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我們還要去更大的世界(四)
原來是這樣呀!原來他一直都還記得呀!
葉玉絮有些感動,恰巧這時候綠燈閃爍,陶垣要轉過去專心開車,她才沒有被他發現已經微微濕了眼眶。
從來沒有人問過她的名字有什麼含義,大家都只會通過字表當做是和玉石有關而已,只有陶垣。
葉玉絮也從來沒有想過陶垣會將「開門枝鳥散,玉絮墮紛紛」記得這麼久,她以為他早忘了,原來他一直都記在心裡,還要以雪作為他們女兒的名字。
人被遺忘得久了,有些時候連自己都會遺忘關於自己的很多事,葉玉絮有了陶垣,連自己都已經遺忘的事都被他記得清清楚楚。
忍下那一刻想要哭出來的衝動,葉玉絮回過頭去,看著在窗外飛馳的霓虹燈斑斕的照射下,他的臉即便晦暗不明,但她始終看得出他的滿眼笑意,將原本應該蕭寂的秋日渲染成蓬勃的春。
「陶垣,」葉玉絮開口才發覺自己的聲音有些哽咽,調整了好一會兒才恢復以往的聲調,「我們要不要給他取一個小名吧?在家裡可以親昵叫的那種。」
不過陶垣卻並不是多麼贊同,雙手搭在方向盤上,注視著前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全神貫注,「你取吧,男孩子就算了,小名叫了嬌氣,你給女兒取一個乖巧一點的小名好了。」
哎?怎麼這麼說?
葉玉絮戳了戳陶垣精壯的小臂,皺著鼻子奚落他,「怎麼?你沒有小名?」
「沒有。」陶總不懂為什麼沒有小名這件事會被陶太太當做笑話一樣嘲笑,更何況就算有了小名,他也會覺得彆扭的好嗎?
「怎麼了?你一個女孩子應該才有小名這種東西吧?」陶垣將車緩緩駛入了地下車庫,直到他停好了車準備下車去為葉玉絮開車門,葉玉絮都還在暗戳戳地笑著,他乾脆就留在了車上,直到葉玉絮笑夠了才開口問她。
她這麼一問到勾起了葉玉絮曾深埋在心底的一些往事,霎時間氣氛從嬉鬧變為了傷感,打得陶垣措手不及。
「我……有一個。」葉玉絮說這話的時候並沒有看著陶垣,而是在坐正後直直地看著前方,陶垣不知道葉玉絮在看哪兒,或許她根本就沒有在看哪兒。
「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你如果不說,我恐怕都忘記了。」葉玉絮兩隻手的交纏暴露了她內心的焦灼不安,陶垣見狀,伸出手去緊緊握住她的,仿若在憑此給她力量。
現實的溫存將葉玉絮一點一點從冰冷的回憶中奪回,她曾提醒自己不可以再囿於過去,怎麼一點都不信守承諾呢?
「我外公曾經給我取過一個小名,他說一定是獨一無二的,」葉玉絮提起自己的外公就忽然來了精神,彷彿在那漫長的歲月里,就只有外公這位老人給她的記憶是甜的,「他叫我阿雪呢!他知道玉絮是雪,他叫我阿雪呢!」
一位聲名遠揚的歷史學家,即便對於女兒生下有婦之夫私生女這件事頗為不滿,到死都不肯原諒她,但對於當初僅有的這個外孫女卻異常疼愛,教她讀書、寫字,教她讀國學史冊,教她寫顏筋柳骨,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外公就是葉玉絮的精神支柱。
外公叫她阿雪,說這是給她的獨有昵稱,因為這世上很難得會有人再知道葉玉絮的玉絮是雪而非玉,如果有一天她遇見了那個知道玉絮是雪的人,再告訴他也不遲。
年少的葉玉絮覺得外公這樣說太殘忍了,怎麼可能會沒有人知道呢?
然而事實證明,外公的確有先見之明,在漫長的時間裡,的確沒有人知道,時間太長了,以至於長到她自己都已經忘記,只有在陶垣偶然提起小名這件事的時候,她才想起,她原來還有一個叫做阿雪的小名,那是她親愛的外公為她取的名字,因為外公知道玉絮乃雪非玉,因為外公知道她是他獨一無二的阿雪。
外公去世后,就再也沒有人這樣叫過她了,她也再沒有遇見機會告訴身邊的朋友,她還以為,這樣的往事會就此埋在塵土裡,再也不會被翻出了呢!
