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宰了
「依我瞧,咱還是快些將他們宰了吧!萬一這倆到最後跑了可咋整?」
「不成不成!老婆子我又不是沒嘗過爛肉!分毫不入口,倘使今刻心急,豈不是白白浪費了這兩塊好身板?老婆子我都瞧過了,他們二人可比咱的村民們以及從前的過路人都要嬌皮嫩肉得多哩!再者說,他們咋個跑?都從那崖頂上摔下來還能走動不成?」
「你說得倒也有點道理,罷了罷了,這二人的面相瞧上去便是貴人,咱那些粗陋的村民哪裡比得過!行行行,老婆子,聽你的,咱過些時日再嘗這美滋味也不遲!」
晦暗下,二人磨刀霍霍,道著些駭人聽聞的話語。
殊不知,在他們身後的同一方晦暗之下,此時正站著一個驚怖的身影,她瑟縮在門后,僅伸出半個腦袋,且將這二人的言辭悉數收入耳中。
此人正是芝嵐。
在聽聞這番對話過後,今刻的芝嵐無疑陷入焦灼的境地,雙瞳瞠大的她被乍然襲來的危殆擊得昏頭轉向,誰人能想到一對樸實的村民竟是兩位兇殘的食人魔,如此便能解釋得通為何當時被這老嫗捂住嘴時,自己嗅到一股濃郁的血味了,而這村裡的百姓更非乃流亡逃散,實則是被這對老夫妻吃到肚子里去了。
思緒及此,芝嵐渾身一陣雞皮疙瘩驟起,后脊背直發涼意,再加上這方圓百八十里罕無人跡,芝嵐愈發覺得自己深陷於這對兇殘老夫妻的夢魘,再難以逃出生天。
芝嵐只是夜時來了解手之意,卻又不好意思屢屢麻煩這兩位老人家,便勉強隱忍著劇疼出來尋茅房,結果這茅房未尋著,迎面撞見的卻是自己的死期。
女子久久佇立於這方莫名染上陰氣的晦暗當中,她之所以始終未曾挪動步足的原因並非想要繼續探聽這對老夫妻的秘密,而是她徹底被一種震悚的錯愕魘住了,她憂懼自己的步伐發出哪怕零星半點的聲響,她本就是艱難扶著牆垣踱步而來,必也得使上好一陣功夫才能歸去。
然而,偏偏是造化弄人,她最不願發生的事情偏巧便發生在危如累卵的今刻。芝嵐在後退一步時莫名輕碰上了屋門,這聲許是微小的聲響卻在這方詭異的陰怖里顯得那般格格不入,瞬時引起了那旁二人的注意。
此刻,但見老嫗與老翁忙活的背影忽地凝滯起來,他們二人徐徐回過首,晦暗之中就此多了兩雙陰厲的眸子,這兩雙陰厲的眸子不斷在身後搜捕著獵物,早已失卻了初見時的淳樸,現今僅剩一湍深不見底的殺氣,只叫見者驚悸。
久久,他們不曾尋到什麼,兩雙陰厲的眸子相撞在一起,旋即便見他們提起方才那磨得鋥亮的刀刃,二人邁著蒼緩卻陰森的步履冉冉逼近門后,刀刃與步履中皆淬著蓄勢待發的兇殘,他們準備好了,無論誰人,哪怕只得一塊爛肉,一旦發現其秘密所在,今時亦必得斬殺無誤。
下一刻,當老嫗與老翁細狹尖厲的眸光徐徐探出門外,而光亮的刀刃卻在他們身後隱隱欲發之際,目光所及之處竟出人意表地空無一人,外頭只是一方慣常的晦暗。
老翁與老嫗面面相覷,手中的刀斧散逸著冷冽的危光。
今時今刻,芝嵐僵卧于堅冷的榻上,身側是易之行,不過由於二人本來的關係便是敵殺之方以及男子此時酣然入夢的狀態,易之行的存在於芝嵐如今的潛意識裡幾乎也同『死人』無異了。
她無法向誰人去傾吐驚悸,在事發過後,此處一切的一切都變得古怪離奇,她甚而覺得自己現今所卧的榻上曾堆砌過被殘解的骸體,自己所經過的泥地興許還葬著諸多人的遺骨,牆垣上的痕迹她更覺得乃是前人血色四濺時留下的,自己來日被肢解的情狀亦在其腦海中事先慘烈的預演過一遍,處處充斥著危殆的前跡與徵兆,她的緊張情緒再抵高潮。
「吱——」
恰在此時,一聲遲滯卻莫名卷冗著陰氣的木門音當即鑿破了芝嵐腦海中鮮血淋淋的遐思,屋門被冉冉推開了,她的心臟亦同時提到了嗓子眼兒。
雙眸緊閉著,佯裝安睡的芝嵐身軀僵直,預見的死狀與現今不斷靠近身畔的蒼邁腳步交相匯融著,猖獗地叩擊起女子倉皇的心扉。她不知該如何是好,更不知這對山野老夫婦會否破罐子破摔,一旦識出方才的偷窺者是自己,便也不留情面了。
乍然,一抹寒涼從肌膚直抵至女子的內里,那叢生手繭且如老樹皮般糙劣的手掌此時正毫不避諱地觸及著芝嵐的肌膚,陰冷的程度之深,只讓芝嵐覺得自己是在被『死人』磨蹭,她的心跳陡時頓止。
「姑娘,你可醒了?老婆子我再給你抹上些草藥,這樣才能好得快哩。」
