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笠•第一卷•劫兆 第四章 志在江湖
葉雲後山,密洞潮陰,此刻徐青仰靠於壁,在這洞中一睡便是幾個時辰,腹中飢餓難耐,終於醒轉,來這洞內的藥房之中,左右環顧,只希冀能找些吃食。
四周洞壁雖不寬敞,內里陳列的藥物卻有百種,各種跌打損傷的藥物一應俱全,正好徐青身負外傷,便拿起藥瓶倒了幾顆五穀療金丸放在嘴裡,趴在柜上稍事休息,然腹中滾熱,身子好不難受。
這藥丸雖葯勁剛烈,卻療效顯著,不及半晌身上的外傷便好了一半,幼時摔破頭皮,爹爹曾拿出五穀療金丸餵過自身。
空腹之餘,徐青對這洞內的布局深感奇特,葉跡不許弟子進這洞內,卻擺出這許多藥材,究竟有何密事恐讓他人知曉。
心中生疑,便又踱了幾步,見無食可尋便靠近洞牆,伸手盛上水溝內的清水,又放進口中飲下,可解一時之渴。
又隨意翻了一處葯櫃,閑來無事便繼續向洞內走去,兩側除了藥物之外再無二物。
徐青見到一扇木門,奇心大作,慢慢推門,斜眼朝內瞧視,覺無暗刃便放心邁步而進。
門內陳設簡要,正中擺著一張雕木榻,榻邊放著幾本書,另有一張木桌几把椅子放於榻前。
徐青坐在木椅上,思緒不定,思不出葉跡究竟有何密情不願令他人得曉,瞧門外的藥物皆適於治傷復力,便推測密洞之內的藥丸定是葉跡作閉關修習之用。
思至此處,暗恐葉跡日後或會尋機進洞習功,那時見到自身定不會手下留情。
當務之急便是尋到下山之法,於是奔到木門前推開,朝洞內續自探尋,洞內燭火四明,倒不似之前那樣難行一步。
又尋了兩個時辰,徐青一步踏上身前的巨石,站身昂首向上瞧去,遠遠觀到一扇石門。
登時喜出望外,大步邁上前去,然斜坡陡峭得厲害,一時沒站穩竟頭滾頭沿坡往下摔去,致使渾身酸痛難忍。
心知前方即是出口,便強忍疼痛,也不掏出藥丸治傷,徑直往上奔去,直至到了這石門之前。
便使出渾身氣力推動石門,卻不見石門微動,徐青皺緊眉頭,自身功力尚淺,思來出洞不成。
癱倒在地,憶及前事舊塵,眼中泛淚,心中大為不甘。
葉雲山兩派相爭,轟動整個江湖,而遠在北方京都帝城之中的邊陽府倒是一派靜謐之象,晚膳未罷,邊陽王趙平與其妻麗陽夫人在趙璃回房之後便閑談起來。
麗陽夫人乃是當今聖上之妹,自打邊陽王迎娶麗陽夫人後,加之自身戰功卓越,不僅官途順景,更是受人敬重。
趙平小酌一杯,拾起木筷,夾起幾片鹿肉,放於麗陽夫人碗中,麗陽夫人瞧之白了趙平一眼,隨口道:「夫君明知我向來禮佛,忌葷腥,還往我碗里放鹿肉?」
趙平晃了晃手中的杯盞,一臉擔憂著道:「夫人大病初癒,雖信佛,但須得保重身子為是,再說夫人常年拜於佛堂,卻是神思鬱結,才致舊疾突發,如此下去終究不是辦法。」
麗陽夫人面色微暗,夾起鹿肉放進嘴裡嚼了嚼,隨後舉起茶杯小灌了一口,放下杯盞,韻臉撇向趙平道:「這下你滿意了?」
趙平撲哧笑了開來,拿起小筷又夾了幾塊鹿肉送進麗陽夫人碗里,口裡說道:「夫人真是聽話,可璃兒平日里用飯都是大口大嚼,今日這般早便去了房內,也不去武場練槍耍棒,著實怪異。」
