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換我為你輪迴(十)
「呼……呼……」
宋靜言眼前一陣陣漆黑,那群怪物像是狗皮膏藥一般死跟著宋靜言和霍雲不放,若不是霍雲死拽著她不放,她幾乎覺得下一刻自己便要癱倒在地上,任由那些怪物追上、分食了的。
宋靜言不斷流淌的鮮血像是那群怪物割捨不掉的執著,從不見五指的深夜到天邊漸白,逃了一路的二人終於甩開了身後那群怪物。
東方微微泛著白光,二人站在辨不清方位的荒郊野嶺,四周都是空曠的荒原,遠遠矮山連綿起伏,映著將明的光,模糊卻壯麗。
霍雲終於鬆了一口氣,不顧地上塵土直接坐在地上。
宋靜言手臂上缺了塊肉的傷口在戰鬥中撕扯地幾乎瀰漫整個小臂,鮮血浸染了那包紮著傷口的黑布,滴滴答答順著布條往下流。
她口乾舌燥,眼前一陣陣暈眩。
她知道自己這樣下去即便沒傷著要害也要大損氣血,忍著疼將裹好的布條拆下來,一整瓶將金瘡葯灑在腕間,鮮血霎時將藥粉浸染,白色的粉末轉瞬變成血一樣鮮紅。
霍雲硬撐著起身,從衣內掏出一瓶葯,遲疑了半刻,終究還是拽過宋靜言的手便往傷口上小心灑著藥粉。她低垂著腦袋微微閉著眼睛,任由他一點點將她的傷勢處理好。
黑色總能將血色很好的掩藏。
等宋靜言手上的傷勢都全數被霍雲包紮完畢,霍雲終於有些支撐不住半跪在她身邊,她才發現霍雲胸膛在不斷湧出鮮血!
「霍雲!」
她的心不經抽痛,她慌著去找藥瓶,卻只見兩個空空的藥瓶躺在地上。
「你什麼時候受傷的?你的傷怎麼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我……」
如果她知道他也身負重傷,她怎麼可能心安理得接受他的傷葯!
霍雲卻輕輕笑出聲:「我曾說過,你對我的好,今生不會相還,沒想到,這麼快便還了。」
都什麼時候了他還想著賭氣!
宋靜言又氣又心疼:「你可以不想理我,但……但你的傷怎麼辦?」
「到此為止吧。」霍雲撐著站起身,居高臨下看著蹲坐在地上的宋靜言。
「我答應你師弟護你周全,我做到了,現在,我該去找我的師妹了。」
他的眼神和宋靜言第一次見他時一般,清冷得好同她只是一個陌路人:「宋靜言,我希望,你我不再相見。」
宋靜言周身幾乎沒什麼力氣,她慌著想起身攔他,最終只顫顫巍巍站著,晃了兩下后又重重坐回了地上。
「霍雲……」他想去找孔馨逸宋靜言可以理解的,可是,為什麼……為什麼要說與她不再相見?
他明明和霍冬榮一模一樣,為什麼,到現在他還是一點也不記得她?
「霍雲!」
霍雲毫無留戀,轉身離開,獨留她的挽留聲在空曠的荒野回回蕩盪。
宋靜言獃獃看著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晨光之中,他那樣高大,背影慢慢遠了,小了,最後再也看不見了。
他……為什麼那麼在乎她的一時失言呢……
「霍雲,你到底,是我要找的人嗎……」
————
日月交替,微黑的晨光漸漸被淺金色的陽光覆蓋。
暖暖的日光灑在她身上,她只是靜靜打坐療傷,等到日頭漸漸西斜,她才覺得身上力氣回復了些許。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兒。
她向來是記不清路的。以往總是有人在身邊幫她,她理所應當接受卻未曾感謝,到現在,她才知道,原來從來都沒有理所當然的好。
她宋靜言負了很多人。
可能是人會在身體病痛時想起很多亂七八糟的回憶,現在的宋靜言便是如此。
她在夕陽下愣愣發獃,她經歷的輪迴不算多,可現在回想起來,都那般刻骨銘心。
她想起了那個曾經用生命也要保護她的孔陽,他像是哥哥,卻更像父親。宋靜言知道,孔陽寵愛的從來是那個驚才絕艷的宋蓁,不是她宋靜言這個冒牌貨,可那樣的溫暖,直到現在,她都不願意忘記。
她又想起從落魄乞丐到盛京才子,一直陪在她身邊的顧文棋。她理所當然得攀附著他,一心只想消除宋菱的執念離開那該死的輪迴,直到那一世最後一秒,她都未曾為他而擔心。
那些……曾出現在她生命中的人們呢?
他們在她離開之後,有沒有想過她呢?
