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人之本性
等余修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到了傍晚,落日的餘暉在天際渲染開來,在蒼茫的群山間猶如一幅濃重的水墨畫,沉重而肅穆。
餘四娘聽到聲音,朝院外看了眼,見余修慢吞吞走了進來,便喊道,「別磨蹭了,把手擦擦準備吃飯。」
因為水源急缺,有的喝就謝天謝地了,洗澡洗手簡直是天方夜譚,故而餘四娘讓余修用毛巾擦了下手和臉便讓他上了桌。
余修瞅了眼桌上一大盤燉肉,吧咂嘴,頓時覺得食慾全無。
「娘啊,為什麼你每次回來都帶肉啊,咱下次能吃清淡點嗎,像是白菜啊,蘿蔔啊,實在不行大蒜也可以啊,你可知道你兒子現在瞅著片綠顏色衣服都恨不得趴上去啃兩口!」
餘四娘白了眼余修,一筷子打在他腦門上,「有的吃就不錯了,還挑三撿四,再啰嗦就什麼也不用吃了。」
余修嘆了口氣,搖頭晃腦道,「古人云,君子要威武不能屈,幸而我還小,屈服在余小四這等悍婦筷子下也算不得丟人啊。」
餘四娘聞言簡直是哭笑不得,這小子怎麼長成這副德行了,跟他那死去的老子完全沒有一絲相似之處,整天跟個小大人一樣,大道理歪道理還一堆一堆的,打他罵他一點用都沒有,當面笑呵呵認錯,轉過背還是原來的德行。
余順生眼睛都要綠了,若不是他用力的掐了把自己的大腿,恐怕他就要忍不住衝過去搶吃了!
肉啊,居然是一大盆肉啊!難怪這娘倆能活這麼久,原來他們家還有這等好東西,居然一次就拿出一盆來,那一盆肉如果給他,他能吃好幾天呢。
「咕嚕咕嚕」五臟腑叫囂的厲害,余順生不停地咽著口水,這一年來他家都是靠著野菜樹皮還有粗糠混雜在一起煮粥,這才勉強能撐到現在,而這娘倆居然還在這兒大口大口的吃肉。
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憑什麼他要吃那些東西,憑什麼他不能吃肉,他想吃肉,他一定要吃肉,那一大盆肉都是他余順生的,對了,還有她家裡面藏起來的一定還有很多好東西,那些東西也應該是他的,都應該是他余順生的!
想到這裡,余順生越發瘋狂起來,雙眼瞪的渾圓,裡面布滿了猩紅的血絲,嘴角的口水滴落在胸前也毫無所覺。
餘四娘狀似無意的掃了眼屋外,回頭給余修夾了塊排骨,「吃完飯早點休息,提前去把茅廁上了,別到半夜又起來鬧騰。」
「哼,又不帶我玩。」余修不滿的嘀咕一聲,埋在飯碗里的雙眸滴溜溜轉了一圈,像是想到了什麼,忍不住暗暗咧開了嘴。
夜色漸漸降臨,漆黑的夜空上布滿了繁星,一輪彎月掛在空中,銀白色的月光傾瀉而下,將地面上的景色映照的分外明朗。
餘四娘推了推身側的余修,低聲道,「修兒?」
只聽余修呼吸綿長,並未應答,像是睡著了。
餘四娘下了床,徑直走到角落的衣櫃旁,準確無誤的找到了第三個柜子里的一個瓷瓶,然後又回到床上,將瓷瓶打開放在余修的鼻翼下。
不到一會兒,余修嘟囔一聲,翻了個身,四仰八叉的酣睡起來,隱約還有細細的呼嚕聲。
「臭小子,還敢跟我裝睡!」餘四娘捏了捏余修挺翹的小鼻子輕笑一聲。
「砰!」
院外什麼東西被撞翻,隨即聽到一聲急促的喘、息聲和輕緩的腳步聲。
餘四娘恍若未覺,只起身給余修將踢翻的被子蓋好,然後將瓷瓶放回原處,只不過轉過身的時候手上卻又拿了一個紙包揣在懷裡。
余順生今日從餘四娘家回去之後就一直坐立不安,整個人像是打了雞血一樣亢奮不止,一會兒走到庭院里翻弄著農具,一會兒又到廚房裡翻找著菜刀,等找到了又覺得不稱手,然後又回去繼續找。他媳婦起先煩了他這樣轉來轉去,不由說了他一句,沒想到他像是入了魔一樣,二話不說就朝著媳婦一頓暴打,嘴裡還不停的念著:「誰都不許擋著我吃肉,誰都不可以,誰都不可以……」
