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逼上一榻
芝嵐一腳蹬著老頭兒的腦袋從榻上一躍而下,倉促而逃中竟忘卻自己傷勢嚴峻的現狀,不過方躍下時那踉蹌的體態以及眩暈感的沖襲瞬即叫她意識到眼下情形的棘手與自身的困頓。
顧及不到方方面面,更無法權衡此時逃開的利弊,芝嵐只想趁著自己還未全然昏厥前擺脫掉這無恥之徒的歹心。
女子直往外奔,額頭漬出血來的韋國丞相卻當刻疾呼起來。
「抓住她!抓住她!莫叫她跑了!」
在芝嵐猛地推開門的剎那間,便見數名韋國帶刀護衛正氣勢洶洶地佇立眼前,而後頭的老頭兒卻又再度餓虎撲食般地向她奔來。
「竟是個烈性子的,那今夜我們便關上門來,好好打個火熱~小美人兒~」
芝嵐的衣裳早因過往的刑罰幾近殘毀,外裳更在昏厥時被侍奉的宮女褪去,此時那若隱若現的纖長美腿染帶著血色半袒在老頭兒面前,好生打眼。
老頭兒的唇畔涎水四溢,宛若當夜的易禮痴痴貪戀於女子不自覺流露出的媚態一般,他於芝嵐僅剩的恩情亦在這令人渾身筋攣的反胃言辭中徹底瓦解,就此,芝嵐再不存一絲善念,哪怕自己的性命的的確確是眼前這鄙陋老頭兒救下的。
「蠢豬!你還是去同你的護衛們打個火熱吧!」
話語剛落,芝嵐竟破天荒地直面老頭兒奔來的身影,旋即飛身至老頭兒身後,再以右足狠戾將他踢入門外護衛的懷抱當中,這一踢確乎將芝嵐吃奶的力氣都使上了,卻叫不顧一切撲來的韋丞猝不及防。由於韋國丞相肥頭胖耳,被女子踢飛在外的他當即將自己的帶刀護衛們壓成肉餅,雙唇更乃恰好無誤地對了上去,老頭兒口腔中因芝嵐而起的涎水如今倒是齊灌入了某位悲催護衛的口,那場面真當叫一個火熱!
二者口中拉出的涎絲緊緊糾葛在一起,護衛與老頭兒彼此互嫌,而嗤笑一聲的芝嵐則連忙趕著這空檔踏著諸人身體而過,臨走時的那一腳恰又令老頭兒的涎水與悲催的護衛來了個深度接觸。
「快追!快追!不準叫她跑了!快給我追!」
一把將嘴從護衛口中抽出的老頭兒邊趴伏在護衛身上撲騰,邊高聲叫喚著,殊不知被其壓在身下的護衛早因他那過於恣意的涎水以及笨重的身形失卻了意識,準確說來,因是意識自動甘於昏厥。
逃竄的路上,芝嵐踉蹌了好一陣,連日疲頓與易之行遲遲吊著她的傷勢不肯全力救療讓其身子不堪重負,因而女子的意識便也往往處於昏沉狀態。她稚嫩地以為自己能打此逃掉,沒成想韋國丞相此番所帶的人馬足以在她羸弱之際將其圍堵得水泄不通。
芝嵐奔一步趔趄三步,然而後頭護衛飛也般的身影卻逐步靠攏,宛若鬼魅一般,每每回首之際,他便總是乍現在你始料未及的距離之中,且這距離正在被其瘋狂地縮短。
芝嵐的心臟當刻提到了嗓子眼兒,她實在抵觸這等被追逐著的感覺。
忽地,她的身軀於下一刻猛地撞上一堵堅冷的東西,連忙抬首,驚覺此乃拐角處易之行的胸膛。
此時此刻,芝嵐的瞳孔仍處於驚惶放大的態勢,而易之行的風神仍如往昔瞧著的那般凜冽威厲。
「你們可真將朕的皇宮當皇宮啊。」
