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蜂猴

第十章蜂猴

聞驚雷一笑:「是了,你也聞見騷臭味了?」

花九溪說:「瞎說,三尾以上的狐仙都沒有半點臭氣,更何況是金毛九尾狐?」

聞驚雷說:「那傢伙隱隱約約的,顯然是想把我們引到什麼地方,我偏不上當。」

花九溪說:「按兵不動是最好的,這貨多半是少廣城日、月兩班的日班。明日與蛭子一交戰,他不好直接出面,估計同叔你一般是在遠處觀戰,到時收拾殘局。你們先打個照面吧。」

聞驚雷點點頭,拉克西米睡得卻死,如斯響動都沒能攪擾她,還發出細細的鼾聲。

翌日清晨,幾人來拍教堂大門。

雖然早沒一個活人了,卻有兩個小童一左一右看護。花九溪聞氣味也知道是蟲豸一類妖怪,手中不知何時多了兩枚糖塊。

他蹲下給兩個小童糖果,說:「去告訴你們老大,被他綁那老頭的師弟,拿東西換人了。」兩個小童見這是不常見的百花蜜糖,嘴裡直流哈喇子,卻是堅辭不受。

等其中一個報告回來,他對花九溪說:「老大同意你來,但一不能帶其他人,第二手裡必須拿著那寶物。」

花九溪說:「我本來也沒指望帶旁人來。」說罷,叮囑聞驚雷照看好拉克西米,自聖甲蟲體內取出牟尼泥來,便推門而入。

這教堂多年無人打掃,且失修已久,只見鋪天蓋地的煙塵,其中不知藏著多少蟲子。自彩繪玻璃透入的陽光,形成了七彩的煙柱。這是第一眼看來,第二眼再看,好傢夥!

每一個座位,上面都有一個卵蛋似的東西,每一個的形狀大小則略有差異。再看頂上,以吊燈為中心,是用蠶絲一樣物質結的大網,網路中則也排列著若干卵蛋,真是羅星疊斗,怪異非常。

「厲害,準備這麼多小助手,該用好幾個月吧。」花九溪喟嘆一聲,即刻在空蕩的教堂內響起回聲來。

「湊個整,半年。」蛭子已在前面回答了。

他依舊戴著大大的口罩,一旁是半死不活的蟲天子。

蟲天子被一些肉色的帶子捆得嚴嚴實實,如嬰兒般兜在聖母像雙手上,作了個「哀悼基督」的樣子。實際上是被上面吊下來的絲線支撐起來重量,只看蟲天子氣色倒還不錯。

「你就是花九溪?」蛭子說,「我們談談吧。」

花九溪一哂:「有什麼可談的?」

蛭子說:「東西交給我,我乖乖放人——如何?」

花九溪說:「不如何,這牟尼泥是祖師爺留給我們哥倆的,哪能輕易付與他人?」

蛭子料想也是如此回答,便說:「那你是想讓你師兄死咯?」

花九溪滿不在乎:「你可以試一試。」

蛭子聽得此言,也不驚詫,便說:「試試就試試。」說完,從最近的座上取來一枚卵蛋,那卵蛋彷彿豎切出一張嘴來,一張口,現出排排利牙。

蛭子面無表情地將那大嘴貼近蟲天子右手,一皺眉,咔嚓一聲。蟲天子三根手指即告報銷。

花九溪卻是始料未及:「你!」

蛭子真是兇殘,只聽他繼續說:「對了,我在這傢伙身上安了毒腺,你師兄的身體會在三個小時之內融解掉。現在能救他的只有你手中的泥巴。」

花九溪臉上留下了三滴冷汗,但他一向鎮定,便問:「這是誰給你出的主意?」這樣看來,即使大敗蛭子,也不得不取出牟尼泥了。而之前出現的那隻金色九尾狐,到時候應該會出手。

為今之計,只能迅速擊潰蛭子,不給敵人以反應的時間。好在自己這方面,還有聖甲蟲那個強援。

「啪」、「啪」兩個重物墜地的聲音,類似蛋黃打入碗中。

屋頂的絲線彷彿受著什麼神奇指令,融斷了。而它維繫的卵蛋也掉到了地上,每一個都長著似笑非笑的大嘴。花九溪的目光剛一接觸到它們,它們便痛痛快快地哭了出來。哭聲先是震天動地,既而聽不到了……花九溪五臟六腑一陣說不出的不適。