於是直到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他終於忍耐不住,在懷裡揣著把菜刀就偷偷趕了過來。他在院子外面瞅了半天,直到屋子裡沒了聲音,這才從牆角邊借著月光摸索進來,卻不想因為太興奮一不小心踢到了牆角的簸箕。
靜靜聽了一會兒,確定沒有吵醒余家娘倆,余順生慶幸之餘,膽子也便越發大了起來,當即直接大搖大擺的往廚房走去。
余家人少,所以餘四娘當初蓋房子的時候總共也就蓋了三間屋子,還是連在一起的,其中最中間的是客廳,客廳進門左手邊是廚房,右手邊就是卧室,所以余順生要進廚房就不得不先經過客廳。
本想著那娘倆定是睡的跟豬一樣,所以余順生毫無心理負擔的直接撬開了大門,當即屋外的銀色月光傾瀉而入,將大廳的景象映照的清清楚楚。
「啊——」
余順生一聲驚叫,還未來得及歡喜就突然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只見那大廳中間的椅子上坐著一個白衣的女子,正冷冷的看著自己。
餘四娘淡淡的看著摔在地上狼狽不堪的余順生,嘲諷道:「不知順生叔深夜造訪所謂何事?」
熟悉的聲音讓余順生腦子停了一下,儘管身體還在哆嗦,但好歹清醒了過來,遲疑問道:「你、你是餘四娘?!」
餘四娘本懶得回應,但瞅了眼屋外的月色,夜已深,想著該睡覺了。便直接戳破了窗戶紙,淡淡說道:「今日之事若順生叔就此罷手,四娘便可既往不咎,若順生叔還想貪著那些本不該得的東西,那就別怪四娘不顧鄰里之情了!」
這下子余順生終於完全清醒了過來,回頭仔細瞧了堂上的白影,巴掌大的臉蛋,清冷的眉眼,左眼下一顆醒目的硃砂痣,那可不就是餘四娘嗎!
知道不是鬼怪作祟,余順生立刻就爬了起來,也不懼她,反而兇狠的笑了一聲,威脅說道:「餘四娘,咱明人不說暗話,你在屋子裡藏著的那些好東西要麼自己交出來,要麼——」余順生從懷裡拿出磨的鋥亮的菜刀比劃著,「要麼就別怪叔心狠手辣了!」
本欲讓余順生吃點苦頭就算了,卻不想這人竟存了如此歹毒的心思,餘四娘當即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那雙如月光一般清冷的眸子猶如染了血氣一樣直直朝余順生射來。
余順生不由得一股寒氣直竄背脊,心裡瞬間就慌了,只恨不得立刻就逃走,可腦中卻死死的印著白日里見到的那盆肉,喉嚨更是不聽使喚的咽著口水,那是肉啊,那麼大一盆肉,他都忘了肉是什麼樣的滋味了,他就快要餓死了,也許是明天,也許是後天。
反正總是要死的,但如果能在臨死前吃一口肉,哪怕是一口,他走在陰間的路上也覺得值了!
「餘四娘,你別逼我真殺了你!我只想吃肉,我都快餓死了,你為什麼就不能分我一些,為什麼?!」余順生大吼著,像是野獸垂死的掙扎,他的雙手緊緊握著菜刀,臉上的表情越發猙獰,深陷的雙眼中布滿了孤注一擲的瘋狂。
餘四娘不由得嘆息一聲,神情緩了下來,卻依舊面若秋水冷若霜,似是感慨,只聽她道:「你當真想吃肉,即使這會要了你的命?」
余順生臉上一喜,整個人瞬間鮮活了起來:「只要讓我吃頓肉,哪怕是立即死去我也心甘情願,反正活著也是受罪,還不如做個飽死鬼,哈哈哈……」
許久之後。
餘四娘居高臨下的看著余順生,看著他瘋狂的大笑不止,看著他拚命的往自己嘴巴里塞著肉塊,看著他被噎的眼睛翻白卻不肯停手,看著他最後滿臉幸福的倒下去……
人啊,如此可憐卻又如此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