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初雪將至
北風肆虐著大地,寒冬已至。
清晨時分,鳥雀在林中嬉戲,吱吱喳喳喧鬧不停。第一縷晨光進入木屋時,蕭靖熠醒了,他見身旁的女子還在熟睡,輕輕地把毯子往她身上蓋好,又更換了炭火,便外出幹活了。
清寧醒來時,屋內無人,炭火已燃盡,她不禁覺得有些冷。休養了好一段時日,她身上的傷口開始癒合,今日醒來覺得好多了。
正當她掙扎著起身,腳剛著地欲站起來時,她忽而雙眼一黑撞到了一旁的桌子,屋裡傳出一陣噼里啪啦的響聲,她吃痛地摔倒在地,心想真是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很快,男人聞聲后推門沖了進來,他本一臉擔憂,見她從地上正欲爬起來時,男人這才跑進來扶起了她,把她抱回榻上。
這是清寧第一次看清他的臉,被他眼角上的一處刺青驚到了,她瞳孔忽而放大,心中想著他竟受了墨刑!受了墨刑!
男人許是察覺到她的目光,把她輕輕放於榻上后,轉身便出門去了。
他是罪奴?他之前究竟犯了何事?該不會是殺了人吧?清寧開始猜測著,越想便越懼怕他。
男人回來了,之前刺青的地方被他用墨水掩蓋住了,清寧有些心虛地不敢直視他的臉,許是他很在意他人的目光?
「好生休養,勿亂動。」男人清冽的聲音從耳邊響起。
清寧抿了抿唇,一直偏頭不敢瞧他。
外頭風聲鶴唳,氣溫驟降,屋內炭火仍足,可依然能感覺到些寒意,屋頂突然傳來噼里啪啦的響聲,似是下雨了,只是這響聲竟如此清越,不像是雨聲。
「可是下雪了?」清寧問他。
「嗯。」他淡淡地答道。
是雨夾雪,今日一早便下起了初雪,此地的雪比不上晉安,晉安的大雪能把整座王城的屋頂掩蓋,厚厚的,一腳踩上去能沒入腳踝,更甚者能到小腿處,因而晉安的冬日,是一片白茫茫的雪景,雪壓梅枝,霧凇懸挂在樹上,偶遇陽光,晶瑩透亮。
「可否出去瞧瞧。」清寧仍有些脆弱,她低著頭怯怯地問道。
於是,男人用厚厚的毛毯裹在她的身上,清寧見他認真嚴肅的模樣,不禁羞澀了起來,因男人的氣息偶爾落在她的脖子上,痒痒的,他把毯子幫她裹好后,便一把抱起了她,驚得清寧欲抱緊他時,發現自個被裹得嚴嚴實實的,動彈不得。
門打開的那一剎那,一股寒意襲來,清寧冷得閉了閉眼睛。男人把她放於門前的椅子上,清寧坐好時,才看到面前的景色。
真是美極了。
木屋建在山谷,放眼望去是層層疊疊的綠林,樹頂染了一層白,雨停了,細細的雪花紛紛揚揚落下,看起來很是嬌柔。
若是再栽種一株梅花,那便是極好的了。
「這裡的雪不同於額古日的。」清寧看了他一眼說道。
男人沉默了,臉色忽而不好地問道,「何地?」
「永朝的都城,額古日的。」清寧笑著說道,她的笑顏像是冬日的寒梅,蕭靖熠還是第一次見病弱的她綻放了如此絢爛的笑顏。
說罷,她收起了笑,轉而又問了他一句,「不知你家鄉在何處?」
清寧愣住了,男人似乎有些激動,強忍著怒意,只見他轉身進了木屋,猛地關上了門。
蕭靖熠靠在門上,他雙手緊握著,臉上的青筋暴起,緊抿著雙唇,心裡想著他竟救了仇人的女兒,額古日的?蕭靖熠苦笑著,那是晉安,那是他的故鄉,他的家國,是狄族人搶奪了他的一切,殺害了他的血親!他自責著,憤怒著,卻又不知所措。
那日他被士兵押了下去,本以為自己是得救了,卻被施以墨刑,帶著恥辱的印記度過了這麼些年,曾經他驕傲了許久,出身高貴,在晉安城內不可一世,如今卻再也抬不起頭來了。
在他身穿囚衣,被囚車押送出城時,晉安的城門上懸挂著他父王的頭顱,他崩潰地放聲大哭著。禹朝的百姓深受禹帝的恩澤,也紛紛聚集到晉安城門,跪著在那痛哭大叫。
百姓在看到禹朝曾風光一時的三殿下一生狼狽地被囚車押出來時,一改昨日的風光。百姓們哭喊著,上前來欲劫囚車,均被士兵們攔住了。
那日,他很慶幸,百姓們並未喊出他的身份,而是朝士兵喊著:滾出晉安!滾出晉安!