「夜哭郎。」蛭子說:「這是我給它們起的名字。」

花九溪暈死過去,趴在了冰冷的地面。他背後那一口重量不小的箱子則更加迫得自己喘不過氣了。

「啪」。

又有幾個卵蛋掉下,這次孵化出的是先前那些長嘴怪物,它們口吻極長,牙齒森然。此刻像肥豬拱地找食一般嗅著花九溪身體。

原來蛭子雖然能用別人的血液為自己製造怪物,但這些新生體的習性還是和其母體一樣。長嘴怪的母體是個老饕餮,須一聞二辨三嘗才好下嘴。而戰鬥中,一分鐘都能決定生死。

長嘴怪嗅了片刻,終於決定吞吃花九溪。一共五個,從四肢開始,要把花九溪扯碎。

它們那長長的舌頭剛一接觸到花九溪——頓感一陣冰冷,繼而是疼痛。因為身體被利刃割開了。

那是一尊木佛手中的刀,它慈目低垂,敏捷地斬殺著這些醜陋的怪物。刀光劍影閃作一團霧氣,無數血和油脂像勁風裹挾的雨一般,濺到潔白的絲網之上。五隻怪物頃刻斃命。

花九溪張開一隻眼觀察了幾秒,爬起來,拍拍肚子上的塵土。

「眾生根性剛強,不現三頭六臂,吃人飲血之相,難以教化。」他微微一笑說,背後的千手佛手持二十餘種器仗,詭異地扭動著。彷彿不是神像,而是某種駭人的昆蟲。

「這東西你聽說過沒?」花九溪說,「我反覆說過,對戰之前要料敵輕重。現在,你我都知道了點彼此的手段——」

蛭子悶聲不答。

花九溪踢開一地血肉,仰面望了望半空中的卵蛋:「我猜是這樣,這些蛛絲會在你的指令下逐漸融化。隨後就是小怪物們一個個落到地上給我製造障礙以拖延時間,最後逼我乖乖交出寶物。」

蛭子應說:「全中,雖然你手段狠辣。但這裡有數百個幼怪,盡數屠滅也能把你累死。」他至此還是自信滿滿。

花九溪呵呵一笑,便見千手佛的一對臂膀陡然伸長,如竹竿一般悠悠抓住穹頂蛛網,花九溪就被這樣拽到了上面。

蛭子一陣緊張。

「火龍吐蛛。」

只看千手佛其中一手拿著一隻形如龍頭的缽子,那龍口一張,一道丈余的青色火焰噴出。萬千蛛絲遇火即燃,東一片西一片現出焦黑之色。沒有了蛛絲的支持,若干卵蛋墜落到地上。

花九溪想這一一路輕鬆攀到蛭子頭上當然不可能。第一這耗時耗力經營的蛛網量實在太大,而自己箱中龍火的儲量已然告罄。第二隱隱約約有些小魔怪在網間遊走,那是蛭子準備的警衛者。

黑色的,像燕子又像魚,飛得輕捷。

它們的翅膀是一種小小的利刃,花九溪躲閃不及,身上已然被劃出幾說口子。但最危險的是,這些小怪像鋸子一樣在切割千手佛的雙臂。

花九溪只得不斷變換位置,如猿猴一樣左右翻騰。小怪則化整為零,誘使花九溪用盡自己的火焰。

「那個,別忘了我也會用毒。」花九溪說。

身背後一隻拿著小鼓的手出現,花九溪手裡驀地多了個鼓槌,便一陣亂敲。那些蟲兒似的小怪,聽得第一聲,亂了方寸。聽得第二聲,紛紛躲在蛛網間。聽得第三聲,死了。

蛭子一驚,說:「這是什麼?」反而好奇心大盛。

「這叫音毒。」花九溪解釋說,「佛書上說有一種『大荼毒鼓』,以音聲為毒,聽到就會中毒。便是此物。不過以這小鼓的毒量,毒死你是不可能,收拾這些臭蟲子,是綽綽有餘了。」

蛭子還想問些什麼,花九溪卻不能再解釋。因為時間流逝不少,蟲天子的傷口僅剩一段禿腕了!

