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孤（5）
稀薄的流雲在空中緩緩遊動，陰影投在大地上。
楚雲拉一拉圍巾，使之更加嚴實地擋住快要撲進口鼻里的風沙。他埋頭行走在荒野的碎石灘上，四野寂靜，如同乾枯的墳冢。
這是離開無夢鎮的第三天，楚雲已經漸漸深入荒野。
再往前去，就即將是第一座帝城，冥王城。
系統的地圖清楚地顯示出，環繞著聖都的九大帝城，分別以冥王、海王、天王、土、木、火、地、金、水命名，其中，冥王城因為規模最小、武力最弱，地位十分尷尬，甚至有人堅持，這座位於九大帝城最外圍的一座城市，至多稱得上是一座發展較強的主城而已。
對此，冥王城城主的意思是：「傻逼，你丫滾蛋。」
天色漸漸暗淡了，野獸的咆叫隱隱約約傳來。
楚雲在起伏錯落的岩石中尋找著避風處，走到犄角旮旯時，一大片黑色翅膀的鳥類撲稜稜地被驚飛了起來，嘎嘎的叫聲顯得曠野十分荒涼。
然後他遠遠地看到遠處一個小黑點，在灰白色的亂石中十分顯眼。
走近了去，竟然是一個人。
那是個摔在岩石中的男人，穿著破爛的黑色衣褲，渾身都是乾枯的血痂混合著砂礫，髒兮兮難以分辨原來的樣子。他就這麼一動不動地趴在巨石投下的陰影里，看不出是昏迷了，還是死了。
楚雲頓了頓，然後彎下腰，嘗試著翻過他的身體。
一張平凡無奇的臉。
或者說，已經是普通到失去了特徵，幾乎難以被記住的奇怪的臉。如果說正常人總有些面部特徵可言，那麼這個人的五官就是已經毫無特色到了無法理解的地步。
楚雲心裡有些疑惑，但當他看到這個人胸口以及上臂都是已經開始潰爛的、深可見骨的傷口后，他伸手將他抱了起來。
避風的岩石后。
楚雲從背包里取出隨身帶的藥品、繃帶，這些都是離開無夢鎮時斯麗塔硬塞的，雖然以自己的體質並不需要這些東西，但他還是懷著不知怎樣的心情帶上了。
手法嫻熟地給昏迷的男人處理了傷口——當剜去那些肉時，男子在昏迷中微微呻吟了一聲。
楚雲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這種事情做起來十分熟稔，就好像上輩子已經習慣了似的。他包紮的手法熟練、使刀的手很穩，最後處理完那些大大小小的傷，楚雲用草汁細細洗了手，才解開男人的衣服給他擦身。
男人的身材很棒，肌肉飽滿而優美，除去那些猙獰的傷口，看起來還是很值得吹口哨的。楚雲目不斜視地把他翻來覆去地擦乾淨，然後裹在乾淨衣服里擠到一邊去了。
夜晚的風很猛。
楚雲蜷縮在避風的岩石后，他把圍巾一直拉到鼻尖，依然感到刀子一樣的風擦在臉上，有種皮膚開裂般的痛感。
男人被他藏在靠里的那一面，岩石擋住了大部分風，以至於他睡得很熟。
夜半時分，暴亂準時開始。
隨著愈發深入，怪獸的種類與實力都在刷新，楚雲此刻只能勉強做到抵擋。在這裡，魘獸、閃貓等低級的怪獸已經不存在，最弱的青岩獸也只是比楚雲弱上一絲。
楚雲迅速背起昏迷的男人，迎著夜色開始狂奔逃竄。
數頭青岩獸在後面窮追不捨，楚雲一躍跳上岩石，又猛地撲下來逃開，詭異的青色光芒噗噗噗地射在身邊砸開一片片碎石，楚雲努力抓緊男人讓他不至於被甩開。
「轟——！」
前方爆發出強烈的光芒。
楚雲下意識止住腳步——
當他看清戰況時，整個人猛地轉頭就跑。
楚雲迎著那幾頭青岩獸狂奔過去，幾乎剎那間，一大片落雨般的黑色光芒鋪天蓋地而來，楚雲瞬間轉過背後的男人改為抱住，兩個人貼地滾開好遠，才勉勉強強躲開這一輪攻擊。
然而就在他拉著男人從地上爬起時，一大片黑影已經瞬間籠罩了過來。
楚雲心中猛地一跳——
就在這時！
楚雲感到背後一陣強大的氣浪把他掀飛了開去，他下意識滾地爬起，然後看到一道極其巨大的刀光猛然劃過天空，明明是黑色、但卻耀眼到幾乎令人雙眼灼痛——
片刻的寂靜。
接著，是一道短促的吼叫、以及轟然爆炸開的漫天血雨。
楚雲感到渾身被*的血水澆了個遍，他向刀光爆發出的地方跑去，看到男人倒在一片血泊中，一道微弱的黑光一閃，消失在了某處。
楚雲扛起男人就跑，因為個子太矮動作有些彆扭。
