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我們還要去更大的世界(三)
這麼一說,好像是有些隨便……
可袁雲夢怎麼可能承認呢?她才不會承認自己當初真的和陶知深提議的讓這個孩子叫陶袁呢!不過最後陶知深也覺得就這麼用父母的姓做名字還是有些過於隨意了,所以才將袁字改為了垣。
垣,可引申為城,意為保護,大有希望這個孩子長大后能夠保護母親的意思,且「陶垣」音同「桃源」,象徵著美好圓滿,如此一來、陶垣二字有了意義,再也不是袁雲夢隨口而取的名字了。
雖然陶垣小時候也曾問過袁雲夢自己名字的涵義,而袁雲夢每次也都是這麼解釋給他的,但如今她這麼一說漏嘴,陶垣想不懷疑都不行了。
「才不是呢!姓氏只是巧合,巧合懂不懂!」袁雲夢極力否認,但卻不知道自己一直躲閃的眼神已經出賣了自己。
陶垣不想和他媽爭,反正這名字他也已經用了二十九年了,也將會一直用下去,計較那麼多沒有什麼意義,只是已經決定,孩子的名字絕對不能讓他媽取!
萬一她又一時興起,又用他和葉玉絮的姓氏取名怎麼辦,雖然陶葉並不拗口,但是他可不希望孩子長大以後跑來質問他為什麼當初這麼隨便就給他取了這麼一個名字。
或許名字只是一個代號,但陶垣希望他和葉玉絮的孩子能有一個獨一無二的名字,這個名字應該是包含了父母的期望與愛,認真思索過後而取的,決不能隨意。
只是他心裡是這麼想的,可卻管不了親媽的行動軌跡。
葉玉絮果真是要到晚飯的時候才睡醒下樓,秋日的下午過上一層軟軟的棉被睡上那麼一覺,連臉蛋都紅撲撲的,被窩裡暖暖的讓人不想離開,哪怕是就這樣躺在被窩裡,看窗外梧桐落葉,聽秋風蕭蕭,也不覺得是虛度光陰的事。
其實她早就醒了,今天天氣好,早上天還陰沉沉的,下午的時候竟出了太陽,葉玉絮裹著被子溜到了陽台上去,乾脆就懶懶地坐在陽台的躺椅上曬起太陽來。
這時光多好啊,暖陽傾灑,秋風送爽,梧桐葉子漸漸枯黃,落入塵土化為來世的新綠。
你有沒有試過一個下午,靠在能夠一眼望見綠茵之處的躺椅上,靜靜地看著陽光透過樹葉,星星點點的灑落在面前的水泥地上,帶著些許溫度的微風掃過陽光,穿過樹葉,然後拂過你的臉頰。
靜靜地看著樹枝在輕悠悠地晃著,晾曬在寬敞院落中的衣物輕悠悠地晃著。日影緩緩地從一頭移到另一頭。
然後你坐在躺椅上,也跟著輕悠悠地晃著。
陽光也懶懶地灑在她的身上,葉玉絮來了興緻,就著太陽光玩兒起手影來,兒時唐俏總教她玩兒手影,兔子、孔雀、鳥,各式各樣的動物植物,總能在太陽和手的配合下躍然於身後的白牆上。
以後她也要帶著她的孩子這麼玩兒,葉玉絮累了,撫著獨自悄悄地想著。
原來生命孕育的過程真有這麼奇妙,好像你的一切喜樂悲傷都與腹中的孩子緊密聯繫著,昨日的葉玉絮心情不好,所以連帶著胃口也跟著糟糕,今日心情甚好,每頓都吃了不少。
陽光和手指玩兒著捉迷藏,葉玉絮放在肚子前的手指輕輕一彎,立即竄出了一個小影子出來,微微點頭像是在和她說話,歡跳雀躍的樣子彷彿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她見面。
她也很想見到他呀,想知道他想長什麼樣子,但願樣貌上能多像他爸爸些,他爸爸那樣好看,怎麼也得遺傳一些才好。
性格也要像的!還有品性、才智,最好都像陶垣,這樣他才會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走出去也會被人尊敬、愛戴,如果硬要說有什麼地方像她的話,那就希望他能別輕易放棄吧,哪怕被人詬病誣陷,也不能輕易言敗。
其實這一點她自己都做的不太好,她會努力去做好,相信孩子以後也會吧?
