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1

林士誠不過三十餘歲就成為一朝宰相，自然大有人稱道和恭維。這一路行來的一眾人裡面就有人拿了這梅花來讚譽林士誠，說他是梅中君子。

這話本意不壞，梅花的寓意多為讚美之詞，說的人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總歸是想讓林士誠聽著高興。然而這話剛一說出口，原本還在和他人談笑風生的林士誠一下子沉默了起來，儼然有些許不快。

旁人還在一頭霧水地各種揣測，這邊棲身於山石之後的唐小婉卻猜到了一些，不就是因為這梅花長於嚴寒，合了林士誠出身寒門之意么，所以不僅是林士誠不喜別人用梅花來比喻他，就是他本人也從來不用帶有梅花的物件。

曾經原主唐琬曾做過綉了梅花的衣衫荷包給他，也從沒見他用過，連帶喜愛梅花的唐琬想要在院子里種上幾株梅花，也被他婉言拒絕了，後來唐琬以為他不喜這花花草草，也就作罷。

唐小婉沒料到今日林士誠會跑來這裡，如果對方沿著小徑拐彎，很快就會看到她，而他那些同僚也有見過原主的，要真撞上那就好看了！

就在這時，原本還在懶洋洋打著盹的小狐狸，突然伸出爪子給了唐小婉一下。唐小婉只感覺臉上一痛，伸手一摸竟隱隱有些血絲。

「你這隻臭狐狸，居然敢抓我！」唐小婉怒了，剛要還以顏色，就見小狐狸一下子高高躥起，一落地就不遺餘力地飛奔而走。

唐小婉緊隨其後追趕而去，恰恰與林士誠一行錯身而過。因為唐小婉捂著臉又跑得匆忙，旁人只感覺一陣風吹過，只知道有個丫鬟在追狐狸，哪裡看清丫鬟長什麼樣了。

狐狸臭名在外，宮裡宮外不少人都知道九皇子養了一隻愛抓人的狐狸，所以他們對剛才的一幕也是見怪不怪。唯有林士誠，在唐小婉跑過後遲疑了一下，但又很快釋然了。

唐琬是溫婉性子，哪裡會有這樣瘋瘋癲癲的舉動呢？

一路跑得「瘋瘋癲癲」的唐小婉好不容易找到了狐狸，對方卻和她玩起了捉迷藏，幾次三番后耐心告罄的唐小婉索性不再管它，自顧著去處理臉上的傷口。

傷口不深，甚至可以說淺得很，想要留疤都不容易，見此情形唐小婉舒了口氣，心裡的火氣也慢慢消散。

狐狸這一抓歪打正著地幫了她的忙，唐小婉回想了當時情形，確定沒有露出破綻也就放下了心，對狐狸的怨氣又少了一些。

當初皇帝問她要不要留下，唐小婉應下的同時也提了一個要求，既然林士誠的夫人已經死了，那麼她以後就同林士誠沒有丁點兒關係，這身份自然也要改一改。那時唐小婉一臉悲戚，給旁人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而皇帝原本也有此意，就讓蘇公公給她另造了身份。

因此除了有限的幾個人，旁人並不知道唐小婉的來歷，再加上唐小婉改了衣衫行頭，一下子年輕了好多歲，不是相熟的人也不會將兩人聯想到一塊。

有驚無險的唐小婉只想到下次出去要帶上面紗一類的東西隨時以防萬一，但她沒想到有種叫做緣分的東西不是人力可以改變的，尤其是「孽緣」。

九皇子出宮住以後少了許多拘束，人也變野了，三不五時就要出門走走。這時候唐小婉必然是要跟著的，因為狐狸和九皇子屬於焦不離孟，兩隻從來不會分開太久，而唐小婉這個名義上專管狐狸的宮女沒道理不跟著。

這一日，又閑不住的九皇子帶了幾個人，以微服私訪之名，說要帶唐小婉去長見識。

唐小婉沒有深想就答應了，這話九皇子先前也說過，最後去的不過是酒樓茶樓或者戲樓一類吃喝玩樂的地方，想來也是出宮少才會覺得有趣。

只是這一次，剛到那地方的門口，唐小婉就驚呆了——那幾個香肩半露，人手一條五顏六色的香帕子，正嬌滴滴招呼著來往客人的嬌艷女子，不就是傳說中的花娘么？

敢情這次九皇子所謂長見識的地方，就是這萬花雲集的青樓么？唐小婉抬頭一看，招牌上明晃晃寫的就是「萬花樓」三個大字。

九皇子笑得一臉燦爛，招呼著唐小婉就要往裡面走，在他看來這裡如此熱鬧定然是有好玩的。

如果眼神可以殺人，這會九皇子的後背大概已經是馬蜂窩了，唐小婉深呼了口氣，用力地拽了一把狐狸毛，隨後不樂意也得樂意地跟了進去。

老鴇是極有眼色的，一看九皇子的穿著就知道對方非富即貴，而且看著一臉懵懂，以為是哪家的小公子過來開葷了。就見她和顏悅色地帶了九皇子等人去了三樓一間布置清雅的包間，隨後走到門口一聲不帶喘氣地招呼后，就有十來個嬌艷欲滴的小姑娘一下子湧進門來。

