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殘暴的反擊
當日易之臨的躁急與莽撞皆被天子所原諒,正當諸人愈發懷疑起易之臨的妒恨之嫌以及不可訴諸於人的目的時,易之行卻竭力替他開釋,換回的卻是易之臨此後不可控的種種行徑。天子愈試圖以溫皮相曝露假意,易之臨愈是氣急敗壞,可他並不知,亦或者說分明意識到卻也不管不顧了,他愈是如此,便會更為加深諸臣對他居心的疑忌。
要知殷國朝堂素來最忌諱的乃是同室操戈的局面,如此,這場誣害反倒成全了易之行想要趕他出朝的願念,易之臨在旁臣心底的印象無疑是欲圖誣害兄長,爭奪皇權的悖亂不悌者,這正是天子想要瞧見的局面。
夜濃,痛感與潰爛的傷勢肆意猖獗起來,它們久久拘泥於芝嵐單薄的身軀之內,叫她挪動不得,喘息不能,怕是至死也不肯離去了。
被苦痛磨折得幾近暈厥的女子早已無法直立起身子,她憔敗地側卧於由青茅鋪設的監牢當中,眼眸失卻往日的光華與生氣,時而抽搐著的身軀隱忍著根本不堪忍受的疾苦。
悲苦到極端,耳畔似能傳來三味線的清幽之音,那是芝嵐過往時常奏出的調子,如今聞來卻像是自己的喪曲了。
縱使如此,她仍以勉強顫動的手指輕輕扣擊著地面,假象自己正在嬌衣館內奏演,而往昔那未被敵人鐵蹄侵軋的安寧日子亦在這聲聲弦音當中於她耳目前冉冉浮現,那本是一派和暖的人間啊,怎的眼眸一啟,便墜入此番不可知的深淵內呢?
此時,沉邃的步履音似在和著女子的弦音,乍現於其身後的黑影正如當日殷軍臨城般,蠻不講理地撕裂開芝嵐保守著的這最後一寸安寧。
那是誰人的身影?芝嵐已然預料到了,可她遲遲未曾回首,只是側卧著目睹那牆垣上因幽幽火燭倒映出的黑影逐步逼近的態勢。
不久,黑影徹底籠裹芝嵐的整個視線,她乾脆閉上了眼眸,細聽監牢鎖鏈解開的凜冽音以及那令人莫名厭棄的主僕間的對話。
「你去外頭看守,莫叫任何一人踏足於此。」
「是!陛下。」
心頭一曲終了,黑影的步履便也就此停駐在芝嵐的身後,實在巧合之至,卻又惹了芝嵐三分厭。
「怎的?臨死前的片刻安適也要被殷君無情奪了去嗎?殷國還果真是大國風範啊。」
血絲堵住喉管,芝嵐無力地嘶啞道,她仍未回首,一襲血跡斑斑的背影始終固存於易之行的眸前。
下一刻,男子陡然伸手擰住芝嵐柔弱的脖頸,使其身軀不得不被帶動著起身跪地,全然無一絲力氣的芝嵐今時實在像極了一個任人肆意凌虐的破布娃娃,她隱忍著渾身上下不時襲來的疾苦,血色肆意淌下。
「說!朕同你無冤無仇,你這奸人為何要存心構陷朕!你可知誣君的下場如何!」
易之行猙獰著面目,血色淬著他的瞳孔,被人誣害的恨意至今仍叫他不平。偽善許久的他終於捱至此刻,才能親手觸及到這惡人該死的身軀,狠狠地閉塞住她最後一絲餘氣。
女子拼了命地從口畔擠出幾字,為的只是能再最後羞辱殷國罪惡的皇室血統一番。
「無冤無……無仇……哼……你們殷國的苛政與暴行最終必……會叫你們自食惡果……你……還有你們殷家……定然……定然會遭到慘絕人寰的報應!我可等著呢!」
話音剛落,易之行便像踢踏糟粕一般狠戾地將芝嵐破敗的身軀踢開,破布娃娃撞上牆垣,倒在地上的她被口中迸漬出的血色浸染胸口。
「你這賤人!區區小國之姬竟還妄圖侵擾殷國內政,簡直膽大潑天!」
妄圖回駁易之行的芝嵐剛欲開口,汩汩血液便從胸口內涌了上來,包裹住其口腔,叫她沒法道出隻言片語,女子最終只能作罷,可摧心剖肝的痛楚與幾近昏厥的作嘔感卻在之後向她迎面撞擊而來,在易之行發泄著怒意的時分,身處恍惚的芝嵐已經什麼也感知不到了。
當她的思緒再度勉強臨界現實之際,眼眸中文文莫莫倒映著的乃是易之行那張充斥著怒意的臉孔,它在眸前晃蕩著,芝嵐只覺自己的整個世界皆在晃蕩,而自己的脖頸卻被一股莫名強橫的力氣裹緊,那是易之行死死禁絕著芝嵐喘息的凶掌。
而在耳畔亦晃蕩著的乃是眼前人那同樣強橫的嗓音,它們或強或弱地躍入女子的耳內,徹底攪擾起她本就含混的思緒來。
「朕告訴你!無論如何你也得照著朕的命令行事,否則你那在乎之人的性命便也保不住了!不過朕告訴你,就算你乖順地聽從於朕下達的命令,你這賤人的性命朕也是絕對不可能容留的!誣害朕的人本就該死!」
嚴冷的辭藻叩擊著芝嵐,下一刻,目眩之外,女子竟耳鳴不止,然而仍舊挂念著隨璟安危的她卻還是強逼著自己在這朦朧當中撥開些清晰,她想要隨璟活著,迫切地想要那男子繼續活下去。
下一刻,唇畔勾起,狡黠顯現。