懷孕的人是不是想象力都這麼豐富的?總是會想象肚子里的孩子未來會怎樣怎樣,會長什麼樣子,會長成什麼樣的人,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想過這樣的事了。
葉玉絮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好笑,之前還帶著滿腔的豪情壯志跑到醫院去要打掉孩子,這才不過兩三天的事,她都已經開始幻想這個孩子叫她媽媽時候的模樣了。
原來真是有這樣一種魔力,可以讓在這件事上這樣鐵石心腸的人變得柔情萬丈。
葉玉絮勾勾手指,肚子上的小影人就點點頭,玩兒得不亦樂乎,如果不是在晃眼間發現了庭中的那棵枇杷樹,她可能真的會這樣玩兒到日落西山。
上高中的時候,總是為《項脊軒志》里的那一句話打動——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矣,今已亭亭如蓋矣。
多奇怪呀,明明那本書里那樣多的名句名篇,千古流傳的多了去了,怎麼她就偏偏只記得這一句呢?況且這樣一個句子,每一個字都是平平無奇,根本沒有任何華麗的字元,怎麼就那麼讓人印象深刻記到現在呢?
庭中的枇杷樹迎風搖曳著,葉綠蔥茂葳蕤,迎著秋風和陽光,為每一片葉子染上秋日裡的金黃。
葉玉絮望著那棵枇杷樹失神良久,直到廚房傳來陣陣飯香,那種滿帶溫情的人間煙火味兒把她從對枇杷樹的想象中拉回,她才發現原來自己已經在這裡自顧自地玩兒了一下午了。
沒有陶垣陪,她竟然也能自己玩兒這麼久,果然是有了孩子忘了丈夫嗎?照如今這情勢下去,恐怕到時候某些人該多吃孩子的醋啊。
她該下樓去了
走進房間前,葉玉絮再最後望了望不遠處的枇杷樹,那棵枇杷樹的樹榦都有碗口粗了,大概在這兒也已經存活幾十年了,也不知是否是哪位未亡人為他的亡人所手植,如今亭亭如蓋,大約每每見到,能憶起當初的種種美好,也不枉這精心的枝繁葉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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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陶垣告訴葉玉絮,那是三十多年前陶奶奶在院里種下的,為了紀念早逝的爺爺。
也不算多麼後來,是回家的路上,葉玉絮偶然提起她之前從未在庭院里注意到過的那棵枇杷樹,陶垣才告知了葉玉絮那棵樹的來歷。
「可以說,這棵枇杷樹,既滿載了奶奶對爺爺的思念,也見證了我的成長。」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年少不懂事的陶垣總是會嫌棄那棵枇杷樹長在精心打造過的庭院里太突兀了,還曾幾次向袁雲夢提議將那棵樹砍掉,或者移植到別的地方去。
為著這事,一向溫和的袁雲夢不知臭罵過兒子多少回,直到後來長大了,上了高中,學到了那篇《項脊軒志》,才明白、奶奶將自己在人前不能表露的情感全部寄於了那棵枝繁葉茂的枇杷樹,後悔之餘也暗下決心,今後絕不會讓自己心愛的人承受這樣的苦難。
葉玉絮還在嘴裡喃喃著那句「亭亭如蓋矣」,時不時地還偷偷看著陶垣笑。
原來他也並非打小就是一個完美的人,他也曾調皮搗蛋,也曾任性自私,可是他曾經的不完美造就了他現在的完美,她多幸運,能在他如此完美的時候遇見他和他在一起。
所以呀,日後她也總會遇上他們的孩子不懂事調皮的時候,到時候就交給他這個完美爸爸去解決好了。
葉玉絮在心裡盤算著,眉角染上的笑意就沒淡下過,始終盯著陶垣偷偷地笑。
最後還是陶垣實在忍不住不揭穿了,她從上車開始就一直盯著他,他想裝作沒看見都不行!
「你笑什麼呢!這麼開心?說來我也開心開心。」陶垣礙於葉玉絮懷孕,都不敢再大力揉她的小腦袋了,舉起的手在懸在葉玉絮腦袋上的時候及時收住了力道,改為了輕輕的撫摸。
對,就是像摸小狗腦袋那樣輕輕地撫摸。
「我在笑你呢!」葉玉絮超不爽的,打下陶垣的手捏在自己的手裡,「這麼大的人了,還不聽媽媽的話,你這個爸爸可沒有做好帶頭作用!」
現在葉玉絮什麼都可以用帶頭作用這四個字來框住陶垣,陶垣哭笑不得,「我那是為了你好不好陶太太,你可別過河拆橋啊!」
他們說的是晚飯時候袁雲夢準備給葉玉絮盛湯夾肉卻又被陶垣拒絕了的事,袁雲夢覺得葉玉絮應該大補,可陶垣卻覺得晚飯沒有必要吃那麼多,母子倆各執己見,差點沒吵起來,雖然最後還是陶垣獲勝,但袁雲夢心裡超級不爽,飯後休息的時候還拉著葉玉絮嚶嚶嚶地撒嬌說陶垣的壞話。
袁雲夢說陶垣現在這麼囂張,等到以後孩子出生了才有的他受,葉玉絮也覺得很有道理,婆媳倆意見達成一致,瞬間站到了一列陣營去。
陶垣的話里明顯帶有不少控訴,葉玉絮假裝看窗外風景什麼都沒聽見。
你說什麼?風太大,我聽不見啊!