老鴇一邊指著那些姑娘一邊對九皇子道：「小公子喜歡哪個姑娘隨便挑，若是都不滿意，後頭還有其他人。」

九皇子自打那些姑娘進來就一直憋著氣，聽了老鴇的話連連搖頭，看著就像不滿意。旁邊一個小廝應時地取出一錠五十兩的黃金，往那桌子上一擺。

老鴇立馬笑出了滿臉褶子，伸手抓過銀子隨即躬身行了一禮，就帶了那些鶯鶯燕燕出去。

等人一走，九皇子大吐了一口氣道：「憋死我了，她們都塗的什麼東西，怎麼能這麼臭？」

有小廝笑著對九皇子打趣道：「九爺鼻子靈，這些都是次等貨色，自然用不了好脂粉，等下那媽媽會將樓里的數一數二的姑娘叫來，爺再聞聞是不是就香了。」

九皇子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回頭對著唐小婉說：「據說這裡有京城最美的女子，小婉等下看看喜不喜歡。」

唐小婉聞言瞪大了眼睛，這和她又有什麼關係？

這時，老鴇去而復返，身後如同小廝猜測的那樣帶了一個垂著頭又蒙著面紗的女子。女子身著一色淺紫色紗衣紗裙，頭上只戴了一枝紫色玉釵，一身白皙的肌膚被稱得如雪般剔透。

老鴇隨即介紹了這位女子：「這是紫玉，我們萬花樓最美的姑娘。公子第一次來怕是不知道紫玉的名聲，她呀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只是平日里嬌貴得很，多少公子想見一面也得排著隊來，今日公子趕著巧了，正好逢到紫玉有空。」

九皇子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那老鴇就知趣地退了下去，只留下隨身伺候紫玉的一個小丫鬟。

那名喚紫玉的女子盈盈一福身，微微抬起了頭，等看到面前端坐的九皇子時，眼裡有不易察覺的喜色一閃而過。她堅持賣藝不賣身，不過是為了尋一個良人早日離了這苦海，先前各色公子她看得不少，就沒有一個有面前之人的氣度風采。

「小女紫玉，不知公子如何稱呼？」紫玉微微低頭，露出了潔白如玉的頸部，房間里不意外地響起了吞咽聲。

「抬起頭來。」

紫玉的嘴角微不可察地翹了翹，緩緩抬頭看向九皇子：「公子？」

九皇子端詳片刻，點了點頭說：「把面紗摘了，給本……公子瞧一瞧。」

紫玉左右看了看，屋裡除了她的丫鬟，九皇子帶的人就有四個，她有些躊躇地說：「公子可否摒退下人？」

九皇子同樣回頭看了看，隨後不名所以地問：「這是為何，姑娘見不得人么？」

「噗嗤——」唐小婉沒忍住笑出了聲，卻見對面的紫玉已經攏起了眉，顯然有些惱了。

從不知他人臉色為何物的九皇子還在那裡讓人家快快拿下面紗讓他瞧一瞧，說要看看是不是真如傳言一樣美貌。

這下子紫玉是真要變臉，往常能見她的都是些名流公子，別說是下人，就是普通人家的子弟她也是不見的，這會九皇子讓她在下人面前露出面容，不異於給了她下馬威，讓她如何不氣惱。

「公子何必如此戲弄紫玉，既然公子無意，就請找別的姑娘吧，恕紫玉不奉陪了。」說完就要走。

這邊九皇子還沒開口，他旁邊的小廝就替他發了話：「紫玉姑娘好大的架子，我們爺想看看你是抬舉你，你如果還想在這萬花樓待下去的話……」

後面的話不用說紫玉也是明白的，不過同樣的話她已經聽了不下百次，哪裡還會在意。就見她微側了身子留下一句「悉聽尊便」，而後就迤迤然地走了。

九皇子伸了下手想要將人叫住，半道又回頭看向唐小婉：「她怎麼這樣？」聽語氣似乎還有些委屈。

唐小婉暗暗翻了個白眼，不咸不淡地回道：「人家姑娘只想讓公子看，公子留了一堆人，人家自然不樂意了。」

九皇子先是恍然大悟，隨即卻道：「可是給我看有什麼用，這人是給你挑的啊！」

這話別說是唐小婉聽了詫異，就連那三個小廝也面面相覷。唐小婉有時候還真搞不懂九皇子的腦迴路，不得不開口問道：「那又是為何？」

九皇子一副「你明知故問」的樣子，指了指門口的方向對著唐小婉說：「你上次不是說喜歡美人嗎？自然是要送你一個最美的人啊！」

「……」唐小婉已經無話可說，這話她確實說過，宮中美人多，有時遠遠看著那些奼紫嫣紅也是一番賞心悅目，沒想到那時無意的一句話，就被人理解成了這樣。

最後，幾人無功而返地出了萬花樓，卻在出門口時迎面遇上了從對面酒樓出來的林士誠一夥。

此時已經是夜幕時分，不過雙方還是認出了彼此，林士誠幾人向九皇子問好，隨後一個個在瞥了一眼那萬花樓的招牌后露出了瞭然之色。

九皇子不懂對方心裡的小九九，寒暄了幾句就要離開。原本雙方就要錯身而過了，偏偏這時九皇子不知想起什麼，開口喚了一聲「小婉」。

唐小婉下意識地抬了下頭，卻不期然撞上了林士誠的目光。

林士誠原本只覺得對面這個小廝的身形有些熟悉，礙於天色昏暗看不太清也沒當回事，聽到一聲「小婉」不知為何就循聲望了過去，隨之卻大吃一驚——對面的人雖是男裝打扮，可仔細一看卻是女子身形，可不就是女扮男裝嗎，再一看那人手裡的小狐狸，他一下子想到了當日梅園中遇到的那個宮女，心中疑惑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