老嫗的嗓音低沉且枯寂,至少在今時的芝嵐聞來,這隔著一層眼皮的老嫗似是那從地府中幻化出來的手提鐮刀的索命鬼。
始終,芝嵐始終都未曾答話,像是睡得頗沉。
不知過了多久,待老嫗上好草藥之後,怕是有一炷香的功夫吧,芝嵐未再感受到身軀上的觸碰,老嫗像是離開了,這件屋子內遲遲不曾傳來分毫的聲響。
芝嵐試探性地輕輕啟開了眸,只是半睜半合之間,鬼魅的形狀便在這朦朧間遊盪,待芝嵐徹底睜開之際,只見老嫗那滿臉褶皺,皮肉好似被揉成一團的整張詭異臉孔正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雙唇角極力扯出一抹陰笑,幾近咧到耳後根。
這一刻,芝嵐的血流,心跳,鼻息,以及各等關乎於『生』的東西皆齊齊滯停了,這張僅有須臾之距的老丑面孔讓芝嵐的神思徹底崩潰,她的心緒發生了極端繁雜的變化,而這變化的核心便是對眼前人裝神扮鬼的潛藏盛怒。緊張暫且掩蔽於盛怒之下,殺心從緊張中漬出了苗頭。
「姑娘,你醒了?」
「是啊,我醒了。」
出人意表的,芝嵐本以為自己的嗓音早已潰不成形,至少也該如預料般顫抖地道出,然而自己脫口而出的答話卻是那般鎮定自若,甚而莫名覆上了一層陰冷與威厲,芝嵐自己也不知自己究竟怎麼了,儘管身軀仍不改僵直,可眸中卻自行散逸出怒氣。
的確,她是憤怒的,憤怒於自己不寧的心緒被人玩捏於股掌間,緊張的情緒一旦被激至最高點,芝嵐便也不顧一切了,她向來得心應手於這等破罐子破摔的行徑。
下一刻,女子竟主動再行發問。
「大娘,現今怕已至深夜了吧,您在此盯著我作甚?您還不去安寢嗎?」
芝嵐的口吻實在溫和,如往昔一般懷揣著恩情,可惜這恩情是佯裝的,且這口吻里更羼雜著一種莫名的咄咄逼人與挑釁。不知老嫗可有辨出其中的端倪,總之在此之後,她將那張予芝嵐留下一生陰影的慘惻臉孔移開了,芝嵐的眸底登時掠過一層鄙夷。
「還不是憂懼你們二人的傷勢哩!老婆子我年紀大了,總是要起夜,順道便來換換你倆的草藥,瞧你生得實在是俊,便也忍不住多瞧了幾眼!姑娘,你若是介意老婆子我日後便不瞧你了嘛!咋還生氣了哩!」
幸而,老嫗恢復如初,適才於晦暗中瞧見的兇殘今時全然不見了蹤形。
「哪有的事,大娘你多慮了,只是我才方從夢中醒來,便陡時瞧見一張臉孔在前,換做是誰人都會不適的吧。」
芝嵐笑意盈盈,溫良的演技壓根兒不遜於老嫗,不知怎的,她竟覺得在這一番極端的驚駭過後,她的傷勢好似緩和了不少,果然『以毒攻毒』的法子才最適宜於芝嵐,恨怒只會讓她不得不振作起精神來。
「是啊,是我這老婆子思慮不周,倒在深更半夜將你這姑娘家駭了一跳,老婆子我日後會注意些的。既如此,你便好生歇息著,老婆子我便繼續睡去哩!如若身子骨哪兒有疼痛,定要記著喚我這老婆子!」
「多謝大娘。」
在一片看似和樂的氛圍里,老嫗緩踱著蒼步離去了,那扇屋門終於被閉合了起來,芝嵐唇畔的笑意亦在同時迅即墜下,她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雙瞳始終處於放大的狀態。
「究竟發生了什麼?」
驟然,一聲諳熟卻又高高在上叫人百般厭棄的嗓音在女子的耳畔乍起,坦白說,她的確被這乍起的嗓音驚駭住了。
然而詭異的是,在驚駭過後,她又莫名覺得如今易之行的存在是那般親切,親切到以致於可以融化內心的孤寒。
沒錯,她正是覺得易之行頗為親切,這是多麼荒謬離奇的念頭啊!倘使往昔的芝嵐得知今時的自己竟生出如此古怪的念頭,怕是要將自己的腦袋掰開,瞧瞧裡頭到底塞了些什麼爛泥糟粕吧。
可芝嵐沒法否認,在這等境遇下,在同那一對食人魔給予的驚怖交相對比下,此時能勉強稱之為『人』的易之行是多麼的溫和以及親切啊!至少於今刻,當被老嫗的陰厲駭得魂飛魄散,急於尋找某些賴以倚靠的心靈寄託時,芝嵐確乎抱持著這等稀奇的想法。易之行到底還不至殘忍於此番地步。
「哼。」
最終,不出意外地,芝嵐與自己的心思背道而馳,她僅給了易之行一記冷哼,哪怕此時的她實在渴念庇護與傾吐,卻還是在兩相權衡中,將易之行瞞於真相的深處。
她並非憂懼易之行得曉此事後萬般驚悸,只是純粹地想讓身側的男子來日得以稀里糊塗地亡命於刀斧下罷了,哪怕老夫婦確乎殘忍,卻也是易之行該得的結局。