啪嗒一聲,花九溪落地。方才已然摔碎了不少卵蛋,但有些未死透的,雖然沒手沒腳,還是要起來撲咬他。花九溪哪管那些,一陣疾馳。那些不開眼的都被千手佛擊為齏粉了。

蛭子見狀,忙抱起一枚橢圓形的卵蛋。那東西末端有個如蜘蛛腹部的口兒,稍稍一按,便有如柱的蛛絲噴出。花九溪始料未及,只覺胸口一陣壓抑,竟是被那絲柱撞倒了。

就在他蹭地滑行之際,千手佛四把利刃已然將蛛絲斬斷。花九溪一翻身止住了倒地的趨勢,說:「原來這蛛絲是如此製成,妙哉。」

蛭子悶哼一聲。

花九溪將身上蛛絲扯下,說:「我看你剛才神情,知道了一件事。」

「什麼?」蛭子問說。

「你很怕敵人靠近。」花九溪說,「所以都選擇用預先埋伏的辦法,因為怕直接和敵人動拳動腳。」

蛭子見被他說中,臉驀地一下紅了。

「你總是想把一切威脅排除,然後再行動。然而戰鬥之中,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你的計劃環節出錯一點,便會被破壞掉。」花九溪說,「比如遇見我這樣的高手。」

說罷,緩緩走近蛭子,對方一陣畏縮。

花九溪見到全無知覺的蟲天子,一陣嘆息。蛭子見識了他背後千手佛的厲害——況且全如花九溪所言,他雖然力氣不小,但對肉搏一類全無信心,便不再阻攔了。

但任務失敗的恐懼,又刺激著他。花九溪一看就不對勁了。

蛭子的身體不受控制,變成幾片的嘴巴撐破口罩。白皙的皮膚寸寸龜裂,現出內在的紅色來,看著一陣噁心。倒地的蛭子抽搐了一會,竟然緩緩地變成了一個駭人怪物。

花九溪也是莫名駭然,那怪物眼見得要爬起來。花九溪定了定神,將地上的蜘蛛卵蛋拾起,學蛭子的模樣拍了拍,擠出一股絲線來,纏繞在蛭子身上,把他綁成了粽子,那怪物才不胡亂踢蹬了。花九溪看到面無表情的蟲天子,心頭居然升起莫名的滑稽來。他試著扯下對方身上的束縛,卻不成想這東西嚴實堅硬得很。

「奇了,困住老頭子的東西還挺難纏。把蛭子一併生擒帶回去,嚴刑拷打一番,叫他破解得了。」

花九溪喃喃說。

說罷將千手佛自背後卸下,那佛像只是從箱子里探出來半個身子,箱子底部則安了四個輪子。

花九溪將千手佛手中的兩道繩索栓到蟲天子與蛭子身上,由千手佛拖曳而行。只看那那千手佛真自行移動起來,一紅一白兩個重物在地上摩擦發出「吱吱」的聲響。

花九溪說:「看這樣子的包裹,倒是傷不著筋動不著骨。」只希望將二人趁早搬運到一個安全的地方,最怕的是中途敵人偷襲。

話分兩節,拉克西米與聞驚雷正在那高岡之上望風。見拉克西米顧盼擔心,聞驚雷哈哈笑說:「姑娘你不必擔心,我會望氣。」

「望氣,那是什麼?」拉克西米問。

聞驚雷心想與中國人不言自明的東西,要跟這外國小孩解釋清楚還真不容易,便說:「人身臟腑都有不同的氣息,每種氣息顏色又不盡相同。有道行的人能自遠處觀望,看出此人氣盛氣衰。比如帝王之氣都有具體形象,如龍如虎……」