「我……我憑何要相信你的話……如今他是生是死的都還未……未可知……讓……讓我信服你,你必須……你必須得拿出你的誠心來……」
此時此刻,芝嵐自己也不知究竟身處於夢境還是現實了,宛若醉酒之人,分明能捕捉到周遭的聲響,可周遭的一切卻還是以一種扭曲的幻影形式襲來,天地混沌,像是回到了創世前。
「賤人!你憑何威脅朕!」
芝嵐徹底昏厥之前曾伴隨著這聲嗓音遭受到某種重擊,後頭醒來時她能依稀記得這份痛感,像是天子震怒當頭之際狠狠給了自己一記巴掌,幸虧當時已然無知無覺了,才免於被苦痛糾纏。
回到寢殿中的易之行再無往昔處理紛繁政務的心氣兒,他心裡頭實在憋悶,儘管現今芝嵐已然昏厥不醒,可他仍舊沒有一絲懲惡的快意,因為那賤人竟在如此關頭下仍以自身價值相逼,還令當朝天子拿出他的誠心來,這世間豈有此理?倘使不是芝嵐現今的確還有可利用的餘地,她的死期早便因恫嚇天子而提早到臨。
在芝嵐身上,易之行可謂受到了過往絕無可能受到的冷遇,一是誣害,二則是恫嚇,頓時,那等高高在位者的尊嚴悉數喪失,易之行只覺自己的人格莫名遭受到了踐辱。諸多不快在心間作祟,天子氣得將手邊的茶盞一揮擲地。
這一舉動倒將周遭人駭得夠嗆,要知天子向來溫和,如此之容實乃罕見,但見跪下的跪下,拾掇的拾掇,各個滿頭霧水,不知天子的怒意究竟從何而來,又為何而至。
恰於此時,燕祺急忙前來稟報。
「陛下,韋國丞相方抵至殿廳。」
一聞此言,易之行蹙起的眉頭更是扭曲,怒意之上又覆蓋起一層焦灼與躁急。
「不是說好明日抵此嗎?早不來晚不來,偏於此時來,這韋丞還當真是會為朕添堵!」
狂暴的怒意一觸即發,不容片刻駐足,天子腳下步履生煙,滿肚子的戾氣只得暫且擱回心底。
要說這韋國,乃是同國力雄厚的殷國相與匹敵的強國,在某些方面,韋國甚而還略勝一籌。近年來,由於殷國先皇的殘暴統治,殷國實力出現了下滑的態勢,相對苛政舒緩一些的韋國便時常在軍政外交上留難,惹得殷國朝野上下大為不快,而當新皇上位,似是想繼續霸頂天下的殷國又一次遣丞相來訪了。
「殷國新皇果是一表非凡,想必日後貴國國力定能扶搖直上。」
話雖如此,韋國丞相卻還是以一種極為傲睨的態度打量著在位之人,早便聽聞殷國新皇勤政愛民,同上屆國君判若雲泥的他興許來日真能開創一番大業,而這番大業確乎是韋國不想瞧見的,至少在現今目睹易之行的容顏時,韋國丞相便感受到了一種莫名的威脅,他也不知這威脅從何而來,許是由於高位者的氣度,易禮乃是不威自怒,而易之行卻是不怒自威,良君終沒有暴君來得透徹。
「那便借韋國丞相的一番吉言了。」
表面隨和的易之行內心卻早已炸開了鍋,在面對下頭之人非得賜座才肯入廳,行禮作風更是驁桀的架勢下,易之行被除卻芝嵐之外的另一種羞辱所裹籠著,正如韋丞相所思所慮,良君的確沒有暴君來得透徹,至少在此般羞辱下,從前恃強凌弱的易禮想得是如何從小國之身找回強國的快感,而此時的易之行想的卻是如何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當然,今時卻還不是還擊的時刻,因為殷國的實力確乎在先皇的手中衰弱了,儘管頂峰之際亦同樣是先皇開造的。
假意的寒暄過後,便是正經的目的,韋國丞相毫不忌諱上頭者的身份,當即挑明了韋國此行想要得到的利益。
「如今殷國先皇已逝,新皇您亦方才登基不久,此時手頭必是政務繁冗,舊日的政策您亦應有了改換的念頭,內政本就擾您無從抽身,想必您也不想於此時在被火上澆油一番了吧?既如此,那便再簡單不過了,倘使殷國國君肯割捨北方的漣地與隨地,以及獻上黃金萬兩,奇珍十箱,隨同殷國佳人十名與我共歸韋國。在此,我需得提醒殷國國君一聲,這十名佳人必得是殷國的上乘美人,得此一切之後,我們韋國自當不會侵犯殷國領地,以契約為證,不知殷國國君意下如何啊?」
韋國丞相盛氣凌人,唇畔的冷笑以及那略微揚起的眼眸,連同那口中所強調的『獻上』二字無疑不是在警醒著殷國天子現今二國的地位究竟如何,哪怕僅僅只是韋國的丞相抵至殷國,那也是屈尊於此了,無論韋國提出什麼無理要求,殷國理應全盤允諾才是。
不久前才受到監牢女子的威脅,今時卻又遭逢敵國丞相的留難,當即,易之行的臉色墜至谷底,藏於袖下的雙拳早已遍布青筋,於隱處微微顫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