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孤（2）
楚雲被驚住了。
他先是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蝙蝠人，然後試探道：「e6#0002？」
萊西猛點頭，看起來比楚雲還要迷惑，楚雲看了一眼一邊的侍女，示意萊西先進來，然後當著侍女的面關上了門。
帶著萊西來到床邊，顯然萊西不敢坐下去，楚雲把他按在床上。
「我是誰？」
萊西抖了抖，然後小聲地：「願意帶我離開這裡的大人。」
楚雲沉默下來，從神色中他知道萊西沒有撒謊，他是真的不記得自己了。於是他說：「這樣，你把你從無夢鎮離開之後的所有事都說一遍。」
「您怎麼知道我是從無夢鎮來的——」
楚云：「……」
就這樣，萊西開始了。
「是這樣的，我的父親早在五年前被抓進了這裡，因此在即將被帶來的那個晚上，媽媽叫我早點逃……」
「你一個人？」楚雲道。
「不、不是……」萊西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頭，「還有我的一個朋友，傑米特。入夜之後，我們兩個從小路逃出了鎮子，結果很快就趕上了荒野的暴動。」
傑米特，楚雲隱隱對這個名字有些印象，確實是無夢鎮中一個少年。
「然後我們拼了命地逃，正好被抓捕的人撞上，就被帶過來了。」
萊西垂下眼，很沮喪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力氣好像比普通人大，靠著這個，非常努力地爬到了第二層。傑米特死了，我真的很……很傷心。」
「然後呢？」楚雲心裡湧上一陣荒謬。
「後來，花了很久才爬到第三層——然後我遇到一個人！」萊西雖然竭力控制，但渾身都興奮得抖了起來，「是一個非常、非常厲害的人，教了我好多我不會的東西！如果不是他，我絕對不可能一直爬到第四層！」
「叫什麼？」
萊西脫口而出：「——叫塔西卡！」
楚雲沒有說話，也沒有再問什麼。
他不知道自己應該作何感受，好像有點兒迷茫，又有點說不上為什麼的難受，然後他問：「你真的不認識我？」
「對不起大人……」
萊西小心翼翼地，「您是不是……認錯人了？」
楚雲拍拍他的頭：「沒關係，我會帶你離開這裡的。」
「那、那您能帶塔西卡一起走嗎！」萊西突然道，一臉期待與小心翼翼，眼巴巴的樣子像一隻小狗。楚雲忽然覺得心裡微微一刺。
楚雲下意識放軟語氣：「那個人，他在第幾層？」
「一個月之前去了第五層……」萊西語氣有點小失落，「要是能和他一起走就好啦，塔里那麼危險，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出來！」
「抱歉，第五層的話，我無能為力。」
然後就是尷尬的沉默。
楚雲在床邊坐下，取出兩個小瓶子：「這裡的，是身體異變的退化劑，以及沒有副作用的進化劑，你今晚服下，明天我們離開。」
萊西一臉期待又小心翼翼的樣子，楚雲心裡好笑，直接塞在他手裡。
「喝完之後去洗個澡，可以睡了。」
「那、那個……大人。」
萊西突然又小聲開口，「這種藥劑，是不是很珍貴……啊，我是說，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能夠再給……再給我一份。不我不是……就是……塔西卡大人，我真的很感激他。如果不可以就算了！」
楚雲頓了頓：「我盡量爭取。」
「謝謝！謝謝您！」萊西看起來激動得快哭了。
楚雲摸摸他的頭，然後輕聲道：「快去吧，等你出來，再跟我說說之前的事。」
萊西去洗澡了，楚雲躺倒在床上。
他現在的思維非常混亂，眼前發生的一切令他覺得荒謬，萊西不記得自己了，這並不難以接受，然而顯然他的記憶都遭到了篡改，並且前後連貫，出現了許多並不存在的人和事，這就令人奇怪了。
他忽然想起伊斯特曾經對自己說過的，關於一些並不存在的記憶的事。
「——我們所存在著的這個世界，是一個巨大的騙局！」
真的是這樣嗎？那麼，他們這些人，究竟又是怎樣的存在……
楚雲忽然開始不確定自己所認知的一切是不是正確，或者說，當他每一次接近了真相，他還會不會能夠把這些記憶保留下去。
這種認知，令人不由得開始感到恐懼。
他們是什麼，是獨立的個體嗎，還是說不過是隨時受到著操縱的東西，只要需要，他們所知道的一切都隨著時間而改變。甚至楚雲開始懷疑，此刻他心中的懷疑，又是否是由自己的願望而產生的思考，抑或只是他人的需要……