麗陽夫人凝向碗里的鹿肉,又略微瞧了瞧趙平,只得復夾起鹿肉硬吞下肚,思起小女趙璃,轉臉至趙平道:「夫君,璃兒打小便沒有閨秀之態,為此整個汴京曾不止一次暗嘲咱家璃兒不識大體,這般下去讓璃兒怎生嫁人?」
趙平默不作聲,夾了幾樣小菜,抖了抖筷子,那日他去重陽樓與兵部尚書敘話,明裡暗裡地有意將小女許配給兵部尚書家的公子。
旁邊小廝瞧得清清楚楚,卻沒瞧出兵部尚書的臉色,趙平與其同朝為官多載,早看出他的不情願。
此刻夫人提出此事,趙平心中乏味,不知該如何作答。
麗陽夫人瞧趙平臉色有些異樣,正待詳問,卻見到趙璃朝此處蹦來,臉上掛有笑容,口中大喊著爹娘。
趙平望著自己的女兒,心中越發不是滋味,稍稍將臉側向一旁,平住心神,轉憂為喜,沖著趙璃招手,並往一旁挪了挪,給趙璃讓了座位。
趙璃見趙平將木椅拉開,蹦到木椅前,坐上后將身子靠向爹爹,麗陽夫人笑道:「自小便和你爹親近,都十九花歲了,還這般不知羞,你方才不是回房了么?怎的又下來了?」
趙璃向麗陽夫人擺了鬼臉,思起自己一時高興竟在重陽樓忘了用飯,好似還忘了付銀子,眼前這些飯菜已然勾住了自己的食胃。
便如往常般大口吃起白米飯來,趙平見之眼裡透著笑,一時也忘了心中的憂苦。
趙璃邊吃邊大聲笑道:「女兒方才在房裡又覺得餓了,想著爹娘該是還未用完,便下來補些吃食,爹娘不用管我。」
趙璃食著飯菜,唇上滿是油漬,卻還不住地啰嗦道:「待我用完飯,爹爹可要陪我去場里練上一練,這次可不許不答應。」
言罷猛身立起,嘴裡的豆塊還留了半片在外,痴痴望著趙平道:「爹爹,行不?」
講完豆塊險些掉落至地,趙平便差伸手去接了,見趙璃這般食相,又瞧她獃獃的模樣,暗自覺得好笑,便點頭默許了。
趙璃嘴中夾含著豆塊,放筷於碗,抱住趙平嬉笑不止,眼中卻含著淚光。
她已決意過幾日便偷出家門,去南邊江湖之中闖蕩,心中不舍爹地與娘親,卻不能讓她們看出,徉做高興模樣,心裡卻是苦的緊。
之後父女二人便去了演武場中,互相切磋武藝,這汴京不似江湖,所使的俱是外家功夫,趙璃換上武衣,趙平穿了一身將軍服,二人各自拿起長槍。
使出飄逸狠絕的十字槍法對起招來,趙璃槍法雖是不差,但一身武藝盡由趙平傳之,槍法凌厲,卻不及趙平的老練。
趙平頻繁喂招於她,步伐穩健,槍法無當年叱吒風雲般狠快,卻漸漸展露出其精妙之處。
趙璃越耍越是興奮,汴京城的最後一場鬥武,定要不留遺憾,當即三十二路槍法盡將使出。
你拆我擋,幾個時辰過去了,若不是麗陽夫喚得及時,怕是一夜都消停不完。
趙璃滿頭大汗地回房休漱,整夜苦思冥想,自己此番若離家南下,日後生死難料,沒了爹爹的護佑,都不知曉自身能否順風順水。
江湖勢大,自身又正值花季,雖心有忐忑,卻志向不改,於是毅然下定決心。
餘下幾日趙璃時常外出,一是混跡人群打聽江湖趣事,二是溜出城外,探查城外的路形,趙平與麗陽夫人稍覺有異,只當趙璃貪玩,也不甚在意。
待到一切準備就緒,便收好行李,攜上長劍,偷上幾十兩銀票,某日天色微亮便悄悄使梯溜出牆外,隨後迅速撤離,站在汴京城門前晃蕩一會,待城門打開后奔出城外。
趙璃從未如此激奮,奔到遠處回身暗想爹爹覺察自己失蹤,必然派人滿城尋找,若被爹爹抓回,再想出來便不會容易了。
於是加快步伐,玩命奔走。
