好似不起眼的一粒塵:「姑娘說的對,在下的確是見死不救,你相公……早在你送來的途中,便已經死了。」
「——什麼?!」女子渾身一震,慌忙將手探到男子鼻下,已然沒有了呼吸。
遲了……終歸是遲了一步。
頹然癱在地,隱忍了許久的眼淚奪眶而出,女子無聲啜泣起來,蕭隱看著她,冷冷指出:「發病到死亡需要時間,你本還有機會,即便我不能保證他一定活著,但至少是有可能的,為什麼不早些來?」
女子冷冷一笑,臉上隻眼淚不斷:「如今問這些有何用?你能救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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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我盡量了,閱讀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