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七十七章 欺君
荀國宮殿。
荀國國君嚴冷地坐在高位之上,眉目中冗雜的皆是憤慨與陰鷙。
下頭跪地之人乃是適才才將一切實情陳述完畢的隨璟,不過他可並未將真實的目的公之於眾,畢竟如若被眼前人知曉殷后在自己的手上,那荀國國君是無論如何都要試圖榨盡芝嵐之身所剩餘的最後價值,到那時,芝嵐的安全必然要受到威脅。
「陛下,臣身負重傷,不得不先行離開,儘管有臨陣脫逃之嫌,但總比全軍覆沒來得強。」
在臨來之前,隨璟確乎以刀刃親自傷害了自己本還安康的軀體,為的就是讓這場戲佯裝得更為逼真些。
如今其渾身綁紮的傷口甚而還能淌出血色來,而其煞白的臉孔亦是真正出於軀體的虛弱,為了這齣戲碼,隨璟的確將自己逼入了險境之中。倘使近來當真發生了什麼不測,隨璟拖著自身這羸弱的軀體怕是難以使出全力。然而他所做的這一切只是為了保下芝嵐罷了。
此時,但見高位之上的天子仍舊微眯著雙眸,其內里似乎滿揣著狐疑。
隨璟可不是那等臨陣脫逃的人,哪怕戰死疆場,他也不會行出小人之舉,可如今並沒有證據證明眼前人措辭為偽,到底兩國戰役之後,當時派遣出去的荀兵幾乎全軍覆沒,除卻隨璟的一張嘴外,沒人能道出事情的真相。
「隨將軍,你知曉的,朕不喜歡謊言,更不喜歡暗藏私心者。」
「陛下,臣赤膽忠誠,從不道虛言。」
隨璟義正詞嚴,挺立的身軀分毫不見畏葸之勢,哪怕撒謊,他也不會心虛,更不會倉皇無措。
二人的目光持續交接了許久,像是在彼此試探。隨璟不改容顏,如今淡然地入殿,今時便如何淡然地相望之,而上頭人卻一直投來凜冽的揣度眼神,二人的信任一直浮溢在半空中,似是誰也沒法全然信賴彼此。
終於,上頭之人開了口,而表面淡然的隨璟亦能在心底暗自鬆一口氣。
「隨將軍負傷嚴重,隨意尋個小廝前來通報則可,不必大費周章親自前來,反而像是為了蓄意證明什麼。」
「答陛下,您是荀國的國君,就算今時臣缺胳膊少腿,終究還是要親自趕赴宮殿的,這是臣子的本分。更何況此回臣打了敗戰,又怎敢不親自前來請罪呢?此回戰役的失敗,臣願意承擔悉數罪愆,還望陛下責罰!」
「隨將軍可是咱們國家的大功臣,沒有您,便沒有荀國輝煌的今日,朕又怎的敢懲罰您呢?更何況兵家勝敗乃常有之事,倘使打了一次敗戰便要受罰,日後還有誰人敢參軍從戰呢?隨將軍實在說笑了。」
話頓半晌,荀國國君眼眸登時掠過一層陰森,他緊接著道:「不過,朕似乎是聽聞到某些奇怪的傳聞。說是隨將軍此回戰役還帶回來了一女人?這可是當真?隨將軍不是素來不近女色的嗎?難不成您終於還是難抵美人膝?」
高位者看似在以打趣的方式調笑眼前人,可其言辭之中遍布的恫嚇意蘊卻只有隨璟一人能夠辨析。
「陛下說笑了,臣怎的可能會帶一女人歸來呢?臣實在不知這風言究竟從何而起,不過……」
隨璟亦學著國君的把戲,先是停頓須臾,吊足胃口,繼而才開始半真半假地吐露出所謂的真話來。
「陛下,其實……其實臣確乎帶來一女人,不過那女人早在半路上被臣一舉殺害了,此女極不老實,臣本想霸為己有,無奈她好生妄為,肚裡又懷著殷君的種,一氣之下,臣只好將她殺了,反正她曾是荀國人,如今背叛荀國,投靠殷國,臣對她的恨意早已昭彰。」
隨璟悠悠地道著,瞳孔中的猩紅乃為確有其事的東西,他好似當真恨透了芝嵐,並已在半路中怒殺了她。
然而,今時只有將軍府邸知曉事實遠遠不是這樣,甚而就連殷宮中人也沒法保證隨璟不曾在半路上將皇后殺害。
因此,今時隨璟胡說一通,又有誰人能尋出他的破綻呢?就當芝嵐永遠消逝在這個世上了吧,她已然死了,誰也別想妄圖尋到她。
聞言,上頭者大驚,他似乎並未料到眼前人會將實情悉數道出,然而他也同時沒法辨析出隨璟措辭中的虛假。正是這等真假摻半的言論最能糊弄人。
隨璟知曉,眼前人必然從何處得知了內情,就算今時不曾得知,可如若日後殷人打到此處來,荀國國君亦是要知曉一二的。與其那時被旁人揭露,倒不如當下徑自吐露出來,興許還能換回眼前這位多疑帝王的信任。
最重要的是,以自己之口道出,無疑能自行『填料加醋』,事實的模樣豈不是只容自己來擺弄?
