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3 罷官十年
陸景淮站在容折酒和沈長風之間。
色若春曉的貴公子,鳳眼平靜,氣度清冷淡漠,與從前的紈絝放縱大不相同。
容折酒微笑,彷彿勝券在握,「小侯爺,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說出來。如沈長風這種臣子,只是朝廷的蛀蟲和碩鼠。他欺上瞞下,他對不起千千萬萬個黎民百姓,更對不起我大戎的江山社稷,他不值得你為他隱瞞罪行!」
陸景淮呼吸平緩。
幫容折酒作證,輕易而舉就能扳倒沈長風。
而謝錦詞又那麼厭惡容折酒,她不可能順從容折酒。
她只能成為他陸景淮的女人。
就算她不願意,他仗著侯爺的權勢,強要她、霸佔她又有什麼難的?
他會如願以償得到她,甚至讓她為他生孩子。
只是……
丹鳳眼中神情變幻。
只是,這真的是他想要的嗎?
——小侯爺富可敵國,敢問一句,對你而言,世上何物最貴?
——上陽花。
——我倒覺得,初心最貴。
那個奇怪女人的話,隱隱浮現在耳畔。
——容折酒是怎麼對待謝錦詞的,你心知肚明。你陸二也算聰明人,與虎謀皮的事,干不得。
沈長風意味深長的警告,同樣近在耳畔。
容折酒曾害謝錦詞家破人亡,曾用婚事欺騙她,讓她在上京城所有權貴面前丟盡顏面……
而他陸景淮曾行刺太子,罪行卻被沈長風遮掩過去。
他欠沈長風一條命啊,
他怎麼可能跟容折酒合作?!
一股浩然正氣久違地出現在陸景淮胸腔里。
容折酒沒察覺到陸景淮的改變,從容不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侯爺還在等什麼?快把沈長風的罪行交代了,也好為朝廷除去一害。」
陸景淮面露詫異,「容大人在說什麼,本侯怎麼聽不懂?」
容折酒一愣。
陸景淮朝皇上拱手,「啟稟皇上,臣與瑾王出征越國,一路艱辛、浴血而戰,好幾次險些在戰場上丟了性命。微臣不懂,為何容大人要如此誹謗瑾王!」
容折酒臉色變幻,陸景淮他……
陸景淮又道:「皇上,每一場戰爭,瑾王都沖在最前面,他殺的敵人最多,他出的計謀最妙。每每夜深人靜,他都會與臣挑燈夜談,談男兒抱負,談精忠報國,談他有多麼熱愛大戎!這樣一位優秀的將領,臣實在想不出,容大人是出於什麼目的要誣陷他!」
沈長風微不可察地勾起唇角。
他撩袍跪下,桃花眼緋紅濕潤,「皇上明鑒,臣和武安侯遠征越國時,日夜思念大戎,恨不得馬上大獲全勝返回故土,為皇上分憂!臣與武安侯曾有過約定,此生誓死守護大戎,願為大戎肝腦塗地!容大人如此誣陷微臣,臣心好痛!」
容折酒:「……?!」
謝錦詞團扇掩面,幾乎快要笑死。
見過互誇的,沒見過互誇到這個份上的!
從小到大,沈長風和陸景淮是一路互懟過來的,哪怕要他們穿女裝比誰更美,也絕不可能讓他們在一起挑燈夜談!
容折酒臉色蒼白。
各種各樣的視線聚集在他身上,他彷彿成了滿殿的笑話。
他盯向陸景淮。
他不敢相信,陸景淮竟然背叛他們的盟約,竟然當場反水……
難道他甘心看著沈長風和謝錦詞恩恩愛愛?!
陸景淮淚流滿面,「容大人,你瞪我做什麼?你何等歹毒,居然謀害忠臣!皇上啊,臣為瑾王心寒啊!」
容折酒好想一刀捅死他!
他臉色沉黑,在殿中跪下,高聲道:「皇上,必定是瑾王收買了武安侯,才讓武安侯為他說話。那些卷冊是臣從瑾王的書房裡搜出來的,上面還有瑾王的私印,絕對不可能作假!」
皇帝合上卷冊。
他揉了揉略顯疲憊的眉心,神情淡淡,「容折酒,朕絕不會容忍任何一個貪官污吏,也絕不會冤枉任何一名臣子。這卷冊上編寫的大事日期,與覆卿出征越國時寄給朕的奏章日期完全對不上,分明是假賬。至於印章,與覆卿的私印也全然不同。」
滿殿寂靜,落針可聞。
元拂雪猛然起身,「不可能!」
喊完,才察覺失言。
皇帝一眼窺破元拂雪在這件事里所起的作用。
不等肅王起身求情,他淡淡道:「容折酒誣陷忠臣,心思叵測,便罷官十年,十年後觀其表現,再斟酌是否重新錄用。至於拂雪,肅王,好好管教你的女兒。」
他心情不好,起身離席。
容折酒跪坐在地。
山澗冷月般的面容,已經猶如死灰。
他緊緊捏著拳頭。
罷官十年……
十年之後,誰還記得他?
這意味著,他徹底斷送了官途!