或者……有沒有,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過著幸福的日子呢?
她以前那麼自私,恐怕他們也恨死了她吧。自私又懦弱,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用『她只是一縷殘魂,將來的一切和我無關』來當做自己自私的借口,到現在,她才開始後悔起來。
可……她卻再也見不到,她想重新珍惜的人了……
宋靜言神情落寞地看著夕陽眷戀著最後的白日,最終遺憾地墜下遠遠的山間。
「宋靜言啊宋靜言,你可真失敗……」她狠狠吐出一口濁氣,搖了搖頭。
既然稍稍恢復了體能,她總該要去找師弟了。
玄照煦那樣真誠待她,既然曾經想珍惜的已經錯過,那還在身邊的人,就要更加珍惜才對。
她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滿滿的塵土,遠遠燈火闌珊,想來玖城已入夜,不知玄照煦現在身處何處。
她朝著霍雲和她逃過來的方向走去,她現在也只能希望玄照煦也在等她,等著再重逢的時候。
「宋靜言。」
她還未走出幾步,便聽遠遠有人喊她的名字。
是個低沉暗啞的男人的聲音。
她回頭,身後除卻連綿山脈和廣闊荒地,卻無一人存在。
她愣了愣,難不成是她近兩日失血過多,產生了幻覺不成?
宋靜言轉過身繼續走,卻又聽那人輕笑:「我找到你了,宋靜言。」
宋靜言向前的腳步一愣。
她敢確信,這一次她沒有聽錯,的的確確,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誰?」她大聲問,聲音被空曠的荒地和山脈剪碎變成飄飄蕩蕩的回聲來來去去,她身邊根本就空無一人,到底又是誰在喊她?
「你是誰?出來!」
「這麼……想見到我么?」那縹緲的聲音較剛才近了,她連忙打量著周圍,終於在黑暗中瞥見一道高大的人影緩緩向她走來,看那身形,竟像極了霍雲。
可她知道那不是他!
「你——你是誰?」她又問。
那人前一秒還離得格外遙遠,下一秒卻拖著長長的虛影轉瞬出現在她身前無米之外!
宋靜言大驚,下一刻拔劍橫在身前:「你到底是誰!你若不說話,我對你不客氣了!」
「哈哈哈哈——」那人周身罩著斗篷看不清相貌,唯獨那幾近兩米格外迫人的身形不斷逼近:「你還會功夫?」
宋靜言縱然現在狀態不佳,但好歹也將一套青璃劍譜練得爐火純青,雖然不知來人到底實力如何,但一戰之力總是有的!
她剛想出手,卻未曾想面前的人比她更小人!
他毫不留情朝她脖子攻來,宋靜言一個翻身躲開進攻,又使出一招星雲追月刺向他,那人詭異地楞了片刻才想著躲閃,身上的斗篷卻已被宋靜言挑開砍得粉碎!
黑色的碎片紛紛揚揚而下,來人站在她對面,她一眼還未看清他的樣貌,獨獨被他那雙泛著猩紅色可怕詭異的眸子奪取了所有心神——
她怎可能忘記那雙狂躁而瘋魔的眼睛!
那人的輪廓硬挺而陌生,眉眼水墨畫一般流暢漂亮,卻一絲一毫和她記憶中的人沒有相似,可——可為什麼那一雙眼睛……
宋靜言還沉浸在不可理喻的震驚之中,來人卻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意思,見她如木雞一般傻愣愣站著,嘴角彎彎上揚,下一刻閃身而去伸手掐住她的脖子!
宋靜言身形一直偏纖細瘦弱,和幾近兩米高的他相比更是嬌小地如同一個孩子。
她剛才一直垂著腦袋,諶東策還未看清她的臉,當下一靠近,那一張驚慌失措的臉,竟和印刻在他心底的人一模一樣!
遠山黛一般的眉似水般溫柔,不施粉黛依然濃墨重彩的雙眼攝人魂魄,挺翹的鼻子,小巧精緻的唇——還有那略帶嬰兒肥的臉頰!一切的一切生動而鮮活地再次出現在他的眼前,就同十七年前最後見到的那般讓人心生眷戀!
宋靜言越掙扎越覺得脖子要被這陌生而可怕的人勒斷,她脖子生疼,越來越難呼吸到空氣的瀕死讓她難受的想哭,出於生理的疼痛眼角猩紅泛出點點淚花,她幾乎以為自己要死了——
「撲通!」
諶東策卻放開了她。
他滿臉的不可置信,他怎麼能夠相信,相隔十七年,那個他魂牽夢繞的人又一次鮮活地出現在他面前!不是死寂的灰白,不是毫無生機地冰封在暗無天日的地底——
她的每一個表情,每一滴眼淚,都和十七年前的小蓁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