「這……這豈是當真?」
上頭的帝王不敢相信下頭之人的『坦白』,雙眸之中蘊含的深意不知是怒意還是震悚。
「自是當真,臣實在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不過臣的確意識到自身錯誤。臣承認,此回臨陣脫逃有臣的私心原因,倘使不是臣的私心作祟,妄圖霸佔殷國皇后,臣興許還不會棄兵卸甲而逃,當時情況緊急,臣本想與諸多士兵共同赴死,然殷后一直以來皆是臣的夢寐以求,因此臣才……臣本想將殷后帶回將軍府,哪怕她已身懷六甲,乃是殷君的女人,可臣仍舊瘋狂地想要佔有她。然而此人頑固不化,非要與殷君作伴,還說什麼毋寧去死,也不願嫁給臣為妻,因此臣一氣之下,便殺了此女……如此重大之事,臣竟私自行出,這屬實是臣的罪過!還望陛下責罰!」
隨璟有模有樣地道著,分毫讓人尋不出可疑之處,還是那句話,如今戰場上的人幾乎都歿了,不曾有倖存者,因此無人能夠拆穿隨璟今時的把戲。
此言落下后,荀國國君的眉心深凝許久,他似是在思襯眼前人話語的真實性,但隨璟營造出的感覺過於真實,因此荀國國君暫且還沒法篤定眼前人暗藏私心。
最終,天子只道:「如此……便也罷了,反正你傷的是殷君的皇后,想必今時殷君定創巨痛深吧。只是日後殷國怕是要因此回的殷后被奪之事再度攻襲而來,到了那時,我們便不是攻打者,而是防衛者了。」
「陛下,您大可放心!臣絕不會叫殷君得逞!下回臣一定竭盡全力,斬殺敵將!再不會辜負您的期望!」
隨璟信誓旦旦,赤誠的忠心昭然若揭。
而荀國國君的目光卻始終落於他身,他仍在踹量眼前這位令人沒法琢磨透的將軍,分明平日里表現出的乃是馳騁疆場的英武姿態,怎的一到情場上,便徹底失了理智呢?如若說他是痴情郎,他又怎的會在事後狠心將殷后殺害?這一切實在有些前後矛盾,難以說通。
這之後,隨璟便獨身一人回到了將軍府上,出府之前他還安康無虞,毫髮未傷,怎的一歸來便落下滿身的嚴峻傷勢?這實在不難讓人想象,他是被荀君責罰了一頓。
「隨璟!你這是怎的回事!陛下對你施刑了不成?」
一見到隨璟今時的容貌,莽山實在驚詫,連忙放下手中的糕點急急趕赴男子身前,細細端量了一番。
「哎呀,我無事,你不必擔心我。」
一側的隨妤見其狀,登時心下一緊,憂懼都要溢出眼眶來了。然而礙於自尊與不久前才被自家兄長扇耳光的怨氣,隨妤始終不發一言,只是靜默地坐著,可其餘光卻總是往隨璟的身上轉悠。
瞧見自家兄長滿身的傷勢,她的心亦隨之提著,隨璟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繼而徑自入了屋。
方一入屋,芝嵐毫不意外地被其傷勢吸引。
儘管面上仍舊佯裝出毫無所謂的模樣,可任是誰人也難免會對隨璟今時的傷勢感到驚駭。
「哼,隨將軍也會被旁人教訓啊?當真是罪有應得。」
芝嵐一面撫著自己的孕肚,一面嘲弄著。
隨璟只是淺淺地勾了勾唇角,並未染怒,也並未起任何不適。
「是啊,我確乎是罪有應得,想必皇後娘娘今時很是歡愉吧?」
隨璟蓄意打趣,分毫未曾嗔怪眼前人的奚落,他坐在案旁,丫頭為他上藥纏布。
望其如此,芝嵐很是不悅,她雖時刻希望自己能逃脫出眼前人的禁錮之中,卻也並不樂意瞧見隨璟傷痕纍纍的慘狀。
「你的確是罪有應得!荀國國君怎的就沒將你殺了!」
女子怒意昭彰,無邊的憤慨與愧怍,以及某些不可言喻的複雜情感齊齊上陣,她一方面不想為眼前人心傷,一方面卻又抑遏不住內心深處的那份惻隱,芝嵐實在痛恨今時的自己。
見其暴怒之容,隨璟揮了揮手,示意眼前丫頭先行出去,待她們徹底離此,他才隨之踱步入榻旁。
芝嵐具有警惕心,隨璟一靠近,她便下意識地往後挪動,似是不敢與其有過多親密接觸。
「你要作甚!」
女子怒喝道。
「我沒想作甚,只是想讓你放心。我的傷勢並非國君所傷,這些皆是我自己造成的結果,如若我不曾負傷,國君也不可能輕信我臨陣脫逃的借口。」
「你用了什麼借口?」
女子雙目微眯,繼續以忿忿的口吻叩問道。
「你無需知曉太多,反正你只要記得,如今的你只是個死人罷了,你不是殷國皇后,你也不是芝嵐,從今後起,你便是我隨璟的女人,我會重新給你安排一個身份,這是如今唯一能保你平安的法子。倘使你不願成為國君的階下囚的話,我勸你還是老實聽我的。」
雖聽得滿頭霧水,但芝嵐卻也知曉眼前人定然是不肯放過自己了。
「隨璟!分明還有一個法子能保我平安,那便是將我當即放了,這才是真正能護我周全的方法!你敢嗎!」
言落,男子的眼眸瞬即劃過一抹令人驚悸的殺意來。其嗓音酷絕,冗雜著不可預測的危殆。
「芝嵐,我告訴你,在我的地盤上,這個法子便不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