夜晚的風也有些涼了，楚雲從床上爬起。
他拉起一層窗紗，又攏起窗帘，這時候，他看到萊西從浴室探出了個頭。顯然，這小子已經在裡面服用了藥劑恢復了人身，正在一臉掙扎地看著楚雲。
楚雲莫名其妙：「……？」
然後萊西下半身裹了塊布，一臉掙扎地走出來了。
楚云：「噗。」
楚雲朝他招招手：「過來。」
萊西小臉發紅，巴巴地湊過來，看楚雲隨手給他丟了一件衣服，立馬高興得像小狗一樣兩眼閃閃。楚雲無奈，心說雖然什麼都忘了，但又好像也沒什麼不同。
這是萊西曾經的舊衣服，破了不少，但被楚雲想辦法補上了。
下午，就在楚雲住進這裡不久，就有人送來了他丟在角斗場的行李。出乎意料，不僅有他穿過的衣服，還有被他不小心丟在第四層的背包。這些衣服里，大多是斯麗塔給他穿的萊西的舊衣服，只有一樣是屬於他的——
——是斯麗塔親手織的圍巾，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件禮物。
楚雲看著萊西穿著明顯小了一號的衣服，爬上床，然後眼巴巴地看著他。
「你睡吧。」
楚雲指床，萊西爬上去，然後羞澀地問：「那大人你呢？」
「我也睡，先去洗澡。」
當楚雲洗完了回來時，發現萊西還一臉眼巴巴地坐在床上等他。
楚雲莫名渾身一緊：「怎麼？」
「我、我等大人一起！」萊西小臉僵硬地挺直脊背，看到楚雲走過來，緊張得幾乎快要從床上竄起來。
楚雲無奈：「……我叫楚雲。」
「是的！楚、楚雲大人——！」萊西結巴。
楚雲覺得渾身都不自在，他趕忙打住：「直接叫楚雲！」
「好、好的！楚雲！」
雖然萊西一直紅著小臉表示羞澀，但最後他們還是在一張床上睡了。
楚雲原本以為這一天發生了太多事，他並不會那麼快入眠，但事實是，當他屋裡的燈被熄去時，一直以來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了下來，楚雲很快也睡著了。
倒是萊西很小心地往一邊縮了又縮，生怕擠到「大人」。
第二天，楚雲大早被搖醒了。
睜開眼，就看到伊斯特一臉興奮地對他嘰嘰喳喳，楚雲推開他坐起，發現萊西正小狗一樣眼神濕漉漉地在旁邊盯著他們。
「我要去向城主挑戰了！聽到沒！」伊斯特激動地喊。
楚云：「嗯。」
伊斯特：「……」
伊斯特瞬間冷酷：「你難道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楚雲想了想，然後輕聲柔和道：「勝敗是常事，沒關係，不用看得那麼重要。你可以下次再來，我相信你——」
伊斯特氣得臉都扭曲了，把楚雲一把塞回枕頭裡，氣勢洶洶地走了。
萊西在一邊震恐：「大、大人……」
楚雲愉快地從床上爬起來，淡定地看向萊西：「怎麼？」
萊西搖搖頭，雖然渾身還是嚇出了雞皮疙瘩，但他忽然覺得這位能夠把他從紅塔中帶出來的大人一點也不可怕了。
這時，伊斯特突然又回來了。
「我想起來了，我見過你，小子。」伊斯特指著萊西，冷酷嫌棄臉，「你不是在第一層中一直跟著——」
「伊斯特。」楚雲出聲。
伊斯特看了一眼楚雲，又看一眼萊西，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好了，你的挑戰是什麼時候的事。」
不出所料，伊斯特瞬間被轉移了話題：「就上午，你快點！不然就看不到我的英姿了，以後也沒這個機會……」
「看得還少嗎。」楚雲沒理他，依然動作慢吞吞地收拾床鋪。
伊斯特暴怒。
「——這個有侍女來干就好了！！」
這時候有人敲門，伊斯特一臉冷酷地跑去開了門。
門外的侍女被他嚇得一縮，然後小心翼翼地舉著手上的托盤示意是來送衣服的，伊斯特側身讓她進來。楚雲換上那套整潔而修身的襯衣長褲，覺得整個人被塞進了什麼奇怪的東西里。
萊西也被遞了一套，楚雲換好衣服，回頭就發現這孩子小臉紅撲撲地盯著他看，小眼神獃滯而可愛。
「這小子什麼眼神！」
伊斯特冷冷說了一句，萊西吐吐舌頭滾到一邊去了。
「他不記得我了。」
楚雲靠近伊斯特，壓低聲音道，「記憶還是完整的，但是我的存在完全被其他的東西覆蓋了，整個人的記憶都像是重新清洗了一遍……」
伊斯特眼神也變了：「你是說……」
「沒錯。」楚雲垂下眼，「我們並不是自由的，從來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