天子的容顏威穆凝重,他對芝嵐以及韋丞的厭棄皆是發自肺腑的,兩個都是觸怒其尊威之人,兩個都該死。
望其神容,芝嵐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並無答覆意願的她正打算側身掠過天子之側,然手腕卻被眼前人一把拽住,就這般,她被易之行活生生拖入了近旁的天子寢宮。
門方閉合,便聞護衛們的腳步音掠過寢宮匆匆疾奔而過,顯然,他們並未察覺芝嵐藏匿於此處。
深喟一口氣,芝嵐從緊鎖的屋門上徐徐滑落,繼而全然無一絲力氣地癱坐於地,這時,她才注意到自己大腿上的部分傷勢已經再度潰爛流膿了。
疼痛囂張地襲擊著女子今時的意識,哪怕同易之行身處一室,她也壓根兒提不起任何可以稱之為情緒的東西,除卻痛苦,再無其他。
這一刻,在二人已然完滿地各取所需完之後,易之行才算是真正深邃地瞥了她一眼,但見芝嵐裸露的雙足因一路疾奔沾染上不少塵土,血色污染滿地,而其衣裳更是凌亂不整,灰頭土面的眼前人分毫不像自己頭一回瞧見的妖冶女子,現今的芝嵐渾身被不堪與疲頓所裹挾,實在有些不堪入目。
「你這副模樣到底是怎的引誘起韋國丞相的?朕遣了那般多錦衣華服的佳人都未曾入得了那位口味挑剔的韋國丞相的眼,怎的你這鶉衣百結之人便偏偏合乎了他的意?韋丞的口味還當真是世間僅有啊,朕怎的就瞧不出你究竟魅力何在呢?」
天子滿嘴的譏誚始終挑不起芝嵐哪怕零星的怒意,她一直低著首,被傷勢熬煎著的她默然無語,這段時日諸多波折實在叫芝嵐有些睏乏,因此今時便也不想搭理眼前這位逞『嘴皮子快意』的幼稚君主了。
望其如此,再感被忽怠的易之行頓生不適,只見他徐徐走向癱軟於地的憔敗女子身前,不知從何處取來了件衣裳,像是施捨般地丟在她的身上。
「傷風敗俗!穿上!」
那件耷拉在女子身軀的衣裳不多時便被其淌下的血色浸染,然而芝嵐卻毫無理會眼前人的意願,仍默然低著首,緊咬牙關妄圖捱過身上襲來的苦痛。
「朕叫你穿上你未聽聞嗎?朕平生最為厭棄的便是你這等不知檢點的女子!你當真以為受到韋國丞相的庇護,朕便不能將你如何嗎?你要時刻謹記,這裡是皇宮,不是讓你賣弄風騷的嬌衣館!」
渾然不知芝嵐今刻疼痛的易之行一把將女子低垂著的下巴狠勁抬起,而一張慘白到毫無人色的可怖臉孔卻霎時浮現其眼帘。
天子確乎在此刻駭了一跳,瞳孔震顫須臾,卻又於俯仰間被一抹兇險的意蘊所取代。
但見他鬆了手,女子的腦袋便又無力地猛然垂落,就連這垂落的態勢亦叫芝嵐倍感疾苦。
「哼,看來,不必朕親自動手了。」
芝嵐的弱態正中男子下懷,易之行稱心遂意地歸返案旁,繼續覽閱起奏摺來。
他本想叫芝嵐在誣害自己的悔意中被傷病萬般熬煎地凄涼死去,反正其從逃出到至死皆與自己無關,就算到時韋國丞相非要追究責任,殷國朝堂自也足有理由概不負責。然而芝嵐就算瀕死也無法討個安寧,那聲聲似欲嘔出肝肺的劇烈咳音不斷叩擊著天子耳畔,勤於政務的易之行久久含顰,眉頭躥上一股勢不可擋的慍恚。