他感到有什麼熱熱的東西從男人的臉上流出來，染濕了自己的衣服，下意識伸手摸了摸，是一大片濃稠的鮮血。
楚雲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他不知道剛剛那道刀光是不是男人乾的——
但是！
楚雲翻身滾到一大片岩石下。
幾乎同時，無數碎石在頭頂炸裂開來，塵土碎末迸濺開充斥了整個視野，他看到兩隻青岩獸衝到眼前，楚雲瞳孔微縮，卡准了時機猛地衝出去。
——但是他心中十分清楚，那種力量，正是他所需要的。
他需要儘快強大起來。
這樣，才能夠繼續旅行，走進荒野深處的深處。
與死亡賽跑一般地逃竄。
楚雲跑到哪裡，數不清的怪獸就追到哪裡，他拼盡全身的力量在複雜的地形中躲避，不是滾到岩石下就是猛地竄到高處，但身後的怪獸只是越來越多。
「砰——砰砰！」「轟——」
他抱著男人一撲，猛地滾在一大片空地上。
後背早就被鮮血染濕了，楚雲咬牙拉起男人，一邊等待著系統的癒合，一邊拔腿就跑。然而就在他臉貼著男人的臉時，他聽到一陣微弱的氣流聲。
「手環……手環給我……」
楚雲怔了怔，他下意識看向了一側，在黑暗中迎上一對冷漠的眼眸。
男人無力地趴在他肩上，因為楚雲太過瘦小姿勢十分扭曲，但他眼神銳利地緊緊盯著楚雲的臉：「……我說了……你的手環，給我。」
楚雲眼神微微一暗，但他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抓住我的右手，快。」
男人不耐煩道。
楚雲一邊死命地跑，一邊摸索著抓住了男人的手。
就在他們的皮膚貼合起來的一瞬，他感到渾身都被什麼猛地抓住了——一種恐怖的吸力從手掌另一邊爆發出來，楚雲渾身一震，緊接著他感到龐大的力量化成數據流猛地從身體中涌了出來！
這些力量像是一道淺藍色的河流耀眼無比，但下一秒，它們都瞬間化為黑色光流湧入男人身體中。
楚雲腿一軟，整個人撲在地上。
秦子淵猛地扭身，手中黑色長刀瞬間幻化——
龐大的刀影像一道黑色的長河轟轟烈烈揮出，在漆黑的夜空中爆炸、燃燒，無數怪獸的殘肢斷骸從天空中撲通撲通墜落下來，緊接著是下雨一般的滾燙鮮血。
慘叫、獸咆，還有遠方此起彼伏的悠遠回聲……
楚雲躺在地上。
他看到一雙黑色高幫靴，向他一步步走來。
渾身酸痛，四肢無力，連意識都模糊起來。
但楚雲不知道為什麼，他並沒有感到那種危機逼近的感覺，冥冥之中，似乎有什麼讓他相信在這裡不會遇到危險。
「喲，幼生期……真是新鮮可愛。」
那雙靴子在他面前停下了，接著，一片陰影投了下來。
秦子淵伸出手，撥開楚雲散亂在臉上的頭髮，接著，有些粗糙的手指貼著他臉部的肌膚，將他的下巴抬了起來。
「噢……我想起你了，降臨者。」
秦子淵勾了勾唇，目光像楔子般釘住他的眼睛。
楚雲微微凝眸。
他不記得見過眼前這個人，更不要提自己的身份都被熟知——但他並不傻，他瞬間明白過來，這個人恐怕也是荒野上的試煉者。
秦子淵笑笑放開他的臉：「叔叔我真是記性太好。」
楚雲看著他摸了摸，找到自己的手抬起來。
古樸的金屬圓環暗淡無光，秦子淵盯著楚雲的手腕打量許久，才懶洋洋地伸出自己的右手。他屈起手指靠近了這隻手環，楚雲注意到，他的左手無名指上戴著一枚金屬戒指。
但是什麼也沒發生。
秦子淵停了幾秒，然後慢慢放下楚雲的手，無辜地挑了挑眉：「對不起。看來……能量共享是不可逆的，哈哈。」
楚云：「……」
這回換楚雲被背著走了。
秦子淵走得很快，但好在他身材高大、腳步很穩，楚雲淡定地趴在他背後看著周圍的景色飛速倒退，兩個人都很沉默。
楚雲心裡其實有些難以描摹的異樣。
他覺得眼前這個人有些眼熟，他的姿態、動作，都彷彿在哪裡看過。但楚雲心裡清楚，他從未見過那樣一張臉。
平凡的、讓人記不清長相的臉——
在男人醒來后，他發覺這張面容反而似乎模糊了起來。楚雲只感到了銳利，濃重的侵略性、還有野獸一般的凶性，從這個人的每一個動作透露出來。
秦子淵稍稍側過臉，嗓音微啞地開口：「小子，你去哪。」
「冥王城。」
楚雲頓了頓，輕聲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