陶總心裡苦,陶總不能說。
「對了,你知道媽下午的時候跟我說了什麼嗎?」陶垣就不信葉玉絮不好奇,還會裝作什麼都聽不到。
葉玉絮一下午都待在房間里,當然不會知道陶垣和袁雲夢說了什麼,但她也是真的好奇,眼巴巴地就湊了上來,「什麼呀?」
「哦對了,我忘記你好像聽不到,算了算了。」小綿羊上了勾,陶垣怎麼可能放過這樣一個可以捉弄她的機會?
醫生說前三個月最好不要同房,為了葉玉絮的身體和孩子,他可以忍下,可不能在床上收拾她,他還不能在言語上捉弄她嗎?
陶總很有成就感。
葉玉絮也懂得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趕緊諂媚討好。
陶太太都已經服軟示好了,陶總也懂得見好就收,「關於孩子的名字,你有沒有想過?」
這個呀?葉玉絮表示還沒耶!「不是還早嗎?還早還早,慢慢想吧!」
葉玉絮才不會承認自己不但沒有想過這件事而且一想到取名字這件事就頭疼呢!只說時間還早時間還早,不急不急。
「不早了,」陶垣反握住葉玉絮一直摳著自己掌心的手,放至唇邊輕輕一吻,「你再不急,這取名字的機會可就被媽搶走了。」
搶走就搶走被,葉玉絮表示你這個人怎麼這麼小氣呀,媽媽給自己的孫子取個名字怎麼了?其實她心裡想的則是既然袁雲夢想好了那她就不必費腦子想名字啦!
陶垣對孩子他媽這樣無所謂的態度表示十分不滿,聲音都提高了幾分,「你知不知道媽取了什麼名字?我看到時候孩子真叫這個名字的話,你會哭死的。」
「什麼呀?」葉玉絮就不信了,再怎麼說袁雲夢曾經也是中文系畢業的,取的名字能難聽到哪兒去?
陶垣忍著心裡的那點酸楚,忍著葉玉絮事不關己的態度,非常難以啟齒地開口,「她想用我們倆的姓,叫孩子陶葉。」
你看吧,這算什麼名字!快說好難聽,咱們自己取。
「陶葉?」葉玉絮如陶垣所料地皺了皺眉,一隻手捏了捏自己的下巴,忽而點了點頭,「不錯哎!很有寓意。」
果然還是她們的審美有問題吧?
陶垣本著要做一個好爸爸,忍著那句粗口不爆出,大口舒了好幾口氣,他原諒葉玉絮因為懷孕而變扭曲的審美,他只能選擇原諒呀!
發現陶垣真的被自己騙到低聲嘆氣后,葉玉絮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放心啦,我才不會就這麼隨便讓孩子就叫這個名字呢!這一點上,我就不和媽媽站在一隊了。」
有了葉玉絮這句話,陶垣總算是能將心裡的那口氣呼出來了,「那……你慢慢想,我們不急。」
來日方長,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來親眼見證孩子的成長。
看著陶垣認真而又深情的眼眸,葉玉絮突然靈光一閃,「我突然,想到了一個名字,陶……羲,如何?」
「是晨曦的曦嗎?」陶垣來了興緻。
「不是的,」葉玉絮搖了搖頭,「是王羲之的羲。」
「我能問一問為什麼是這個羲嗎,陶太太?」
當然可以了,「我不是曾經說過,聽到你名字的時候,我首先就想到陶潛的《桃花源記》嗎?陶潛一直都追崇羲皇上人,曾言『自謂是羲皇上人』,且羲皇上人一直都是古人眼裡伏羲氏以前生活的無憂無慮的人,我希望我們的孩子將來的人生也能像羲皇上人一般無憂無慮。」
無憂無慮,也挺好。
陶垣笑笑,眼裡含著十里春風,「不過這可不像是個女孩子的名字,如果是男孩兒,就叫陶羲,女孩兒的話……叫素塵好了。」
「素塵?」
「對,素塵,」陶垣回過頭望向葉玉絮,車窗外的路燈閃耀,將他的臉映得通亮,卻不及他眼中的璀璨,「旭日開晴色,寒空失素塵,素塵,是雪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