葉雲山一帶,傳遍了葉跡真人戰敗萬刀門門主張延生的訊息,各路英豪,便連初入江湖的稚子童少皆立志欲上葉雲山學劍。
一時之間,葉雲派已名聲在外,江東靠北的一處立水湖邊,集落了一幫派,此幫名喚淺水幫,幫中子弟散落於立水湖方圓百里,是這一帶的大幫,弟子們平日里以船舟輸運為生,水上的功夫倒是一流。
日間眾弟子兢兢業業謀生,夜裡各個潛入水中練氣,因而此幫的氣功卓絕,卻是深藏不露。
不過淺水幫的幫眾都是一群樸實無名的運夫,性情最是坦率,不願過於張揚,幫主黃楠生性情孤僻,不願多管江湖上的閑事。
歷年的江上宴會,是江湖英豪立名的大會,不論江湖地位如何,只需在這宴會中技壓群雄,便從此揚名立萬,若在英武榜中留名,在江湖中定會受人敬重,每一位江湖習武之人無不日夜思盼來此一聚。
而淺水幫黃楠生從不參與這種宴會,至此淺水幫雖名為幫派,實則客商罷了。
這一日,黃楠生滿身步衣走在湖畔岸邊,手中的竹棍在泥地里拖動,神色憂思,心緒不定,遠處一名穿著破舊衣衫的男子正向此處走來。
走到近處抱拳作禮,此人是黃楠生的隨身弟子付真,黃楠生擺手示意,付真放下雙手說道:「幫主,葉雲山葉跡憑一己之力大敗萬刀門門主張延生。」
付真講到此處頓了頓,復朝黃楠生道:「我知幫主向來不問江湖事,然那張延生近年來多次騷擾本幫,此次被葉跡挫敗,弟子想著知會幫主一聲。」
黃楠生將手中的竹棍插於泥地,望向付真,口中說道:「小真,你可知為何我不願涉足江湖?」
黃楠生突發此問,倒是讓付真不知如何作答,他想了想,不緊不慢地回道:「幫主是不喜江湖之上的爾虞我詐么?」
黃楠生眉眼微蹙,轉過身去瞧向湖上遠處,口裡說著:「不,恰恰相反。」
付真吃驚不小,轉念一想,幫主雖不諳世事,但常年苦修內功,終日水下生活,幫中生意全然交於自己。
若說幫主欲隔絕塵世倒是絕無可能,於是走近了些問道:「難道幫主籌謀已久,現下時機已到?」黃楠生眉頭微皺,臉上泛起笑意,伸手搭在付真肩上道:「你自問內功如何?」
付真運起內力,渾身氣流涌動,雙手穩在身前,口中念道:「我的御氣神掌才練到第一層,水下半日便足,可不似幫主那般可以水下度過七日之久。」黃楠生將搭在付真肩上的手拿開,收起笑容,微嘆了口氣道:「既是如此,去那葉雲山上定能學有所歸。」付真猛然嚇到,急忙問道:「幫主這是何意?是覺著弟子學藝不精,須得去那葉雲山上討教劍術么?」
黃楠生左手忽地抬起掌心對向湖面,掌中泛起氣雲,湖水頓時呈盤式急動,漸成渦狀,接著在渦心處突然飛出一把長劍,迅速落於黃楠生掌前。
黃楠生掌心前移,握住劍柄,遞於付真眼前。
付真一時詫異,慢慢接過長劍,神情疑惑,獃獃望著劍身。
黃楠生微微講道:「此劍名為「奉軒」,塵封水下二十餘載,今日交於你手,你拿此劍上山學藝,切忌不可遺失,從此呆在葉雲山上,留待後用。」
付真稍稍明白幫主的用意,然心中頗為忐忑,葉雲山實力不可小覷,自己可能有去無回,但幫主將愛劍贈予自己,對自己抱有厚望。
又怎可猶豫不決,於是跪下身來,磕頭拜地道:「弟子定當不負幫主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