待了許久,清寧覺得好冷,不明白他為何生氣了,心想難不成......他是禹朝的人?她驚訝了一下,他臉上那刺青,莫不是......那看來,她不能再提起永朝了。
門嘎吱一聲響起,蕭靖熠走了出來,在聽到她數次打噴嚏后,他忍不住地走了出來,一臉冷意地朝她走了過去,然後把她抱起,轉身走入了屋中,再次輕輕地把她放於榻上。
清寧一臉窘迫,在他懷裡時不敢瞧他,現躺在榻上不敢言語。
午後,木屋升起了炊煙,木屋甚小,並無東廚,只好在堂屋烹煮膳食。可麻雀雖小卻五臟俱全。屋裡擺滿了各色的物什,清寧瞧著很溫馨,甚有煙火氣,比起空蕩蕩的寢宮,她更愛此地。
男人的身影在灶前忙活著,他正在處理一條巴掌大的小魚,準備做鮮美的魚羹,外頭的雪仍在下,裡頭炭火燃燒著,溫暖得很。
片刻之後,飯菜燒好了,蕭靖熠把飯菜端到桌上,朝榻上的女人喊了一聲。
清寧掀開身上的毛毯下了榻。
他不再言語,一臉沉默,兩人安安靜靜地用膳。
清寧欲打破沉靜,卻也不知如何開口,只好低著頭喝湯。她食慾向來不好,經過一路的奔波,身子極差,整個人消瘦了不少,喝了一碗魚湯后,便再也吃不下東西了,只好放下了碗筷。
蕭靖熠看了她一眼,拿起她的碗盛了一些稀粥遞給她。
清寧推開了碗,搖了搖頭。
「喝下去。」蕭靖熠不容她拒絕,把碗推回去。
清寧只好生生地把粥喝了下去。
冬日的夜很快地席捲了整座山林,夜空中的星星尤其明亮,今日雪下得不大,不至於覆蓋整座山。山林尤為安靜,再也沒了鳥叫,只聽到低沉的蟲鳴。
蕭靖熠燒好了熱水后,他走了出去,讓女人在屋中沐浴。
他抬頭看著夜空,無時無刻不想起晉安,他思念他的父王,思念王兄。可這都過去了,他嘗試忘卻,但聽到女人談論永朝的都城時,他欲告於她,那並非額古日的,那是晉安,那是禹朝最為繁華之都。
過了許久,女人終於沐浴完了,蕭靖熠走進屋中,他也要沐浴,可總不能讓女人在屋外等著,天氣甚冷了,她的身子可受不住。他只好拿起一塊破麻布在屋中的角落裡掛了起來,以此遮擋著。
清寧聽著那水聲不禁耳朵紅了起來,她腦海里幻想著男人脫去了衣袍,光著身子站在那,舀起水潑在身上的情景。
深夜,這是清寧清醒以來,第一次意識到她一直與一名陌生男子同床共枕的事實。她躺在床的里側,僵直著身子。
蕭靖熠收拾好一切后,便在她旁邊和衣躺了下來,許是他性子直,經過了許久,他早已習慣了與她同榻而眠,並無甚麼歪心思。
屋裡暗了下來,蕭靖熠早已換好了炭火,屋裡並無燭火,因而一入夜,只燒了一些柴木,好讓屋內有些火光。
清寧總覺得男人靠得很近,他的氣息在她耳邊尤為的清晰,她轉過身來背著他,難免有些局促,難以入睡。
「不知......該如何稱呼你。」聲音打破了屋內的寂靜。
「予卿。」蕭靖熠說道,這本是父王給他起的字,予卿,予卿,父王欲在他冠禮之時賜他「予卿」一字,寓有江山予卿之意,可終究沒等到他加冠之日,禹朝便亡了。
「我......清寧。」她說道。
哪知身後的男人輕聲嗤笑了一下,她有些不解地轉過身去看他。
「公主應改個名。」男人撐起頭朝她說道。
清寧的臉頓時紅了,他們離得真的好近,為何這個床如此的小,而且在夜色中看他的臉,竟分外的好看。
「因仍未及笄,我父王……我阿布並未給我取字。」清寧回道,她們狄族人是騎在馬背上的民族,對字這些不甚講究。
「靜嘉如何?」他說道,「其告維何,籩豆靜嘉。」
清寧聽了也不懂,只愣愣地說了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