拉克西米聽得也是一知半解,便好奇地問:「那,大叔您的兩隻眼睛,能發出倫琴射線咯?」

輪到聞驚雷不知所云了,他忙說:「額…是,是了。」

「隔著這麼遠也能看見么?」拉克西米說。

聞驚雷解釋說:「尋常人氣息微弱,過去數丈就瞧不見了。小花與那個妖怪都是氣勢極盛之人,所以能看見兩股氣息纏鬥。花九溪的氣是金色的,那妖魔的氣是赤紅色的。」

拉克西米見這老頭語氣咋咋呼呼,也不知真假。又問:「現在誰佔上風呢?」

聞驚雷眉頭一皺,說:「不好講的,蛭子的氣息極為紛雜錯亂,就跟分出幾百道似的,八成就是他生出的那些小怪物。現在金色的那股氣正在左突右進,真是個活趙雲!」

拉克西米自然不知道「趙雲」是什麼,只看到聞驚雷口沫亂飛,對花九溪一陣誇耀。恰在此時,她眼前也是金光一閃。

「大叔,我好像也可見了……金色的氣息。」她怯怯地說。

「嗯?」聞驚雷被她這麼一問有些不知所措,才注意到,兩人不遠處蹲伏著一隻不大不小的獸物。

那獸物渾身便散發著金色的光芒,如日輪一般燁燁生輝。一共九道輻條——不對,是九條長長大大的尾巴。這是只不折不扣的金色九尾狐。

那金九尾「嗖」地躍到兩人面前。

「喲。」它細長的雙眼盯著拉克西米說:「妹子咱們又見面了,當時人多,你可能沒看清我。」

聞驚雷心想果然是少廣城來的人,便故作鎮定說:「仙姑來此,怕不是過路的。」

那狐狸笑笑,說:「什麼仙姑,聽著村氣。我們是役於西王母她老人家的狐妖,隸屬日月兩班裡的日班。我本人叫朱實。」

聞驚雷說:「好,好。朱實姑娘,站起來容易說話。」總這樣低著頭與她對話,脖子不由得一陣酸痛。

只見紅光一現,那叫朱實的狐仙搖身變成了個十八九歲模樣的女子。一襲長袍款式類似西域婦女,上面鑲著種種珠翠,晃人眼睛。

這人相貌生得十分標誌,聞驚雷也是一陣驚艷嘆服。原來妖物變作人形時,視妖力大小,也會有妍媸之分。簡單而言,當然是越強的妖怪越是貌美,所以《聊齋》故事中的狐仙的容貌大都還過得去。

朱實對二人福了一福,舉手投足都是些古禮。

聞驚雷單刀直入,說:「你來此找我們也沒用,牟尼泥在那叫花九溪的小夥子身上。」面對如此大能的九尾狐,如若動手,一老一少基本沒什麼勝算,自然是先要把她穩住。

朱實嫣然一笑,說:「誤會了,我們來此,不是為奪他們那寶物。那叫蛭子的小孩,是我的乾兒子……他是受人哄騙,才冒犯各位的。」

聞驚雷對這女狐狸並不十分信任,但對方既然拳頭大,只得順從她說:「那好,有誤會,解開便好——不知那教堂中的兩人斗得如何了?」

朱實說:「蛭子敗了,不過還留了口氣,不可不救。兩位隨我看看去?」

她這話說得極為大氣,聞驚雷便=就跟在她身後,拉克西米緊隨其後。

花九溪覺得眼前的情形也太怪異了。

一個佛像拖著兩個蠶繭似的東西在緩緩前行,眼下才剛駛出教堂門口。那兩個看門的小童嚇壞了,想攔但又怕,居然在那「哇哇」哭了起來。花九溪雖然是個教書匠,但不是教小學的,對一般年紀的小孩沒什麼辦法。