「那……不知道我有沒有這樣一個榮幸,稱呼陶太太一聲阿雪呢?」迎著地下車庫的昏暗燈光,陶垣的臉忽暗忽明。
不心動是不可能的,葉玉絮做夢都希望遇到一個、能夠親昵地叫她一聲阿雪的人,儘管在此之前,這世上真的就只有外公這樣叫過她,而這似乎都已經成為了一個葉玉絮心裡的固執——她還從沒有想象過別人這樣叫她會是怎樣的呢。
「當然可以了,」葉玉絮側過身去,伸出雙手捧住陶垣的臉,眼裡彷彿是無數的星星璀璨,「你可是自從外公去世過後,第一個這樣叫我的呢!」
自從外公去世,這世上再沒有一個人懂得葉玉絮,再沒有一個人對她那樣親昵,再沒有一個人懂得玉絮乃雪非玉。
唐俏當然知道,可她不會那樣叫她,阿雪只屬於懂她的人,唐俏不懂她。
陶垣可以從葉玉絮的淚光閃爍中看出她對於外公的特殊情感和依賴,恍惚間彷彿能夠聽到有一個聲音在對他說,他把他的寶貝阿雪交給他了。
就放心交給他吧。
陶垣抬起手,握住葉玉絮捧著自己臉的手,移至唇邊輕輕一吻,「從今往後,你也是我的阿雪,獨一無二的阿雪。」
哎呀這個人真是肉麻呀!
葉玉絮努力想要收回手去,卻被他更加緊緊地握住。
這雙手,他握住了就不會再放開了。
「怎麼就討論到我這兒去了,」葉玉絮被陶垣的炙熱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方才因為想起外公的那些傷感和委屈悉數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現世安穩的平淡和滿足,「咱們不是在討論女兒的小名嗎?」
明明是屬於他們兩人的時刻,怎麼肚子里的小鬼頭又冒出來打擾他們了?陶垣有些微惱,卻不敢發作,只能換著法兒抱怨,「一個小名而已,有那麼重要嗎?」
「當然了!」葉玉絮一向將某些事看得非常有儀式感,「就像是你的名字,別人都陶垣陶垣地叫你,所有人都這麼叫你,可是當有一個專有的名字可以讓親密的人叫的時候,就會有別樣的感覺,親不親密一下子就能夠區分出來。」
小姑娘眉飛色舞的樣子像是要跳起舞來,彷彿說了什麼洋洋洒洒的大道理似的,哪裡像是一個快要當媽媽的人,陶垣突然覺得,就算是讓她再多玩兒兩年好像也挺好,她自己都還是小孩子一樣的心性,要去教養一個小孩子,實在是有些難為她了。
可好像這一切都已是命中注定了的緣分似的,既然這個孩子躲過了那麼多的障礙存活下來,那自然就是上天送給他們的禮物。
所謂可遇而不可求,大抵就是這樣,偶然之間的緣分冥冥,強求不得。
「什麼親密不親密的,」陶垣伸出手去捏了捏小姑娘的臉蛋,「親密可不是靠嘴上說的,我平時的表現難道別人會看不出咱們有多親密?」
「什麼意思?」葉玉絮對陶垣的說法表示不屑以及質疑,「難不成你覺得在外人面前摟著我的腰就說明我們夠親密了?我就不信你在遇見我之前沒有摟過其他女人的腰,還不如一個稱呼來的直接呢!」
陶垣聽了這話實在哭笑不得,小姑娘現在有免死金牌了,說話做事都要比以前膽大不少,不過他雖然不能在行動上怎麼讓她認輸,但至少言語上可以。
「第一,我在你之前的確有過女朋友,也和她們出席過活動,但絕沒有過分親密的行為,」陶垣看著葉玉絮的臉色都變了,從原來的不屑一顧變成微怒,心裡清楚自己的計謀已經得逞,「第二,我們之間有多親密,證據在這裡。」
他垂下手去撫上葉玉絮的小腹輕輕拍了拍,葉玉絮腦袋一時沒繞過彎兒,皺著眉盯著他,正想數落他這怎麼了、算什麼證據?突然一下子就明白了。
這裡是他們的孩子呀!怎麼懷上的?她總不可能隔空就懷上了吧?
臭流氓!