下一刻,只見他當即放下手中紫毫,繼而徑直疾走向兵器高閣旁,取下一支利刃,凌厲拔出,無法容忍芝嵐聒噪的他終亦按捺不住想叫眼前人儘早歸西的惡念。
不料,利刃方抵至芝嵐的咽喉,門外便傳來了韋國丞相的驁桀嗓音。
「不知殷國國君可在否?」
此言一出,易之行的眉宇登時染上幾抹不耐。
「韋國丞相,還望您能謹遵殷國律法,我國天子的寢宮絕非尋常人等擅闖之地。」
「我是尋常人等嗎?讓開!你個下作奴才以為攀上了國君便能對本丞相趾高氣揚嗎!」
「萬萬不可!此乃天子寢宮,非您擅闖之地,倘使您違逆律法,便休怪在下無禮了。」
「滾開!本丞相要尋那小美人兒!誰人也攔阻不了!」
顯然,此時外頭正招惹來一出混亂,燕祺與韋國丞相陷入膠著的局面,偶時可聞推搡與拔刃之音。
裡頭的易之行頗不甘心地將手中的利刃移了開,倘使一刃刺下總歸血跡難掩,他可不想再被門外這老頭兒鬧騰了,更不想這些時日對韋國的隱忍僅因一女子功虧一簣。
方欲再起咳嗽的芝嵐猛地被天子捂住了嘴,而口中的血色卻也就此將易之行的手掌心染紅。
下一刻,正當芝嵐方止咳嗽,身軀卻被易之行當即打橫抱起,男子草率地將她丟入榻上,旋即將床簾拉下。
床簾之中,易之行曾狠戾捏住女子的下巴相威脅。
「朕告訴你,無論如何你要是敢發出一絲聲音來,朕便叫你死無全屍!」
只顧著狠言厲語的天子殊不知此時的芝嵐早已陷入神思恍惚的境地,根本聞不見眼前人的喧嚷。實在沒法知曉,既如此,芝嵐為何還能蓄意挑釁般地在男子的威脅過後立即發出響徹雲際的咳嗽音,這分明是在同天子的心意抗衡。
易之行含顰,旋即忙不迭地捂住她的口,恰於此時,韋國丞相竟毫無預兆地闖了進來。
「韋國丞相!」
燕祺高呼,意欲提醒裡頭人,然一腳踢開韋國護衛的他瞬時趕入寢宮之內時,眼下竟空無一人,燕祺的神容便也打此恢復了鎮定。
「你們的國君呢?」
「陛下如今不在此處,還望韋國丞相先行歸去,否則待會陛下瞧見您擅闖寢宮,在下實乃無法交代,想必您也不想在旁人的宮殿平白招惹禍端吧?」
此言一出,燕祺得到的僅是老頭兒一記蔑視般地橫眼,只見他冷哼一聲,旋即毫無所忌地大踏步入了寢宮的內間,便也是天子的安寢之處。
燕祺連忙追趕上去,可沒成想這小老頭兒竟是個手腳利索的,俯仰的功夫便來至裡間,面朝床榻。
「怎的?韋國丞相非擾了朕安寢才肯罷休嗎?」
此時,僅有一簾之閣的榻內陡時響起了易之行再無溫和意的嗓音。
一聞此音,老頭兒於搖頭晃腦間撫了撫自己那不安分的虯髯,足有些自鳴得意地答道:「哼!不將殷國國君逼到絕境,您又怎肯輕易理會我呢?我知曉,您並不歡迎我,可我偏告訴您,管那女子乃否殷國罪徒,只要我看上,那美嬌娘必是我的囊中物,府邸妾了!」
老頭兒的口氣好生叫內里的易之行不悅,身處榻上的他緊捂住女子的嘴巴,對韋國丞相的殺意已然從他對芝嵐的狠勁兒中窺見一二。
實在恭喜,天子對老頭兒的厭棄本還同對芝嵐的憎惡持平著,今刻終叫這老頭兒一馬當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