心中一陣著急,眼見迎面來了三人。

為首一個,紅衣婀娜,身上則籠著一重朦朦朧朧的仙氣。

後面聞驚雷距今地緩步而來,拉克西米則懵懵懂懂。花九溪猜出那女子是個女狐狸,便大聲說:「姐姐是哪個岔子的?」

朱實先是一愣,說:「那座山,鴻鈞老祖盤了三盤。」

花九溪即刻應說:「在山上打一口井,能挖幾尺?」

朱實說:「上挨著天,下不踐地,凌空三尺三。」

花九溪說:「恭迎大使姐姐。」

朱實點點頭,說:「孺子可教,你比這位老先生懂局。」

這話說得聞驚雷臉上紅一塊白一塊的,他忙上前拉住花九溪袖子:「你跟她嘰嘰喳喳說什麼春點黑話呢?」

朱實聽到了,抿嘴一笑,說:「黑話,嘿嘿。這套東西早先知道的人實在不少,現在卻越發少見了,這是盤問狐仙用的。」

花九溪點頭,說:「我第一句,問是哪個岔子的。『岔子』是分叉的意思,傳說天下狐仙的祖師爺首丘老祖,九條尾巴搭在神州九座大山上,讓子孫分家析產,到了哪個山頭,就說是哪個岔子的。」

聞驚雷一陣「哦哦」。

朱實接過說:「我說『那座山,鴻鈞老祖盤了三盤』,指的是昆崙山。所謂太古天摧地折的時候,鴻鈞老祖這個蚯蚓精把昆崙山圍了三圈,才保住普天萬物不致滅絕。我們一脈就出自昆崙山。」

花九溪說:「也就是西王母手下的金色九尾狐。知道這個,就能進一步細問。西王母手下諸仙共分三等,我說井深幾尺,就是問她品秩如何的意思?」

「這姐姐回答說是凌空三尺三,就是最高一等。那就是負責為西王母取九州方物的『三青使』了,地位超然。」花九溪解釋完畢。

拉克西米聽得一陣拍手,說:「這套秘密語好有趣!雖然不是很懂。」

朱實對她說:「妹子,行話這東西,到哪裡都很有用。」拉克西米點點頭,態度馴順非常。覺得這個姐姐舉止優雅,聲音又很好聽,自心底願意聽她的。

朱實說罷這一番話,指著被蛛絲覆蓋的蛭子說:「我能看看這小東西么?」

花九溪說:「請便~您老若想幹什麼,怕是沒人能攔著。」

朱實臉上現出狡猾的神色:「真的?這後生仔不說實話,眼下就有個能制住我的東西。我忌憚它——當然我本來也不會跟你們動粗。」

花九溪也詭異地一笑,說:「派出這個叫蛭子的殺手,是為了試探我們的決心,實力?」

朱實微微搖頭,說:「不是我叫他綁票的。其實在我約束下,這小東西已經不幹壞事了,是壞人假冒我把他蠱惑了。」

這裡面的事聽著倒也複雜,可惜眼前沒有茶葉,不然花九溪很想認真聽聽朱實用那種細軟的聲音敘述一遍。

「那……請問,您老跟他什麼關係?」花九溪斗膽問了問。

「她說他們是義母子。」聞驚雷見縫插針。

「欸,是這樣的。」朱實輕輕說,「少廣城會定時收養一些孤苦伶仃的孩子,我手頭正好有個名額。當時放了三個月假,我就看看哪裡有孤苦伶仃的小孩需要賑濟,就遇見他了。」

「說是孤苦伶仃,其實都是些有異常神通的孩子。撫養他們,可以增補少廣城的力量。」花九溪說。

「嘿嘿。」朱實莞爾,「這小孩總是把人想得那麼壞。當時我見他被幾個醜八怪妖怪追砍——這幾個妖怪手上也沾了不少無辜人的血,就一招把他們滅了。救下這小鬼,告誡他以後不要做壞事了。我會定期送些吃穿衣物給他。」