葉玉絮白皙的臉蛋上瞬間泛起了紅暈,即便車裡光線昏暗,但還是猶為明顯。
「好了好了,」陶垣逗夠了,達到目的了,也懂得適可而止,親自下車扶了孕婦大人出來,扶著根本還沒顯懷的孕婦大人一階一階小心地踏上樓梯,「無論是親昵的稱呼還是行為,葉玉絮,我的心裡都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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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玉絮懷孕才三個月的時候就已經很顯懷了,等到五個月的時候都差不多要和別的孕婦六七個月大的肚子差不多大小,本來袁雲夢很興奮,以為葉玉絮懷的是雙胞胎,可誰知到醫院去檢查,只有一個,是葉玉絮吃的太多的過。
其實葉玉絮也沒有吃多少,一日三餐都是陶大廚親自準備的,營養和分量搭配都很均衡,完全按照醫生的建議準備,而葉玉絮也一直記得醫生的話不敢多吃,怎麼就吃多了?
還好醫生解釋說,這個吃的太多並不是真的吃得多,而是因為葉玉絮體質特殊的原因,吃進去的營養都悉數給了孩子,因而葉玉絮才會看起來和懷孕之前沒有什麼變化,手腳沒有過於發胖,而B超圖顯示腹中的孩子個頭不小,照這個速度下去的話,到時候葉玉絮恐怕要吃些苦頭。
可總不能讓葉玉絮不吃吧?吃還是繼續吃,只是營養搭配方面開始有所調整,陶垣照顧得也更仔細了。
A市的冬天悄悄地就來了,沒有任何徵兆,就好像是被一陣東風刮來的似的,可這時候陶垣卻不得不出差一趟,去紐約,時間大概在一周左右。
袁雲夢知道后氣急敗壞,指著陶垣的鼻子臭罵了一頓,葉玉絮還真沒見向來脾氣溫和的婆婆發那麼大的火,除了為她那麼疼自己而感激以外,也是真的心疼被她臭罵了的陶垣。
她了解陶垣,如果不是特別重要的事情,他是不會親自出差的,什麼事都大可以派底下人去做,特別是在眼下的關鍵時期,他如果真要離開一陣,那一定就非他不可了。
葉玉絮理解,因為陶垣一直以來都那樣理解她,知道她一直待在家裡會悶得慌,所以沒有聽從袁雲夢的建議讓她辭了工作安心在家裡養胎,所以、陶垣怎麼理解她,她也就怎麼理解陶垣。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出什麼大事了,葉玉絮總覺得陶垣心裡有事,可或許是因為她懷孕的緣故變得特別敏感,所以經常會把芝麻大點的事情鬧得很大,總之,她已經為陶垣收拾好了行李,準備去機場親自送他。
「放心啦,我和我媽媽說過了,她會請假來陪我的,這一周你就好好處理公司的事,別擔心我。」葉玉絮看著陶垣始終不肯離開,幾乎是一步一個回頭,最後甚至還緊緊抱住她不肯撒手,趕緊安撫他。
彷彿聽到某個人貼在自己的耳邊哽咽了一聲,葉玉絮一驚,趕緊扯開他將他推開,「好啦,你想讓素塵知道她爸爸竟然這麼脆弱嗎?不過就一周,你看我上一次出差的時候,兩周呢!我都沒這麼捨不得。」
上一次去醫院做產檢的時候是袁雲夢陪的,袁雲夢忍不住好奇心問了問醫生孩子的性別,聽到是姑娘后就差沒敲鑼打鼓慶祝了。
陶垣無奈地笑笑,多想告訴葉玉絮這情況根本就不一樣好不好。
上一次她牽挂的只有他一人,如今他牽挂的,可是她們母女兩人,若非不得已,他怎麼捨得在這時候離開。
「你在家可要乖乖的,別惹岳母生氣,你現在這脾氣,除了我誰忍受得了?」陶垣將小姑娘攬在懷裡,小心翼翼地避開了她的肚子,將下巴抵在她的發頂上,微微嘆了口氣。
葉玉絮本來很想反駁他的,她的脾氣現在怎麼不好了?可是一想到如今鼻間滿是他的氣息,可是接下來一周她卻要暫時失去,頓時感到心酸不已。
可是她不能哭,她可不希望素塵知道她才是那個非常脆弱的人。
「還有你,」陶垣戀戀不捨地鬆開了葉玉絮,逼迫自己必須得忽略葉玉絮微微有些發紅的鼻尖,微微俯下身,對著葉玉絮的肚子做了好一番教導,「陶素塵,你得乖乖的知道嗎?不許惹媽媽生氣,如果被爸爸知道你不乖,爸爸可是要罰的。」
哪有這樣的人呀!葉玉絮破涕為笑,整個臉蛋紅撲撲的,呼出的熱氣化為一縷白煙,縈繞進陶垣的心頭。
今年A市的冬天不太冷,相信紐約的冬天也一定不會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