他紅著眼盯向沈長風,對方已經起身,悠閑地拍了拍袍裾,去席上找謝錦詞了。
他盯著那兩人。
謝錦詞正挽袖為沈長風斟酒。
溫順的模樣,令人妒忌。
他一言不發地爬起來,在滿朝文武各種各樣的眼神中狼狽離開。
謝錦詞放下白玉酒壺,笑容乖巧又機靈,「恭喜瑾王爺旗開得勝,贏了這一局!」
「孤更樂意聽你喚夫君。」
沈長風笑著飲盡杯中酒,在桌案底下悄悄牽住謝錦詞的小手。
謝錦詞難為情地掙了掙,不僅沒能掙開,還被男人用力搓了搓。
蕭幼恩默默翻了個白眼。
她記得某人曾經怒罵沈長風是大壞蛋,還信誓旦旦地說絕不會喜歡他。
可現在……
嘖嘖。
帝后離席,殿中氣氛活絡了些。
陸景淮過來,神態彆扭,「沈長風,那塊玉佩的情我還清了,你可別自作多情,認為我要和你結盟。」
沈長風笑著朝他舉杯。
陸景淮瞟了眼謝錦詞,悶悶不樂地和他碰了碰酒杯,再度強調,「我不和你結盟啊!」
謝錦詞也抿了一口酒。
嘴上說著不結盟,卻身體力行地幫了沈長風。
曾一起朝夕相處同窗共濟地長大,曾一起交付後背出生入死地干匪事,那份情誼,豈是利益和權勢比得了的?
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
她啊,可喜歡臨安城那群小夥伴了!
……
太極殿外。
容折酒快步穿行在游廊里。
錯落的宮殿高低起伏,他白衣獵獵,在夜風中翻卷著籠光,側臉清冷肅殺。
疾步行至一處荷花池,他狠狠一拳捶上漆紅廊柱。
惱怒間,一道細弱嗓音輕喚:「折酒哥哥……」
容折酒連正眼都不想給她,「你來做什麼?!」
元拂雪小心翼翼地靠近,「我沒想到那些卷冊竟然是假賬,我費盡千辛萬苦才從沈長風書房密室里偷出來的,我以為……」
少女眼圈通紅,忽然從背後抱住他,「折酒哥哥,對不起!」
容折酒甩開她,冷笑,「元拂雪,你知道罷官十年意味著什麼嗎?」
元拂雪驚慌失措,「沒關係的,太後娘娘一定會為你做主,她一定會讓皇上收回成命!再說,還有我父王,我父王掌控西北,他一定會護著你!」
「啪!」
清脆的巴掌聲驟然響起。
元拂雪臉頰上,赫然印出一個鮮紅巴掌印。
她捂住臉,驚詫地望向容折酒。
男人生著花容月貌的臉,氣度猶如山澗明月,清雅出塵。
只是那雙眼睛里噙著的,卻是從未有過的戾氣。
淚珠子不由自主地掉落,她啞聲:「折酒哥哥……」
容折酒打完就後悔了。
迎娶元拂雪能帶來多少勢力,他比朝中任何人都清楚。
遲疑片刻,他綳著臉把元拂雪擁入懷中,溫柔地摸了摸她的臉蛋,「對不起。」
元拂雪渾身輕顫。
容折酒低頭吻了吻她的唇瓣,「是我情緒失控……以後不會了,我不會打你。拂雪,你不要生我的氣。」
他的聲音清潤如溪水,攜裹著綿綿密密的情意,十分動聽。
元拂雪心中的怨氣一掃而空。
她靠在容折酒懷中,「我能理解折酒哥哥,我不怪你。今夜咱們被沈長風陷害,我一定不會放過他!」
容折酒輕撫著她的腦袋,又吻了吻她的眉眼,「拂雪,我失去了很多,我只剩你了……」
也曾憑藉才華冠絕上京,
也曾是無數閨中少女的心儀之人。
他出身名門、容貌一流,就連乘馬車出行都有無數女孩兒往他車中扔手帕和花朵。
他高高在上,猶如明月般遙不可及。
可他所有的高貴,被沈長風和謝錦詞砸得稀爛。
雅緻的雙眸中滿是恨意,他輕聲誘哄,「拂雪,拂雪……小雪花,我只剩你了,世上能幫我的,只有你了……」
一聲「小雪花」,喚得元拂雪心都化了!
她是撲向火焰的飛蛾,就算羽翼被灼傷,也仍舊不願回頭。
少女的眼睛流光溢彩,「折酒哥哥放心,我一定會為你報仇!哪怕搭上性命,我也要殺了沈長風和謝錦詞!」
「好。」容折酒笑著親吻她的耳垂。
元拂雪仰起頭,吻上他的薄唇。
她閉著眼,嬌羞又勇敢。
可她注視不到的地方,容折酒眉眼深沉漆黑,醞釀著濃濃的野心和仇恨。
……
壽宴還在繼續。
御花園準備了很多餘興節目,寧皇后毫無興趣,早就回了未央宮,傳旨讓女眷們自己盡興玩樂。
謝錦詞和蕭幼恩去水榭看戲。
水中央搭了戲檯子,一群小戲子扮演小猴子,在高台上蹦來跳去地翻跟頭,逗笑了不少人,燈火輝煌笑聲迭起,盡顯盛世。
水榭二層卻格外安靜。
幾盞宮燈明明暗暗,沈長風身著本黑色綉金蟒朝服,大刀金馬地坐在太師椅上,不疾不徐地吃茶。
胡瑜坐在他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