這個女子說話,語調十分平淡甚至有些漠然了,但飄渺中竟透著些母性。花九溪和拉克西米都是去兒童時代未遠之人,很吃這一套。

「然後他就淪為你們的鷹犬,以『正義』之名殺人了。」花九溪聳聳肩說,這樣一聯想,確實有幾個跟少廣城作對的惡妖怪被吸干血液而死,其中一個正是蜘蛛精。

朱實不答,俯身說:「我能鬆開他么?」

花九溪擺出一個「請便」的姿勢,朱實纖指一揮,那蛛絲頃刻如雪花入水般化掉了。裡面的蛭子還保留著妖怪的樣子,朱實略略一碰,他即刻恢復人形,成了個美少年的樣子。

「醒醒,聞到美女身上的香氣了么?」朱實說了這麼一句,把花九溪和拉克西米都逗樂了。

蛭子掙扎著起了,見眼前一個紅衣人。不由分說,激動地跪在地上,嗚嗚嗚地要哭起來。朱實「嘖嘖」兩聲,說:「別跪了,要跪先跪被你害的那老人家。再去給那位哥哥認個錯。」

蛭子跟個機器人似的,聽完朱實的一句話,直接就到花九溪面前鞠躬:「哥哥我錯了。」

花九溪一撓頭:「那你給我說說這裡面是怎麼一回事?」

蛭子畏懼地看了看朱實,朱實說:「你別看我啊,裡面有些事我也不清楚。」

蛭子說:「那,你們知道我媽媽每月都會給些寄信……」

「他媽媽就是我,嘻嘻。」朱實說,「雖然我只是個看上去十多歲的美少女。」

「然後最近一封信就囑咐我怎麼對付你們……我錯了。」蛭子說,「你們別怪她……」

「本來也不關我的事。」朱實到此時語氣才略有起伏:「有人中途將我書信截留,誆了你。」

花九溪有些不解,問說:「有人能模仿你老筆記么?」

「哪裡,你們不知裡面的原委。」朱實說,「我們寫信,都是手裡捏著一張紙,那字體就隨著靈力自然生成,因此每個人的字跡都差不多。後來城中生了亂子,我一通忙,才被人鑽了空子。」

「亂子……」拉克西米說:「是不是我們上次……」

朱實看看她,說:「有關係。上次與你同行的那三個男人撒潑被被擒住之後,就如何處置這些人,大家意見不同。吵著吵著便動起手來了……」

「您老細說下。」花九溪說。

朱實說:「我們在那三人身上搜出了三塊紅色泥巴,當時就有老資格的說以前她老人家也有這種東西,後來不知送給什麼人了……隨即就分兩頭,一面盤問這幾個外國人,一面翻閱早年冊籍,才發覺一個秘密。」

「哦?」幾人聽得「秘密」二字,心頭都是一震。

「咳咳,沒什麼的大不了的。」朱實說,「你們是不是都聽過個『姮娥奔月』的故事?」

在場之人雖然都聽過這故事,但想不起它與紅色泥巴能有什麼關聯。朱實見眾人沉默,提示說:「后羿,西王母……」

「不死葯?」聞驚雷即刻想到。

「正是。」朱實解釋說,「傳說秦皇漢武都見過西王母,都想求點仙藥,但最後都不了了之。因為那不死葯,即使西王母也不能再做出第二份了……連她老人家都不清楚多餘的牟尼泥在何處。」

「那麼。」花九溪問,「牟尼泥最早是誰給西王母的呢?」

「當然是上帝。」拉克西米說,「在近東的古卷上就是這麼寫的。」

朱實微微一笑:「這個問題我也不大了解,先擱置了吧。如果能重新湊齊四塊紅土,那麼就能做出新的不死葯了。」

「然則,這不死葯對方外之人又有什麼用處?」聞驚雷問說。

「對修仙之人當然沒用,但對有大權勢之人就又非常有用了。」朱實說,「真是滄海桑田,今天人類居然也能不藉助鬼神之力在天上飛。還能找到西王母都搜索不到的寶物!」言之甚是讚歎。

