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雙

「老天爺啊我是不是睡過頭了！」賀涵頂著一頭煙花衝出來，「我手機呢？我昨晚把手機放哪兒去了？？幾點了現在？？齊一冉你為什麼不叫我啊啊啊啊我跟你說老娘要是全勤獎沒了我就……」

她從茶几上一把撈起我的手機，開屏，碩大的6:45映入眼帘。

「哦，現在天這麼早就亮了嗎？」賀涵若無其事地放下手機，「屏保挺好看，我也很喜歡他，叫什麼來著？」

「……沈慕容。」

「嗷嗷嗷，我記得，記得，前幾年挺火的是吧，哪兒都能刷到他的消息……」賀涵鑽進了洗手間。

「現在也很火。」我糾正道。

「是是，他這名兒好怪啊，這不是倆姓疊在一起嘛……聽著就像公司起的，不是真名吧？」賀涵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里瓮聲瓮氣。

「我也就看看他演的劇……隨緣買買周邊。」我不太好意思地承認道，「了解的不多，就覺得他好看，演得也入戲。」

「嗨，現在都搞人設，知道再多也不一定就是本人……」馬桶沖水聲后安靜了半分鐘，「辣李覺得李涮他混獅嗎？」

「你就不能刷完牙再說！」我終於忍不住。

她果真就再也沒說話。當然我覺得她並不是良心發現，她應該只是怕把眼線化歪了。

外賣小哥的敲門聲適時轉移了我的注意力。我拿出兩盒小籠包，又去鍋里盛粥。早飯擺好之後，賀涵人模人樣地走了出來。

「嗨，美女~」她倚在門框上，對我拋了個飛吻。

「過來吃飯。」我一臉嫌棄。

賀涵準時打開了她的財經新聞。我瞅著放廣告的空當，抓緊跟她說：「我下午出去一趟，跟人約了去看看小狗，想領養一個。」

「行啊，有眼緣就養一個，做個伴兒。」賀涵填了一個包子進嘴裡，依舊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跟著導航，別把自個兒丟了，去什麼地兒啊？」

「好像是狗主人的小區，叫景衡苑。」

「沒聽說過。」賀涵順手取了平板過來搜，越翻表情越誇張，直接轉向我，「那邊可是……你眼睛怎麼了？哭了？」

我揉了揉，心想抹了兩層粉都蓋不住，還是得怪自己技術不行：「沒有沒有，熬夜熬的吧，特明顯嗎？」

「你整個眼皮腫的都像在水裡泡了一晚上。」賀涵難得沒有翻白眼，伸手關了她的財經新聞，轉過身正色道，「你丟了一部手機，覺得難受，但倘若當天晚上你出去吃飯，小票一刮，就中了最新款的手機，是不是也沒那麼難受了？」

我像做錯事被抓住了一樣，緊張地笑著。

「那你現在分手了，孤枕難眠，但倘若明天你屏保愛豆就邀請你和他一塊住，但凡你還能為前任流出一滴淚，那都算我輸。」賀涵語重心長。

「論概率來說，還是中手機的可能性大，況且手機可是實打實的金錢，現代人沒手機還能過嗎？沒有手機去哪兒都不方便……」我開始插科打諢。

「所以？」

「所以我選愛豆●ｖ●」

賀涵的白眼終究沒有缺席。

臨出門前，她翻箱倒櫃了一陣，拿出支香薰點上，又親自看著我躺進被子，才滿意離開。

我滿腦子都是「您出去的早，我回來的晚，咱不得拜的街坊」，倒也催眠，稀里糊塗地什麼夢都沒記住，一覺睡到鬧鐘響。

下午兩點。今兒可算是早起。

眼睛看著也消了不少，我收拾利索，趕車去了。今早老闆娘把狗主人的微信推給了我，我們倆聊了聊，狗主人言語之間彬彬有禮，有來有回，彼此都覺得挺合適，只待我親自去看看。

坐地鐵的時候，賀涵發來消息：「你把最貴的衣服穿上再去。」

「我這都走一半了，隨便穿了一身。沒事兒，燕平哪位主兒都比我有錢，也沒規矩說沒錢就不準養狗。」

賀涵沒再回復。

景衡苑並不難找，賀涵話里話外都意有所指，事實上，即使她不強調，我也能一眼看到。寸土寸金的燕平，四處都是模樣相仿的建築，唯獨景衡苑別具一格。

有多別具一格呢？它是周邊最漂亮的樓，不僅在於它有玫瑰色的磚，有天竺葵和鴿子，還在於，我用手機查了查，這邊每平米都不止十萬法郎。

果然，大人都是很現實的。

「打擾一下，您是齊一冉嗎？」

我一回頭，看到一位懷裡抱著只小泰迪的女子，正對我微笑著。天氣尚冷，她內搭淺灰色的高領毛衣，外面套著一件長身駝色風衣，用腰帶鬆鬆束著；綰著頭髮，畫著淡妝，保養得很好，目測不出實際年齡。

我秉持著七十歲以下全是姐姐的原則開口道：「是，您就是微信上那位姐姐吧？」

「叫什麼姐姐呀，我兒子都比你大。」她笑著搖頭，「叫阿姨就好。我們進去說。」

我終於得以擺脫小區保安的虎視眈眈。

阿姨的儀態很好，即使是日常遛狗，腰背也挺得很直；雖說上了年紀，臉上卻少有贅肉，眼神清亮，講話也柔聲細語，讓我不由得就覺得親近。

小泰迪已經能笨手笨腳地在草坪上蹦跳。我們在小區的公園裡走了一會，見前頭有條長椅，正準備坐下，突然從後方跑過來一個男人，戴著金絲邊的眼鏡，西裝革履，夾著課件氣喘吁吁，一看就是哪個學校脾氣溫和的老教授。

「宋宋！」他沖著阿姨跑過來，見到我的時候愣了一下，點頭致意，又急急地問向阿姨，「我的鑰匙找不到了，你今晚要去哪裡嗎？」

「我哪兒也不去。」阿姨語氣里頗有些無奈和寵溺，「你快去上課吧。」

眼看著教授走遠，我們終於坐了下來。

「剛剛那是我愛人。」阿姨笑道，「堂堂一個大學教授，整天丟三落四，倘若學生知道他是這個樣子，不得笑話呢。」

「教授是光顧著傳道授業了，精力有限，還不許人家丟個鑰匙？」我也笑起來，「宋阿姨和教授感情真好啊，您對他講話都很溫柔……我一直都很喜歡溫柔的人。」

阿姨頓了一下，隨即拍拍我的手：「我也很喜歡你，從見面的時候就覺得喜歡。」

「可能這就是命中注定？」

「是呀，你和我們家有緣。」阿姨笑道。

小泰迪不問世事，和自己的尾巴斗得起勁。

我當時只以為阿姨說的是我們倆，頂多再加上小泰迪；卻沒意識到，命運往往就是在我們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分岔出另外一條河道。

至於是暗流，是險灘，最終匯入深海，還是墜下瀑布，一旦啟航，就再也無法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