「那是自然,人們常說『我德意志科技天下第一』。」拉克西米也有些沾沾自喜,「別說全世界,歐洲也沒幾個國家有這種實力。」

花九溪聽得連連皺眉,說:「所以你們也想合成不死葯,再『貨賣帝王家』?」

朱實搖搖頭,說:「不是我們,是長耳朵們。」

聞驚雷忙問花九溪:「長耳朵是什麼?」

花九溪說:「聞叔你忘了,月亮里住著什麼東西?」

「蛤蟆?」聞驚雷一拍腦袋說,「老了老了,是兔子。少廣城分日月兩班,日班是狐,月班是兔。那不死葯,就是玉兔所造。」

朱實說:「是這樣,不死葯的製造方法只有他們知道,雖則沒幾個當年的老人兒了,但檔案和設備都還在,只要有材料,隨時都能合出新的不死葯來。」

拉克西米聽到此處,問:「那不死葯要與誰交易呢?」

朱實略一沉吟,說:「長耳朵跟人類一向很少打交道,誰在眼前就跟誰交易,天真幼稚得要死。恐怕,就是要跟你們的國王交易咯。」

「啊?」拉克西米一陣恐懼。原先說要製造一個完美的原人,她還有些許期待。但這哪有自己萬代統治來得爽快,如果他們那個元首一直統治下去,怕是人類都得……

「那可不行。」她斬釘截鐵地說說,說完自覺有些失態。

「我也不同意。」花九溪說,「不管誰也好,永遠統治都是一個災難。也許你們這些神仙中人不在乎——」

「我們也在乎的。」朱實說,「長耳朵那些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自以為靠賣葯養活了整個少廣城,權力卻沒我們來得大。是以幾千年來一直心有不甘,如若能與人類聯合將我們扳倒,自然再合適不過。所以,能不能阻止這場交易完成,也關乎我們狐眾的利益。」

「是。」花九溪說,「凡是敵人支持的,就是我們反對的。凡是敵人反對的,就是我們支持的。」

朱實聽了一笑:「這話好有說理,哪個聖人教你的?」

花九溪一陣害羞,朱實說:「好,這樣我們就是一條戰線的咯?」

花九溪說:「這事我做不了主……」說罷指了指還包裹得跟粽子似的蟲天子。

朱實過去,一根指頭將蟲天子拎起,命令蛭子:「快給你大爺鬆快鬆快。」

蛭子敢不遵命,手一伸,眾人見他掌心也生有一個水蛭嘴樣的器官,這嘴一碰蟲天子那胞衣一樣的束縛,就立馬化掉了。

原來蟲天子早已清醒,剛才對話也都聽在耳中,一睜眼罵道:「小賊佬!你可把我坑苦了。」

蛭子表演得畏畏縮縮地,一直低頭賠罪,也不多說什麼。

好在蟲天子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老漢,不一會氣便消了。他將花九溪叫過來說:「你師兄少了半條胳膊,還不給我治治?」

花九溪一努嘴。

蟲天子哼哼一笑,說:「眼前也沒啥外人,展示展示牟尼泥的神威!」

花九溪才將那牟尼泥盒取出,把盒上一隻眼睛對準蟲天子傷口,如倒醬油底兒一般空出一滴紅油來。

蟲天子像抹了風油精一般直呼「爽快」,眾人都沒來得及看,一隻新的手掌已然再生,顏色粉嫩如嬰兒一般。

在座眾人除拉克西米之外,並無人見過此種奇迹。連朱實也瞪大了眼睛,說:「果真長耳朵煉的那些仙藥,與它比是小巫見大巫了。」

蟲天子活動活動筋骨,又拜了朱實一拜,說:「謹遵大使之命,我等必不教敵人得逞,這可是關乎正邪氣運的大事。」他是個老派人,等級觀念極重,過去又受了這些狐仙許多恩惠。

花九溪倒覺得他另有所圖,只不好問罷了。

朱實說:「甚好,蟲當家。依你看,我們是把這牟尼泥藏起來,還是毀掉呢?」

「都不妥。」蟲天子說,「一來所謂『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二來牟尼泥怕不是用尋常手段能毀滅的。」

「嗯,有理。」朱實問,「那該如何是好?」

蟲天子清了清嗓子,說:「把四塊牟尼泥合成一塊!」

朱實心領神會:「這樣——我也聽到過類似說法。這幾塊泥巴不止能合成人,還能合成普天一切已有、未有之物,而且造出來必定具有神力的。」

「啊啊,師兄。」花九溪說,「我知道你的陰謀了!」

「哦?」朱實說,「願聞其詳。」

蟲天子忙說:「小傢伙打了個哈哈……怪丟人的。」

花九溪說:「師兄說他從小就幻想過這樣一種生物,外形類似大鳥或者蝴蝶,而身體能像土壤一樣供動植物生長。這樣就能飛到地球任意一個角落,培育出不同的神奇動物了。可他試了幾十年,還能不成。」

朱實一捏下巴:「還真是老圃才有的夢想……看起來也沒什麼危害。其實,只要能打亂長耳朵的計劃,你們怎麼處置那泥巴。我們並不關心的。」

蟲天子聽到這話,倒吃了個定心丸兒。又對天咒誓了幾句,說要盡心儘力助朱實討逆成功。

「我知道,你是怕我們支援力度不夠?」朱實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說:「來回食宿我們會安排的。只是目前我們跟長耳朵的衝突已然明面化了,其實就是內戰,通往少廣城的說路都被封鎖了。你們去,得走別的路線。」

「別的路線?」

「嗯,我給你們一個地址。你們去那個地方集合,會有人接應你們的。那是為少廣城輸送日用物資的通道,捅點錢,他們也拉人。」朱實不以為然地說出了這番話。

「日期是……我想想,它有具體時刻的。忘了,你們看紙條吧。」說罷,不知自哪抽出一封請柬似的東西來,蟲天子本打算接過,對方卻遞到了花九溪手中。

「這,是列車時刻表么?」花九溪問。

「差不多。」朱實邊說,邊整衣斂容,說:「商議先到此為止,說實話,我來此還有別的事做。」

「這孩子。」她指了指蛭子,「是個好幫手,就交給各位照顧咯!」蛭子望了望她,沒來得及說話,這女子便化作一隻金色九尾,躥蹬幾步,不見了。

蛭子自覺沒趣,坐到了一塊大石之上。

戰敗的羞辱和其他一些負面情緒齊齊堵在他心頭,真是坐也不是,卧也不是。眼前還來了一大堆生人,尷尬。

「你就是蛭子嗎?」他見對方唯一的那個女人出來問他,「別害怕,我在裡面也算個生人。不過大家人都很好。」

「切,剛才我還想要你們的命……」他這樣說,急需找個台階。

「呵呵,那是我老頭子使的苦肉計。」蟲天子在旁說,「要跑我早跑了,就是等你良心發現呢。」

這話不知真假,又聽老頭說:「我箱子里的法寶你還沒還呢——」

蛭子「哦」了一聲,抬腿跑到教堂之內,不一會手中便抓著只赤色的卵蛋飛奔而來。蟲天子見狀說:「什麼東西?」

蛭子在眾人面前剎住車,將那卵蛋呈上,原來是個肉做的袋子。蟲天子狐疑地接過這東西。

「你老拍拍它肚子——」蛭子告訴他。

蟲天子先輕后重這麼拍了三下,那卵蛋的肚子咕嚕嚕就開始蠕動。它的袋口也就是嘴巴,本來嘴巴緊閉,嚴嚴實實的。此刻有點點紅色的泡沫從裡面漾出來,這東西就張開了嘴。

蛭子頭往前一伸,示意蟲天子往裡面探看。就見有顏色不同的幾個葫蘆,就是他被沒收的法寶了。

蟲天子高興起來了,也不忌裡面濕穢,一隻柴條也似的老手就進去一陣掏弄。將幾個葫蘆一併取出,排列得整整齊齊,真是大大小小像彩虹一樣繽紛的五個。

「你老清點一下,看是不是少了什麼?」蛭子小聲說。

蟲天子與這幾隻葫蘆里的生物本就聲氣相應,早知道一樣不少。但為了給眼前少年寬心,仍然假模假樣搖了搖,說:「沒錯,裡面的小祖宗還添了幾兩肉。累你照顧了。」

蛭子既然被朱實委託給了這老兒,態度自然與先前不同,竟有些怯懦了:「你老倒是會打趣,沒事——那就一筆勾銷咯。」

蟲天子「呵呵」乾笑兩聲:「我為難你這小娃子作甚?你與我們戮力同心,好好乾就是!」

蛭子「嗯」了一聲,蟲天子又問花九溪:「那帖子上寫的什麼?」

花九溪已將其上內容看完,正遞給大家傳閱:「無非是時期地點——不過還有些額外的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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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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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蜂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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